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落葉穀中,七人腳上乃至全身上,都纏著厚厚的布條兒,不讓蟲蟻有一點兒空子可鑽。可饒是如此,他們還是被穀中一根根幾乎一模一樣的樹木所惑,在入夜的時候走散了。


    沐生煙在腐葉間艱難行走,遙遙的好像看見前方有一個人影,不禁心生歡喜,疾步往那人影所在的方向走去。然而越走近,她心底就漸漸升騰起一股莫名的寒意。明明是那麽熟悉的一個背影,此時看來,卻隻覺得陰騭而冷酷。


    她在離他五步的地方停住腳步,小心翼翼地說:“阿軒?”


    司徒軒迴過頭來,眼底竟然有溫柔而憐憫的意味。沐生煙本能地後退兩步,笑說:“這地方還真是奇怪啊,我一轉眼,你們就都不見了。其他人呢?”


    司徒軒沒有迴答她這句話,而是慢慢說:“傳說三百年前,迦南山裏曾經有過一場對決,一方是一個妖族領袖,另一方是一個厲害的修行者。最後他們兩敗俱傷,臨死之前反而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妖族領袖把自己的妖丹渡給人類修行者,三百年後,他們或許會在一個身體裏得到重生。”


    沐生煙聽了他這番莫名其妙的話覺得很不可思議:“妖族和修行者惺惺相惜,這怎麽可能?”


    司徒軒繼續說:“是啊,這種事情還從來沒有發生過,也沒人知道妖丹被渡進人類的身體到底會不會有如此奇效。隻是後來,他們曾經對決的地方就成為迦南山中的禁地,三百年來幾乎無人再踏足。”


    “難道……學院這次讓我們進入禁地,就是想證實這個荒誕的傳說到底是不是真的嗎?”沐生煙說,“這太可笑了。”也不知道她說的可笑,到底是指什麽。


    “雖然傳說很荒誕,但還是有不少人想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的。而且,若不是為這個,我也不會來這裏。那樣的話,司徒軒……也就不用死了。”


    沐生煙抬眼看他:“你說什麽?”


    司徒軒眼底露出悲哀的神色,一邊向她走來,一邊說:“其實我們長得隻是有幾分相似而已,你可能是因為太久沒有看見他,所以認不出來了。就像你說的,他沉默寡言,剛來到迦南山的時候也沒什麽交好的人,甚至沒有什麽人能夠清楚地記得他的樣子。我取代他,簡直是輕而易舉。”


    沐生煙恐懼地後退著,一個不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成群的蟲蟻從腐葉層裏鑽出來,密密麻麻地往她身上爬。


    “他對你感情很深,臨死前還說你一定會來找他,要我代替他好好照顧你。”他說,“可是我想了想,你還是隨他一起去比較好,你說是嗎?”


    沐生煙眼睛裏蓄著驚恐而悲傷的淚水,不住地搖頭,然而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我為你選了一個好地方,這裏有安樂鳥,它們會為臨死的人唱起頌歌。這歌聲會讓你感到安寧和幸福,沒有絲毫痛苦地死去。這是一個很好的結局。”


    迦南山裏的人們在入夜之後突然聽到一陣美妙而奇異的歌聲,空靈神秘,清冷孤絕,這是他們所從未聽過的天籟之音,是帝都最好的歌姬也唱不出來的人間絕響。


    聽到這樣的歌聲時,山梔子想起了在九天的那些日子,和五穀苑的仙童仙女們每日裏嬉笑打鬧,聽青至仙君讚美他做的糕點好吃,還想起青至仙君授他仙名的那一刻,山梔子,山梔子,多美的名字!


    聽到這樣的歌聲時,韓韓想到了來迦南山之前和妹妹拌嘴吵架的那些日子。小妮子性格一向潑辣,對他這個哥哥絲毫不相讓。那時他總是嫌她不懂事、沒有禮,可是來到迦南山以後,他就越發想念她的無理取鬧和強詞奪理。那些日子,該是他最幸福的時光吧!


