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時候,何心約向店家要來一大桶熱水,在房間裏舒舒服服地泡澡。【ㄨ】


    除盡身上衣物,整個人赤條條地鑽進水裏,溫度剛剛好的熱水立刻熱情地親吻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連日來她們雖然沒有急著趕路,但舟車勞頓難免覺得疲乏,被這熱水一泡,頓覺全身的疲乏之感都泛濫起來,然後漸漸在熱氣氤氳中一點點消散。


    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仿佛泡軟了,待在水裏一點兒也不想出來。她靠在桶沿邊,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想到,天子納妃,作為古伽州州主的黎世黎大人是一定會來都朝賀的,隻是不知道……黎羽會不會來……


    這人自從那次迦南山裏小潭邊一別之後,就再也不見影子,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那天迴到學院裏以後,山梔子擠眉弄眼地跟她說那天他偶然看到洛雁當時也在山中,和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男人見麵,再迴想起那天黎羽說他在迦南山裏碰到一個皇室的人,這二者之間到底會不會有什麽關係呢?


    然而,不管是那個男人,還是進山的事兒,洛雁都沒有向她提起過隻言片語。


    她信誓旦旦地說明天一定有辦法讓她們進宮,何心約猜測,她的真實身份,或許真的跟皇室有關也說不定。隻是,這一次,她是打算就此向她坦白嗎?


    罷了罷了,想那麽多幹什麽!


    何心約從已經漸漸開始變得冰冷的木桶裏出來,用毛巾擦幹身子,穿上衣服,然後喚來店小二把熱水抬出去。


    她本打算在睡之前再去洛雁房裏看看,但是到得她房門前的時候,卻發現裏麵的燈已經熄滅了。她抬手想敲門,最終還是堪堪頓住,放下手來。


    “大概……是睡了吧……”她輕輕歎一口氣,見四下裏無人,於是大膽地伸了一個懶腰,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果然,泡了個熱水澡……就犯困啊……”


    樓梯轉角處,等何心約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裏之後,邢問才提著一壺小酒慢悠悠轉出來。他來到洛雁的房門前,也沒有抬手敲,輕輕一推,房門就開了。


    屋裏的燈火一瞬間亮起來,洛雁從床上坐起來,輕輕瞟他一眼:“夜闖女子閨房,這種事情,你也真敢做。”


    邢問笑笑,看看她一身整齊的穿戴,就知道她剛才不過隻是和衣躺著,並沒有要睡的意思,可見也是一直在等自己。


    他自顧自提著酒壺在桌前坐下,翻起扣在桌麵上的杯子,自斟自酌起來。“這種事情我不是做得多了嗎,年幼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男子,我們也一直是睡在一張床上的。可是現在,”他看看洛雁,仰頭喝下一杯酒,低下頭說,“不敢了。”


    良久,洛雁突然歎口氣,說:“說說吧,他這次迴帝都……”


    “他把那女人也帶迴來了。”邢問麵無表情地說,“似乎是想要在扶梓城裏置一座宅子,把那女人安頓下來。”


    洛雁抬起頭來看他:“述完職他就要迴邊境,難道他不把自己的新婚妻子帶在身邊嗎?”


    邢問說:“妻子有孕在身,自然不能再待在邊境那地方。而且,”眼見著洛雁整個身子一僵,邢問頓一頓,說,“我聽到他說,他這次迴帝都,除了向皇上述職,還想奏請皇上把他調迴帝都。”


    洛雁蹭地站起來,激動地說:“這算什麽!他迴來幹什麽?做一個每天站站崗、搜搜身就能混一份俸祿的皇城守衛嗎?當初是誰說自己誌在保家衛國、征戰沙場,不能為區區兒女私情放棄他的男兒誌向?是誰說帝都安逸,不是他這種人應該待的地方?這到底算什麽!”


