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寶迴到宿舍的時候,老兵們已經全都躺在床上睡覺了。


    站在門口,喘幾口粗氣,掃視了一圈屋裏的情況,他不由得苦笑一聲,露出一副無奈的樣子。


    早上給老兵們疊的整整齊齊的豆腐塊已經全都打開了,看這樣子,等他們睡醒還要再收拾一次內務。


    屋子中間的桌子上還散落著幾本雜誌和小說,冒著熱氣的杯子散發出陣陣煙霧,看得人有些眼花繚亂的。


    屋外唿嘯的西北風吹在陳舊的木窗戶上發出“吱呀呀”的響聲,聽上去隨時都能夠散架一般。


    張君寶轉身在門後麵拿出掃把和厝鬥開始了打掃的工作,他的動作很輕,因為吵醒了睡覺的老兵,難免會挨上幾句罵。


    “小馬哥的武俠小說,放在他的抽屜。”


    “強哥的輕兵器雜誌,這都是兩年前的書了,也不說買新的。”


    “大飛的煙,給他放在床頭。”


    ……


    張君寶一邊收拾,一邊用自己才能夠聽到的聲音嘟囔著,等他打掃完屋裏以後,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呢。


    荒無人煙的鬼地方,出了門走丟了也許都不會有人知道。


    在這裏,日常的生存沒有問題,但是生活卻處處都是問題。


    宿舍門前的一塊小院,擺放著兩個灰色的垃圾桶,也許這是部隊給這片荒蕪土地做的一小點貢獻了。


    每過一個星期,團裏運送物資油料的車隊才會順路把這些垃圾帶走,要不然草原早就成了沙土了。


    小院垃圾桶的旁邊有一座小小的哨樓,四根小腿粗的圓木支撐起一塊一平米左右的空間,上麵用木板搭建了一個頂棚。


    張君寶打掃完衛生,就拿起放在屋裏的那把執勤用的八一杠走出了宿舍。


    十三班有擔負草原演習基地哨兵的職責,隻是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來站崗了。


    一個人站在哨樓裏,八一杠就掛在自己的胸前,身後不遠處的垃圾桶裏散發出一陣陣的煙灰味,夾雜著洋蔥混合的爛土豆的味道,讓人想要吐出來。


    張君寶的嗓子裏已經發出好幾次“咕嚕咕嚕”的聲音了,他想要把兩個垃圾桶弄到距離哨樓遠一點的地方,但是他又有些不敢。


    小院裏坑坑哇哇的地麵,垃圾桶挪動肯定會發出聲音,吵醒屋裏睡覺的人。


    所以,他隻能夠忍著。


    一個人站在狹小的“哨樓”裏,看著遠處起起伏伏的草原,一片黃色的海洋。


    黃色的是沙,天氣寒冷,看不到發芽的綠色。


    孤獨的十三班像是萬裏草原上的一座孤島,而張君寶所在的哨樓就是孤島上的那座山峰。


    至少現在在他看來是這麽迴事。


    百無聊賴的四處張望著,希望能夠看到一個活的東西,結果是讓人失望的。


    身後傳來震天的唿嚕聲,張君寶頗有些好笑而又無奈的露出了八顆整齊的牙齒,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來到這裏已經兩天了,他知道班裏唯一一個發出這種唿嚕聲的就是大兵。


    午休的時候,班裏的老兵們會睡到自然醒,沒有一個準確的時間。


    張君寶就一個人掛著槍站在哨樓裏看著草原發呆。


    自己的生活也許就是這個樣子了,以後也要這麽孤單的活下去,還有意義嗎?


    張君寶的心裏很亂,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這個未來生活的地方。


    “人活著就要做有意義的事,有意義的事就是好好活著。”


    或許當初這句話感染了很多人,一個人修路不屈不撓的許三多也感動了很多人,他另辟蹊徑的走向了成功。


    有時候張君寶也在想,自己難道也要學許三多嗎?


    那有點不太現實。


    那隻是一個勵誌的故事,新兵連的實際經曆告訴他,一個兵想要在部隊活出人樣來,就要有拿得出手的成績,讓所有人服氣!


    可是他什麽也沒有。


    固執的堅持著自己心底的那份期望,也許有一天能夠看到光明的日子,但是現在,入眼處皆是黑暗。


    十三班老兵們對自己的排斥張君寶看的很清楚,他寧願做一個傻子,固執的堅持著“我對別人好,別人也就對我好”這條底線。


    “鐵杵磨成針”的故事告訴我們隻要堅持總會有迴報,所以固執的張君寶決定用自己的行動融入新的集體。


    哪怕是受點委屈,哪怕是在孤獨的黑夜裏自己躲在被窩裏偷偷的哭。


    “現在他們全都喜歡吃我烙餅,這就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張君寶悄悄的為自己打氣加油,身後那震天的唿嚕聲像是古戰場上助威的戰鼓。


    讓人心煩意亂的。


    他背對著宿舍,並沒有發現那扇隨時都能夠掉下來的老木頭窗戶後麵,藏著兩個人影。


    “傻子。”


    “是有點傻。”


    一股股難聞的氣味再次傳到鼻子裏,張君寶皺著眉頭忍住了嘔吐的感覺。


    他扭頭看看身後的垃圾桶,臉上露出一副進退兩難的神色。


    “吱呀”一聲,宿舍老舊的木門從裏麵打開了,掛在門口的破棉布門簾被掀起來,小馬哥的身影出現在了張君寶的眼前。


    “班長,你幹啥去啊?”


    “拉屎。”


    看著小馬哥漸漸遠去的背影,張君寶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了。


    出門基本靠走。


    通信基本靠吼。


    這個鳥不拉屎的十三班,生活的樣子和現代社會格格不入。


    進班第一天,老兵告訴他,在這裏“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出門小心腳下,指不定就有“地雷。”


    現在小馬哥就是去“雷區”了。


    “我現在弄垃圾筒應該沒問題了吧?”


    “骨碌碌”的聲音在小院裏響起,張君寶拖著兩個臭氣熏天的垃圾桶朝小院的角落走去。


    這個所謂的小院連一個最簡單的樹枝籬笆都沒有,也不知道以前這些老兵都在想什麽?


    一點都沒有“家”的感覺。


    “煩死了!”


    屋裏突然響起一聲大吼,剛準備返迴哨樓的張君寶頓時愣在了原地。


    惶惶不安的神色帶著濃烈的擔憂,看向宿舍的眼神裏充滿了畏懼。


    大飛醒了!


    那個雞蛋裏都能挑出骨頭的老兵,指不定要怎麽收拾自己呢。


    “迴來吧,午休都快結束了,還站在那幹嘛?”


    小馬哥不知道什麽時候迴來了,正站在門口一臉不耐的看著他。


    “是,班長。”


    張君寶低著頭迴答了一句,然後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才邁步朝宿舍走去。


    該發生的總是要發生,該麵對的最終也要麵對。


    “就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那純粹是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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