常悅雲看著自己的這個女兒,隻覺得心中的虧欠越來越多。她一直想讓蕭兒遠離是非,卻沒想到,最終還是沒有讓蕭兒遠離是非。如今,她已經是將死之人,更加不能幫到蕭兒什麽,也不能許給蕭兒一個安穩。她什麽都改變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趁著蕭兒還沒陷進去的時候,給蕭兒修建一條相對來說平坦無險的路。


    她知道,蕭兒或許會恨自己,可她也從未曾後悔過。她以自己的私欲把蕭兒帶到了這個世界上,也曾帶著蕭兒顛沛流離,這麽久了,這還是她們母女兩第一次拋開所有好好的談話,隻是卻是最後的一次訣別。


    “娘親,蕭兒從來都沒有恨過你,也沒有怨過你,我唯獨隻怨為什麽沒有好好的對你,在以前的歲月。如若當初,我少一些任性,多一些孝,現在也不會有那麽多的悔。娘親,蕭兒隻想問你一句話,最後是這個結局,你可有後悔過?或者說,你有沒有想過要好好的對自己,哪怕隻有一次?”


    紫蕭心裏隻覺得苦澀,有這個結局,她從未想過。那時候她總以為時間很慢,一切都還尚早,還來得及去悔過。即便是任性的過了一年又一年,始終會有成熟的歲月去彌補。隻是,也隻有到了最後才知道,過去的就是過去了,來不及的也再沒有機會。她曾經想法太過於天真,以至於失去時還像個小醜一般嘩眾取寵,後知後覺。


    “傻蕭兒,當時娘親也沒想那麽多呢,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讓你平安出生,然後看著你平平安安的活一輩子,一世無憂。月族公主又怎樣,得到了再高的權勢,被萬人敬仰又如何,如若不能得到自己的自由和想要的,那又怎能算得上是幸福和安穩?對於娘親來說,蕭兒就是相親的全部。每當我撐不下去的時候,隻要想到有蕭兒,再大的困難也就算不得什麽了。依賴?或許說的就是蕭兒於我吧。我隻恨時間太短,來不及細細的看蕭兒……”


    猝不及防,常悅雲一下子就吐了一口血,整個人都朝地上直直的倒下去,紫蕭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自己的娘親,眼淚也控製不住的流了下來。她知道,娘親已經沒多少時間了。她從未想過,世間會有如此陰毒的術法,能讓一個人一瞬間便油盡燈枯。


    常悅雲躺在蕭兒懷裏時早已經是虛弱無力,她想再撫摸一下蕭兒的臉,可任再怎麽用力,也終歸還是辦不到。她連說話都有些吃力,鮮血一直順著嘴角流淌著。


    “蕭兒,好好的活著,不要找無澤方,也不要想著報仇。好好的活著……”


    常悅雲眼前昏暗,覺得眼皮十分沉重。她想努力的逼自己撐著,可終歸還是無可奈何。她覺得,她好像又看到了那片花海中傲世獨立的清冷身影,這一次,他沒有錯過她。他迴了頭,兩個人兩情相悅、終成眷屬。常悅雲覺得,這大概是她做過的,最美的夢。還好,她不用再醒來,什麽無澤方,什麽月族,早就已經和她沒有絲毫關係了。


    她隻是常悅雲,隻是自己。


    再也不見,蘇然。來世,無論如何,是否有三千次迴眸,我也寧願下地獄,都不願再遇見你。我放了你,至此,兩不相欠。


    紫蕭沉浸在悲傷中,久久不能走出來。她才知道,原來當一個人傷心到極點時,要已經是哭不出啦,眼淚順著便流了下來。她的眼淚盡數落在了娘親的臉上,隻是,娘親再也不會心疼了。


    她終歸還是失去了,也明白了什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她還沒有讓娘親享福,讓她看到自己成才,卻失去了如此之多。她又該何去何從?


    “娘親,你知道嗎?小時候每次我看到其他的孩子都有爹爹滿臉幸福的模樣時,我總是怨你,怨你為什麽生下我,卻讓我沒有爹爹。我從來都沒有跟你說過,隻是暗自跟你叫板。您每次明明知道我是故意的,卻還是二話不說的包容我。從小我就知道,您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也是無條件包容我的人。為了讓我像正常的小孩子一樣成長,總是傾盡全力的對我好。這些我都看在了眼裏,也都知道。娘親為了蕭兒,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可是如何得知,蕭兒就值得您這樣做呢?其實,蕭兒還希望您對我壞一點,這樣我也不必覺得心中如此愧疚、悔恨、難受了。娘親,我都這樣說了,為什麽還不打我,為什麽不狠狠地打醒我!”


