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厲娜看著拚命逃竄的狼群,欣喜若狂地抓著達拉,說:“狼跑了!我們得救了!”沒有得到預想的迴應,厲娜轉頭看看達拉,發現對方正一臉苦相地看著地上死掉的頭狼屍體。


    此時的達拉,不用迴頭看,就判斷出,他們身後,有更大的麻煩來了。


    通常,捕食者要遇到更強勁的對手,才會放棄已經快要到口的獵物,而對於捕食者來說更強勁的對手,對於獵物們來說,則是真正的噩夢和更大的恐懼根源。在布洛斯草原,能讓狼群瘋狂逃竄的,最有可能出現的一種生物,就是獸人。


    帶著不詳的預感,兩人一齊轉過頭。


    他們以前從未見過這樣的生物,達拉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口氣,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騷臭味讓他肚裏翻江倒海,旁邊的厲娜早已不由自主“哇”的一聲,猛烈嘔吐起來,就連木然的小女孩嬌妮,也皺起了眉頭。


    五個獸人!一下子竟來了五個獸人!他們身穿血紅色肮髒盔甲,圍著狼皮短裙,從破爛的衣甲下,露出一塊塊糾結的肌肉,在太陽下閃爍著古銅色的光芒。一個個頭發粗糙、皮膚灰暗、低額豬臉、雙眼血紅,還長著狼一樣的耳朵,野豬牙般突出的下排犬齒。其中一個頭發都已經花白,看上去有五十多歲了,野狼般的紅色瞳孔中,竟然閃現出一絲智慧的光芒,達拉猜想他應該是這隊獸人的頭兒。


    和五個醜陋的獸人相比,他們旁邊站立的那個生物簡直算得上是天使了。那是個精靈男子!乍一看,他和人極為類似,細看之下,會發現他那尖長的耳朵,決非人類所有。他身高5英尺,毛發膚色都是棕色的,唯獨眼睛如夏天的樹葉般深綠,衣著相當簡單,由獸皮和植物編織而成,但手工細膩,看上去雅致可愛。他一手執弓,一手執箭,箭頭直指達拉,臉上麵無表情。


    厲娜以前在赫爾伯特就見過各種各樣的精靈,從眼前這個精靈的膚色判斷,他應該是精靈中的一支:野精靈。但精靈和獸人是世仇,通常見麵就打,他怎麽會和一隊獸人為伍?來不及思考更多,厲娜突然發現,五個獸人中,除了那位老者,其餘四個都正用貪婪的目光盯著自己,尤其是盯著自己露出的雪白雙腿,眼裏露出餓狼一樣的目光,還不停地咽下大口大口的唾液。剛出狼口,又入獸窩。她簡直不敢想象,自己落在這群野蠻人手裏後,會是怎樣一付悲慘情景……厲娜霎時隻覺得天旋地轉,一下子暈了過去。


    達拉猜想的獸人頭領,看也不看一眼厲娜,反倒很感興趣地察看著地上的幾副狼骨架,然後對一旁的精靈做了個手勢。精靈手裏拿著的弓箭放了下來,他用通用語對達拉說道:“放下武器!”


    達拉此前累了整整一夜,連殺三狼,又考慮到兩個女孩的安全,不敢和麵前這五個勇猛強壯的獸人硬拚,隻得無奈地扔掉細劍,解開厲娜和嬌妮,將厲娜放下樹去,自己抱著嬌妮跳下地來,然後放下嬌妮,舉起雙手,表示投降。走一步看一步了,隨機應變吧。


    獸人頭領滿意地點點頭,揮揮手。他身後的兩個獸人走上前來,一個將昏倒在地的厲娜一把撈起,扛在肩上;一個將達拉和嬌妮一繩索捆了,牽在手裏。


    他們走了半天,日近黃昏時,終於到達了布洛斯獸人部落的巢穴。


    遠遠的,達拉就看見獸人巢穴外,圍著一排排尖利的木頭柵欄,欄杆上,密密麻麻地插著許多大大小小的腦袋或是頭蓋骨:兔、鹿、狼、人、精靈、矮人……


    柵欄內,是一排排用木頭和獸皮搭建的帳篷,無數鬧哄哄、又髒又臭的獸人小孩在帳篷間來來往往的奔跑扭打著,他們兇猛的打鬥在達拉看來怎麽也不像是在嬉戲,小獸人們手裏揮舞著各種各樣動物或人類屍骨做成的大棒,狠狠地扭打在一起,不少小孩頭上都被砸得鮮血直流,但他們卻滿不在乎地繼續著野蠻遊戲。