    邢問站起身來一把把她抱進懷裏,任她一下下捶打自己的胸膛。美人淚沾濕他的衣襟,然而這淚,卻不是為他而流。


    洛雁腿一軟,慢慢滑倒在地上。邢問便也矮下身子,坐在地上,抱著她不鬆手。“他不肯為我放棄他的‘天涯路遠’,卻肯為另一個女人安於這王城風月,難道隻是因為……舊人不如新人,我根本……不值得他那樣做嗎?那個女人……她有什麽好……”


    一夜無夢,神識清明,何心約第二天早上醒來,心情大好,不禁放開嗓子高歌起來,唱的就是那一首《記城頭》——


    “君曾記城頭,血色羅裙共杯酒,步搖輕顫指天劍,暮歸人又挑相思愁。十裏亭,折柳灞河岸邊,相約來年;一去經年,所值如蓋,亭亭亦纖纖。


    “江湖路,山河圖遙,千種聲情願,俠客暮餐風雪、晨飲清露,邀月竹影瘦。倒不如,我合十指,與你心字相扣;賭書潑茶,那往昔風情千萬種。


    “相思紅豆,骨血已深種,執手淚眼婆娑;重磨香墨,新人早已舊,硯中斑痕說愁。”


    她唱到這裏,忽聽到屋外有人相和,於是趕緊開門出去,就見洛雁一邊唱著這歌一邊向她走來。


    “癡情人今又,銀箋小篆灑香灰,紅泥小爐簷下燕,輕呢喃溫聲細語否?紅蔻丹,小屋燭火影裏,魚雁書皺;兩聲歎息,三扣玉奩,何處葬花顏。


    “蓬山遠,青鳥難尋,駕月寄書來,歸人蒼山取雪、湖心飲月,誓言不再來。好似那你拋情話,等海枯和石爛;怎恁惑人,敵不過熱血刀光散。


    “相思紅豆,骨血已深種,執手淚眼婆娑;重磨香墨,新人早已舊,硯中斑痕說愁。”


    唱到這一段兒,兩人也不顧旁人如何看,一起高歌起來——


    “可見,踏黃沙,千軍陣前高歌,紅幡雲湧風掀。王城美人如畫如詩酒,比不上天涯路遠。成各,非昨……”


    “昨”字的尾音被她們拖得悠長而纏綿,聲音平滑地一點點滑進虛無,最後歸於靜寂。


    一曲唱畢,兩人都指著對方捧腹大笑起來,其他房間的客人有探出頭來看她們的,不過看一眼之後,就又縮迴頭去。


    也有輕佻的,調笑著對她們說:“美人人美聲甜,今日在下有幸聽得這一曲天籟之音,可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啊!”


    兩人看向這兩個輕佻公子,各自抿唇不語,嘴角還有微微笑意。


    另一個說:“兩位美人介不介意來在下的房裏小坐一會兒,也好讓在下答謝兩位美人兒對我等耳朵的賜福。”


    何心約和洛雁對視一眼,然後默契十足地同時罵了一句:“見鬼去吧!”說完,就又雙雙大笑起來。


    兩位公子有如被噎到,臉上的表情有點兒尷尬,但也沒有多做糾纏,隻悻悻地離開了。


    收拾好東西之後,兩人離開客棧,徑直來到昨天的宮門。洛雁向守衛亮了一塊牌,那守衛看到這塊令牌之後,一改先前的趾高氣昂,恭恭敬敬地就讓她們過了。


    走在入宮大道上,何心約撞撞她胳膊,再瞄一瞄她手上的儲戒,問道:“你那是塊什麽牌子啊?這麽厲害?你看那守衛的樣子,跟昨天完全是兩個樣兒。”


    “皇宮的守衛就是這樣,有點兒小權就得得瑟瑟。”她這麽埋怨一句,才說,“不過這不是我的東西,是我向一位友人借的。”


    “哦——”何心約三起三伏吐出這個字,意有所指,問她,“你那位友人,是女子,還是……男子啊?”


    洛雁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沒有理會她,然後徑直加快腳步往前走去。何心約站在後麵歪歪頭,撇撇嘴,略歎一口氣,之後也趕緊加快步子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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