    紫蕭自顧自的講著,認認真真的講著,表情似哭似笑,就像是冷靜的瘋子,發狂的狼人。她終歸還是受不了了,就算是強裝出一副很堅強的模樣,也還是在一瞬間就潰不成軍。


    “娘親,為什麽要離開我?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紫蕭緊緊的抱住了常悅雲的屍體。外界的聲音她早已經聽不到了,也聽不清了。窗外火燒雲依舊美麗,可紫蕭卻什麽都看不到。她隻能看到身邊鮮紅的血,染紅了她的娘親。明明娘親武藝高強,怎會是這般結局?娘親平素最愛美了,這麽狼狽的模樣,娘親怎麽會接受呢……


    阿秀聽到紫蕭的一聲聲質問後,就猜到雲姨可能出事了。她趕到的時候,紫蕭正緊緊的抱著雲姨的屍體,整個人就像是瘋了一般。當她看到雲姨一下子老去的容顏,阿秀也震驚了。她很難相信,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一下子變成這個樣子。她呆愣在門口,步子怎麽也邁不出去,話也說不出口,隻是張大了嘴巴,還在巨大的震驚之中。


    紫蕭沒有再說話,而是依舊緊緊的抱著自己的娘親,就像是娘親隻是暫時睡著了一樣,遲早會醒來的。她一定要好好的守著娘親,任何人都不能打擾到娘親休息。


    “阿秀你走吧,我想自己靜一會兒。”


    紫蕭現在誰都不想看到,包括連她自己她都不想看到。她這輩子虧欠的最多的,其實是娘親。每一次,隻要是她提出的要求,娘親都會盡力滿足,就像是她提出想去四方遊曆,娘親雖然舍不得,可還是打點好了一切,送她出去。


    可她是怎麽迴報娘親的?她讓娘親擔心了,那時候就險些要了娘親的命。若不是娘親一直苦苦的強撐著自己已經油盡燈枯的身體,等她迴來的話,或許,她會更加的不孝。娘親總是這樣,她為了不讓她為難,總是考慮周全,就連難過,都盡力讓她少難過一些。


    隻是,對她這麽好的娘親,她卻再也不可能有機會迴報什麽了。


    如若當初娘親對她自己好些,稍微為自己考慮一下,或許她會活的更加的痛快些。或許打掉了她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她依舊可以做做月族公主常悅雲,就算是做了隻金絲雀,也可以好好的活著。真的,隻要娘親自私一點,或許就不會這般了。


    紫蕭真的不知道該說娘親傻,還是如何。她知道了那些事情又如何?明明知道是無澤方害了娘親,她卻什麽能力都沒有。甚至於,她連無澤方在哪兒都不知道。現在金菱和紅菱都已經走了,她一個人又能如何呢?


    娘親最後的遺願是讓她好好的活著。了,她又該如何好好的活著?徹頭徹尾都是她在苟且偷生,她每一次都是別人一命救了她,她卻是真的什麽都做不了。好好的活著,最簡單也最難,離了娘親後,她好好活著的意義又在何處呢?她終歸還是走不出來,任其他的感情再怎麽洶湧,當初再怎麽猛烈,在這一刻紫蕭才知道,最重要的人一直都是娘親。隻是,娘親現在是真的不要她了。


    “娘親,蕭兒好累。若是蕭兒摔下懸崖時沒有那般好運,若是沒有碰巧躲過那麽多致命的傷害,您是不是就可以好好的活著?明明該好好活著的是您,我卻強占了這一切。娘親對不起,惹您生氣,任性了那麽多次,恨不得馬上得到那些所謂的自由。可我懂了,就算是得到了又如何,若是連一個家都沒有了,得到的再多又有什麽用呢?我後悔了,隻是娘親你再也不會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了……”


    “阿雲……”


    蘇然隻覺得自己心絞痛的厲害,從未有過的疼痛感席卷了全身。他又想起了阿雲,那個他愛過、愛著卻是一輩子都不能相守的人。這麽多年了,他也隻是默默地關注著常悅雲的一切,關注著她的點點滴滴,宛如一個偷窺狂一般。


    蘇然也覺得自己是瘋了,否則怎會瘋狂到如此地步?在外人麵前他是睿智冷靜的,又怎會有這些情緒呢?他依舊是活成眾人所想的樣子,也正是因為這這樣子,才讓他失去了阿雲,卻隻有無可奈何。


    他又看到了花海,萬紫千紅的花一瞬間綻放,少女羞紅的臉,還有少年微微紅了的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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