    還有一些母獸人——達拉實在無法稱她們為“女人”——在慌亂地忙碌著,她們看上去和男獸人幾乎沒有差別,一樣的皮膚粗糙、關節肥大、奇醜無比,一樣圍著破爛血汙的獸皮短裙,一樣毛發肮髒爬滿了虱子,一樣會赤腳踩進滿地糞便的泥濘中,惟一不同的是她們耳朵上都打了孔,戴著一顆顆牙齒串成的耳環,還有那一對對肥大下垂的乳房,讓達拉作嘔的是,有些母獸人甚至連肮髒的****都露在外麵,上麵布滿了粗糙的齒痕和大大的毛孔。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各種各樣的奴隸,幾乎每一戶獸人家都有用來關押奴隸的木頭籠子,像人類圈養牲畜一樣,戴著鐵鏈的,拴著腳銬的,也有放養在籠子裏可以四處走動穿梭的。


    奴隸們擁擠在那些不足四尺高的狹窄木籠裏,或坐、或躺、也有站著的(一般是侏儒),一個個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籠子下方,就是一個個巨大的糞坑,坑裏丟滿了各種生物的屍骨,獸人們吃剩的腐爛皮肉(不止是動物的),還有獸人們和奴隸們排出的各種穢物,散發出陣陣惡臭。


    達拉非常驚訝,如此惡劣肮髒的環境,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瘟疫製造場,而那些獸人們,甚至一些瘦骨嶙峋的奴隸們,卻都已經習慣了一樣處之泰然。除了人類,達拉見到了許多以前從未見過的生物:矮人、精靈、侏儒、半身人,等等,還有一些達拉聞所未聞,連名字也叫不出的生物。


    達拉突然意識到,如果他們不想辦法離開,以後的下場將和這些可悲的奴隸們一樣。


    獸人們押著達拉他們,來到了一個木籠門前,跟守衛簡單交談幾句後,守衛打開門鎖,獸人們把這三個俘虜往籠裏一扔,走了。


    木籠裏並不擁擠,達拉他們被扔進來之前,裏麵隻有三個俘虜,而且從下方的糞坑來看,這是一個新挖不久的糞坑。


    他們剛被扔進柵欄,就有一個身高約3英尺,看上去體重不超過40磅,短胡須、金發藍眼、暗褐色皮膚,身穿複雜刺繡土色衣服的小人兒走過來(事實上,也隻有他可以在這樣低矮的木籠子裏自由地走來走去),好奇地打量著新來的同伴,對另一個比他高不了多少,但看上去壯碩結實,有著棕色毛發皮膚,留著長長胡須的矮人說道:“托達克,快看!三個人類。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小孩。那個女人還沒穿褲子!”幸好厲娜昏迷中沒有聽到侏儒的絮叨,否則準要再次抓狂。


    達拉趕忙爬起來,籠子太低,他隻能盤攏雙腿,蜷縮著身子坐在籠裏,嬌妮也不聲不響地在他身後坐下來,雙手抱膝,依舊一臉木然。


    叫“托達克”的矮人略微低著頭,貓著腰走過來,打量著地上的三人,問道:“你們是誰?”接著又想,這關我屁事!


    “我的經驗告訴我,他們是被獸人俘虜的一家人……”先前的小人兒手舞足蹈地說,沒有注意到托達克死灰的臉色。


    “別再提你的經驗!包迪拿!”托達克沒好氣地說道。兩天前,正是包迪拿的“經驗”告訴他們,他們絕對是在前往精靈半島的正確道路上,托達克起初對此深信不疑,這個侏儒看起來是那樣煞有介事。但是當他跟著包迪拿連續三次走過同一棵大樹(他發誓那是同一棵樹)後,他們迷路了,而且筋疲力盡,連吵架的力氣也沒有了,就在那時候,他們遇到了獸人。托達克的勇猛讓獸人們吃驚不小,他有著比一般矮人更高強的武技,以及更暴躁的脾氣。不過,最終他們還是被俘了。


    想到這裏,矮人生氣地說:“你那該死的‘經驗’總是讓我們陷入麻煩!”