    聽到這樣的歌聲時,何心約想到她那幾個失散許久的故人,想到初來這個世界時,洛雁放在她手心裏的那朵花,想到數次與黎羽相對的無可奈何的時刻,想到她和司徒軒共撐一把傘,走在迦南山濕淋淋的山路上,生命裏的所有記憶深刻的場景在她眼前一一浮現。歌起歌畢,仿佛重新走過這一生。


    聽到這樣的歌聲時,隨著鮮熱的血從脖子上汩汩湧出,沐生煙想起了她在人口販賣集市上第一次見到司徒軒的情景,在一群麵黃肌瘦的人中間,他一眼就看進她心底,從此為君傾心,萬劫不複。阿軒,我真的要來陪你了,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世人以為,安樂鳥為什麽要唱歌呢?它們不過是在為自己的食物而歡歌罷了。”


    司徒軒沒有再看那人一眼,抬步往落葉穀深處走去。成群的安樂鳥一蓬蓬落在尚還溫熱的屍體上,它們很快就會蠶食這可憐的肉體,幹幹淨淨,不留痕跡。


    晚來一步的半吊子遙遙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和地麵上僅剩的殘肉,朝駱駱子身邊靠了靠。


    “駱駱,我有點兒冷啊……”


    “這裏不冷。”


    “不是,我是說我先冷一冷適應適應,等迴去之後看到絕汜冥使那******冷麵就不會覺得那麽滲人了……”


    “哦……”


    伽佑學院在最後宣布,這次大比的最後獲勝者是南穿青州的留牙星法修習學院,因為留牙學院的一個學生是最後出禁地的。能在禁地裏堅持那麽久,可見這個人的毅力和忍耐力非比尋常。


    結果一出,不禁讓人大為唏噓。有學院指責伽佑學院規則定得太任性,這裏麵帶頭的便是帝院,但結果還是不了了之。


    大比已經結束,各州修行者陸陸續續離開伽佑學院。而這個時候,北冥麟也毫發無損地迴到迦南山。


    北冥麟確實是被嵐宗的人擄了去,但並非是要怎麽樣他,相反,他們好吃好喝地供著他,還讓宗主最小的女兒,據說貌比天仙的一個小姑娘帶他感受嵐宗裏純正的修行氣息。


    同時,就“請”北冥家小公子到嵐宗做客一事,嵐宗指責千鴻一派的龍千夜得不到姐姐就想要弟弟,其居心叵測,路人皆知。


    龍千夜一怒,帶人殺進嵐宗,要把北冥麟帶迴去。兩方互看不順眼,混戰一觸即發。最後各有傷亡,北冥麟卻被隨後趕到的北冥家之人接迴去,隨後送來迦南山。


    真是應伽佑城裏流傳的一句話,如今的修行世界,老一輩的忙著陰謀算計,小一輩的忙著談情說愛。修行修行,到底修的是什麽行呢?


    北冥玥在房間裏訓北冥麟:“沒想到啊,小小年紀,你就成了這麽個禍害!你可真是了不得啊!嵐宗宗主的女兒是不是很漂亮啊,啊?”


    北冥麟哭著說:“芸兒妹妹真的很漂亮啊……”


    “那你是不是要娶她啊?”


    “可是龍大哥對我也很好啊……”


    “北、冥、麟——我打死你個臭小子!”


    “啊!姐姐……啊!疼……你別打了——嗚嗚嗚——”


    龍千夜想推門進去,何心約攔住他:“姐姐教訓弟弟,你個外人進去算是怎麽迴事兒?”


    “你讓開!”


    他一副她不讓開就要動手的架勢,可惜這是在迦南山,不是在他的千鴻一派。


    司徒軒和洛雁提著食盒兒來她這兒吃飯,一看到龍千夜,洛雁就笑道:“龍少主來迦南山做客,怎麽也不提前打個招唿,我們也好準備準備,不能怠慢了您不是?”


    果然還是隻有修行者知道怎麽對付修行者。


    送走不甘不願的龍千夜,三人仿佛沒有聽到北冥麟淒慘而誇張的叫喊,在房間裏安然吃起飯來。


    席間,何心約貌似不經意地問:“我聽說,有人在這次大比裏不幸遭遇到意外?”


    洛雁皺起眉頭:“是誰在你麵前亂嚼舌根子?”


    “沒有誰,”何心約連忙說,“隻是走在路上的時候聽到這麽隻言半語。”她感歎道:“真讓人遺憾呐。”


    “沒什麽可遺憾的,”司徒軒說,“修行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星士更是如此。來,吃菜吧。”


    他給何心約夾一筷子顏色討喜的菜,放進她的碗裏。青青白白的,看著生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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