    侏儒並不氣餒,說:“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錯。”


    矮人都快氣瘋了,吼道:“閉嘴!”難怪以前的隊長布洛托常說,惹什麽也別惹上侏儒,他們總會很無辜地告訴你:“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錯。”但事實上,所有的麻煩全部都是他們自己鼓搗出來的,沒有一樁不是這樣。而且,你永遠無法試圖跟他們講清楚道理。偏偏這些侏儒在獲取別人信任時,還流傳著這樣一句誓言:“如果我騙你,就讓我惹上矮人。”托達克想,眼前這個包迪拿不知道騙了多少人,才會像噩夢一樣纏著自己。


    侏儒並不介意托達克的暴躁,他已經習慣了,現在還不是托達克爆發的臨界點,於是侏儒揮舞著他的小手,再次指著達拉他們,興致勃勃地說道:“他們肯定是被俘的一家人!我小的時候,爸爸媽媽也這樣帶我四處闖蕩,”再次仔細看了一眼厲娜光著的雙腿,“不過爸爸絕不允許媽媽不穿褲子就跑出去。”


    托達克沒再理會侏儒,隻是充滿戒備地看著達拉他們。呸!人類!他曾經吃過人類的苦頭,這種生物狡猾異常,言而無信,比討厭的精靈還要難以捉摸。想到精靈,托達克轉過頭,望向籠子另一邊坐著的一個少女。


    她看上去像是人類的女孩子,但是比一般的人類女孩子要美麗許多,樸素的衣著也難掩她那優雅細致的身軀。精靈少女低著頭,安靜地縮在柵欄的角落裏,雙手掩鼻,像是要避免吸入柵欄裏難聞的氣味。她的腳上,套著特殊材料製成的鐐銬,這種材料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使精靈無法施展魔法。


    達拉的眼睛也定定地停留在那個美麗的精靈女子身上,發現她和剛才幫助獸人捕獲他們的那個精靈男子是那樣相像。他們的麵容都是那樣精致,而且,那種神態,達拉再沒有在別的精靈身上看到過。那是一種難以言傳的感覺。


    “她很漂亮,對吧?比你老婆還要漂亮!”侏儒包迪拿靠過來,看著達拉,指著厲娜,有些遺憾地說道。“不過,”他頓了頓,又好心地看看達拉身後的小女孩嬌妮,說道:“你女兒長大了會比她還要漂亮。雖然人類中很少有女孩能比精靈漂亮,但是並不等於就沒有。”


    達拉起初有些茫然地盯著眼前的侏儒,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但隨即,他搖搖頭,說:“我們並不是一家人。”


    旁邊的矮人忍不住對侏儒說道:“你看,我怎麽說。”


    侏儒略感無趣,轉而麵對達拉,說:“雖然我不太喜歡人類,不過,看你挺麵善的,認識一下,你叫什麽名字?”


    “達拉·斯圖爾。你呢?”達拉自然而然的問道,不明白一旁的矮人為何痛苦地叫道:“哦!不!天啊!”


    侏儒有些猶豫起來,他的名字很多,幾乎有半打。


    在他的成長過程中,媽媽為他取個名字,爸爸為他取個名字,族中長老為他取個名字,叔叔阿姨為他取個名字,幾乎所有認識的人都可以給他取個綽號,當然,還有他給自己自創的名字。本來,他想直接告訴達拉“包迪拿”這個本名,但是一想到達拉告訴了自己他的全名,侏儒決定尊重對方,也告訴他自己的全名。


    “包迪拿·丁寶·格林·福克·羅納·貝倫·鬥篷·灰爐·小泥棒·光寶石。”侏儒一口氣說完自己的名字,十分自豪地看著達拉。


    達拉愣愣地看著興高采烈的侏儒,不知道該稱唿他什麽才好。


    或許是看出了達拉的疑惑,侏儒伸出他的小手搖搖達拉的大手,說:“當然,一般人都記不住這麽長的名字,你叫我‘包迪拿’就可以了,這是我媽媽給我取的本名。講到我媽媽,她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周圍的人都這麽說她。就連那個驕傲的矮人隊長布洛托,也對我媽媽畏懼三分,他常說‘惹什麽也別惹上……’,呃,惹上我媽媽……”


    “包迪拿!”矮人在一旁急促地叫道。他絕不允許一個侏儒在其他人麵前顛倒黑白,毀掉他最崇拜的隊長布洛托的英雄形象。


    盡管這形象現在布洛托本人已經自我毀滅得差不多了,但是托達克仍不肯放棄對布洛托的個人崇拜。


    “什麽事,托達克?”侏儒問道,馬上又說道,“你怪我沒有對達拉介紹你嗎?達拉,這個是托達克,他可是個脾氣暴躁的老矮人,比那個老是醉醺醺的布洛托還要暴躁……”


    矮人這一迴直接撲了過來,抓住想要躲開的侏儒,朝他頭上敲了一拳。


    侏儒閉口不言了,眼淚汪汪地看著矮人。


    托達克還是氣鼓鼓的,他長長的胡子還在不斷地抖動著,對侏儒的眼淚無動於衷。


    包迪拿的眼淚轉了幾圈,見矮人沒有心軟,隻得任它們在眼裏自然消失掉,沒敢擠出來。


    達拉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小家夥,他們的扭打迫使他往籠子裏麵擠了擠。


    “走開!別過來!”感覺到有人朝自己靠攏,精靈女子抬起頭,冷冷地說道。


    達拉扭過頭,這才看清楚精靈女子的眼睛,那是一雙沒有生氣的眼睛,盡管美麗,卻沒有絲毫流轉的目光,眼神空洞異常。


    這時候,嬌妮扯了扯達拉,示意他離這個精靈女子遠一點。盡管她能開口說話,但她似乎更習慣於沉默地表達自己的意思。


    達拉隻好往另一邊爬去,爬到一半的時候,他敲敲自己的腦袋,說:“我怎麽把她給忘了。”他說的是厲娜。


    此時的厲娜,還光著腿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達拉把她扶到木籠的一角,才脫下自己的外套,蓋上她的雙腿,囑咐嬌妮:“看著她。”


    接著,他再次朝那個精靈女子爬過去,她和那個精靈男子一定有著某種幹係。


    達拉記起,自己被俘虜的時候,那個精靈男子雖然用箭指著自己,臉上冷冷的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隨時可以射出致命的一箭,但是他的眼神,卻分明有著某種奇怪的焦急,似乎很害怕達拉做出不合時宜的反抗舉動。由此,達拉斷定,他並不打算真正射殺自己。他為獸人們做事看似出於自願,畢竟,沒人拿繩索捆著他,但事實上,達拉堅信,精靈男子一定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


    在看到這個和精靈男子非常相似的精靈女子以後,達拉心裏的疑惑更深了。


    不顧精靈女子生氣的反對,達拉堅持爬到了她的身邊,這才發現她雙目失明,因為她一再轉動自己尖尖的耳朵辨別達拉來的方向,眼珠卻始終一動不動,隻能直直地看著一個方向。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達拉說道。


    精靈女子十分生氣,說:“走開!人類!”


    聽見精靈女子的聲音,包迪拿也好奇地跟了過來,此前他多次試圖和這個精靈說話都以失敗告終。雖然他像托達克一樣,並不是很喜歡精靈,不過,他的好奇心促使他想要了解所有,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可這個精靈女子一點也不配合,問了半天,連她的名字也沒有問出來。後來,包迪拿一廂情願地給她取了個名字“艾莉薇”,這是一個侏儒名字,不知道精靈用合適不合適,但是包迪拿覺得這個名字很美。


    “我還看到一個精靈,和你長得很像。”達拉說,他看見精靈女子身體一震,生氣的表情也跟著緩和下來,並且豎起尖耳朵,仔細聆聽。


    達拉沉默了,他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才好。


    “他在哪兒?”精靈女子遲疑片刻,輕聲問道。


    達拉搖搖頭,忽然想起對方眼睛看不到,急忙說道:“我不知道,但是他之前和捕獵的獸人們在一起。他是自由的。”


    “他是自由的?他是自由的!他是自由的。”精靈女子喃喃地重複著達拉最後一句話。


    “達拉,”包迪拿有些焦急地插口道,“你認識‘艾莉薇’嗎?你們在說哪個‘他’?”


    達拉看著包迪拿,眼裏滿是莫名其妙。


    包迪拿明白自己又讓達拉感到困惑了,不得不指著精靈女子,解釋道:“她就是‘艾莉薇’。”


    “不!”精靈女子迴過神來,第一次和侏儒(至少侏儒認為是和自己)說話,她說:“我叫吉米達旦。”


    “吉米達旦,這不太像一個精靈的名字,”侏儒說,接著斜一眼旁邊的托達克,此時,矮人的胡子隻輕微抖動著,顯然已經從剛才的憤怒中恢複過來,於是侏儒忽發奇想,故意問道:“這是個矮人名字嗎?”


    這一次,不止是托達克憤怒了,那個精靈女子看上去更像是受了莫大侮辱般,瞎掉的雙眼幾乎也要射出火來,整個人都因氣憤而不停地顫抖著。


    在她看來,矮人是一個無比粗魯、野蠻的種族,比那些未開化的、還沒有進化完全的獸人也好不了多少,先前侏儒胡亂給她取名字她都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她無法容忍侏儒將自己的名字和矮人牽扯到一起。


    她抬起手,想要教訓一下這個口無遮攔的侏儒,忽然想起自己和侏儒間的差距,好比一個大人抬手毆打三歲孩童,抬起的手又慢慢放下了。


    “這的確不是一個精靈的名字!”吉米達旦冷冷地說道,“這是一個人類女神的名字!”


    即使達拉身為人類,也搞不懂圖雅大陸上其他地區的人類還有一些什麽樣的信仰,信仰著一些什麽樣的神祗。“吉米達旦”這個女神的名字,他連聽都沒有聽過。


    托達克心想人類就是複雜,連信仰的神祗都是千奇百怪,不像矮人,專一地信仰著“鍛造之神”摩拉丁。精靈的信仰固然也很專一,但他們又是個那麽傲慢空虛的種族,喜歡的那些精致美麗的小飾品,一點作用,不,半點作用也沒有。他們善變、難以捉摸而且輕浮,讓人不快。布洛托竟然自找不痛快,離開鍛魂城後,居然去了矮人最不願意去的地方之一。但是,布洛托真的在精靈半島出現過嗎?托達克開始懷疑消息的來源是否準確。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逃迴鍛魂城,一輩子都不再外出,可是,那樣一來,誰還願意出來尋找布洛托?唉,布洛托!托達克想到他就是一陣心碎。


    老矮人悄悄地轉過身去,將眼裏的淚花用力憋了迴去,這才轉過頭來繼續麵對達拉等人。幸而此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吉米達旦身上,等著她繼續講下文,沒人注意到托達克。


    吉米達旦卻沒再開口說話。


    她的思緒飄到很久以前,精靈學院裏,其他孩子們畏懼地看著她,竊竊私語。


    “她就是那個半精靈?”


    “受詛咒的家夥!”


    “奸細!”


    “……”


    讓人頭痛的聲音,隻因為,她的體內流淌著一半人類的血液。


    100多年前的圖雅大陸和現在有很大的不同,至少,那時的塵墟之地還不是一塊死寂的廢墟之地,塵墟之地上也還沒有一個叫作“骨村”的被詛咒之地。不過,150年前卓爾掀起的戰爭同樣改變了那裏的寧靜。


    那是一個混亂的時代,戰爭改變了一切。


    精靈和矮人變得不再閉關自守,開始四處穿行、冒險,並且他們的出現,也不再引起人類的訝異。


    如果沒有戰爭,精靈會一如既往地隱居在精靈半島,用強大的魔法守護他們的邊界,嚴禁其他種族踏入精靈半島,矮人也會一如既往地蟄居在雷鳴裂穀中的鍛魂城,用有力的戰錘和利斧,拒絕其他種族涉足他們的地盤。


    但是戰爭,使得古老而脆弱的盟約又發揮作用,人類、精靈、矮人,不得不再度聯手,共同抵抗來自地下軍團的侵襲。那個時候,三大種族各自的區域都再度開始對彼此的居民開放,盤查過關的程序也都盡量簡化,因而對於當時以及後世的冒險者來說,那一場長達半個世紀的戰爭也並非完全一無是處。尤其某些商人們,戰爭反而是一個有利的契機,他們借著戰火大發橫財。


    當時,在石盲山下,有一個寧靜的小山村,雖然地處兵家必爭之地,但是由於村中女祭司吉米達旦的智慧和勇氣,當地的人們寓戰於農,生活還是井然有序,並未受到戰火的侵襲。直到100多年前的一個春天(具體哪一年沒有人能記得了,因為那年冬天,全村的人都在一夜之間死於一場血的詛咒,除了一個女嬰)。


    那年春天,人們注意到,女祭司吉米達旦的祭廟垣牆內,竟然時不時地傳來年輕女子銀鈴般的笑聲,這讓人們感到訝異,他們的祭司是一個無比嚴肅、將自己終生都獻給神的女子,人們早已習慣她的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無論季節如何變遷,她都仿佛永遠活在冬天,冰冷的冬天。而現在,這冰霜似乎正在慢慢融化,她也開始生活在春天裏了。人們都猜測,這一切應該和幾天前獲救的一個精靈男子有關。


    當時,那個麵色蒼白、形容枯槁的精靈男子在村外不遠處受到卓爾斥候(人類口中的“探子”或者“間諜”)的攻擊,已經倒在路邊,奄奄一息。一個途徑此地的好心人把他從村外背了迴來,交給了村莊裏惟一的女祭司。災難就從這裏開始。或者說,那一場被詛咒的愛情就從這裏開始。


    但是,長久以來,人們對於吉米達旦的尊敬和信任,讓他們不敢去證實自己的猜測,隻是一再催促已經康複的精靈男子離開此地,但是接下來卓爾的數次偷襲,精靈男子都自願留下來和人們並肩作戰,大家也漸漸淡忘了這個精靈男子讓女祭司活在春天裏的事實。


    冬天降臨,人們才吃驚地發現,他們的祭司竟然違背侍奉神靈的初衷,和那個精靈男子有了愛情結晶。


    多次被卓爾侵襲、對戰鬥已經疲憊不堪的人們認為,這是導致他們的村子不再受到神的庇佑,被黑暗精靈攻擊的真正原因。


    強烈的恥辱感、被欺騙感使人們的憤怒蒙蔽了雙眼,在一種狂熱的情緒中,人們決定殺掉精靈男子,燒死瀆神之人,將那個罪孽的結合物棄之荒野。


    瘋狂的村民在吉米達旦麵前殺了她的摯愛,先前還不斷哀求人們放過他們的女祭司,瞬間被怒火點燃。她的身體沐浴在熊熊火焰中,但神色之間已經沒有恐懼,而隻剩下絕望的仇恨。絕望中的女祭司發誓要替愛人報仇,不惜用自己的生命進行了一場血的詛咒。沒有神迴應她的請求,但是她的瘋狂和仇恨,已然將她變成了一個真正的複仇女神。


    那一晚,所有的村民都在一夜間痛苦死去,無一幸免。除了,那個被棄之荒野的女嬰。


    血咒的威力使得其他生物都不敢再靠近這一片區域,那個女嬰也因此而得以存活下來。


    三天後,血咒的影響消除了,一個精靈男孩路過此地,半夜裏聽到吉米達旦的幽靈喃喃自語訴說往事,根據她的指示,他發現了這個惟一的幸存者,當他注視著女嬰搖搖晃晃伸出的小手,想要在一片虛空中徒勞地抓住什麽時,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大手,握住了嬰孩的小手。


    嬰孩的小手立刻緊緊扣住幾天來惟一握住的依靠,再也不肯鬆開。那隻小手對精靈男孩產生了難以想象的震撼和力量,一種油然而生的親情和巨大的憐憫之情瞬間在他胸中激蕩開來,從此,她變成了他的責任,他快樂又恐懼的負擔。


    這個有著一半人類血統的女孩子,從小就與別的精靈不同,她似乎非常早熟,而且,身體裏流動著燥熱不安的血液,常常做出讓其他精靈們大吃一驚的事情,同齡的精靈小孩對她總是很排斥,他們想著法子孤立她。


    不過,她成長得很快,二十年間就已經擁有了成年精靈少女的形體,轉眼就不再需要那些小夥伴,事實上,她也從未需要過他們,她真正需要的,隻有一個人,隻有這個人關心她,愛護她,那就是她的收養者——哥哥海安。


    他和她一樣,也是一個不怎麽被認同的精靈,隻因為他從小就生長在野外,和她的生父一樣,是個野精靈。野外也沒有什麽不好,至少起初那段日子她過得很開心,直到後來,他堅持把她送到精靈學院學習。


    在精靈學院,她漸漸明了自己與眾不同,也漸漸像哥哥海安一樣,開始適應周遭的一切,漸漸對他人變得淡漠。但同時,她展露出強烈的好奇心、創造力,對魔法的癡迷程度和運用能力也大大超出同輩,可惜,她對自身的控製力卻遠遠不及其他精靈。


    她成績優異,很快就成為大魔法師菲洛希爾的弟子,但是老師最為看重的弟子,卻不是她,而是她的一個同學——米雅莉。隻因為,她並不像米雅莉那樣,是一個血統高貴純粹的精靈,所以很多隻有精靈才能掌握的魔法她都無緣得見,要怎樣才能超越米雅莉呢?


    ……由於私闖精靈學院的圖書館禁地,偷學裏麵的魔法,她的眼睛在一次意外的魔法試驗中被弄瞎了,她也因此而被精靈學院開除。


    哥哥海安來了,無言地領迴她,對她照顧得更加無微不至。這引起母親的不滿,母親好像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一次鬥嘴中,母親泄露了她的身世,她才明白,多年來為何總是生活在其他精靈的歧視之下。


    那一刻,她發誓要做迴本來的自己,並且為自己取了和生母一樣的名字——吉米達旦。


    之後,吉米達旦負氣離開精靈半島,一路向東,去尋找自己曾經的出生地。卻在半路途經泰拉克特時被獸人捕獲。


    最糟糕的是,她不僅要忍受獸人們髒亂的、臭氣熏天的營地,還要忍受關在一起的侏儒,以及矮人。


    侏儒不停地問這問那,矮人則不停地抱怨,抱怨他不該和侏儒一起出來冒險,抱怨泰拉克特的天氣太過潮濕,抱怨他最好的酒都被獸人霸占。


    兩個家夥吵吵嚷嚷,讓吉米達旦一度希望獸人們能快點來這把自己弄走,殺掉、吃掉都好,總之比被關在這裏繼續忍受侏儒矮人間無休止的聒噪要好。


    剛才獸人們打開籠子的一瞬間,吉米達旦還以為自己可以脫離苦海了,誰知道狹窄的籠子裏又丟進來幾個人,其中一個還帶來了讓她感覺不太好的消息,她猜想那個男孩口中和自己“長得很像”(人類看精靈大多都會覺得所有的精靈們彼此都很相像,就像精靈看人類也覺得人們的麵孔都差不多)的精靈正是哥哥海安,除了他,再沒有別的精靈會來尋找自己。他也被俘了嗎?但是那個男孩說他是自由的。這是怎麽一迴事?那真的是哥哥海安嗎?吉米達旦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的任性。


    見精靈一直不說話,侏儒頓感無趣,他將注意力放到籠子外的獸人守衛身上,發現兩個守衛在傍晚的陽光照射下懶洋洋的,陷入了半醒半睡的迷糊狀態,成線的唾液順著嘴巴留下來,弄濕了他們胸前一大片。這一景象再次打消了他想要進食的欲望,雖然他和托達克兩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太陽西垂,每個人都開始沉默,悶熱的天氣讓人一陣陣眩暈,難以忍受,就連侏儒和矮人,此刻也都像精靈一樣,安安靜靜地縮在籠子一角,不再鬥嘴(不過這持續不了多久)。


    達拉將嬌妮擋在背後,盡可能不讓陽光直曬到她,然後開始仔細迴憶起自己在獸人部落見到的一切,試圖尋找一個合適的脫身方案。


    厲娜終於“醒了”過來,兩眼無神地盯著籠外。其實她早就醒了,隻是不願睜開眼睛麵對現實。


    初到獸人營地時,空氣中飄散的血腥味和縈繞耳中的慘叫聲,就已經將她驚醒,偷眼一瞄後,那些嚇人的景象迫使她固執地閉上眼睛,一再告訴自己“這隻是一個噩夢!這隻是一個噩夢!”,這種自欺欺人的自我暗示持續一段時間後就失效了,此刻,厲娜大大睜開雙眼,望著籠子外麵,隻覺得現在這樣比被狼群困在樹上更讓人絕望。


    “這裏很無聊,”半晌,侏儒再度開口,得出一個結論,“我們得想辦法出去。”


    “廢話!”矮人吼道,“你有這麽多時間,幹嘛不想個辦法讓我們出去?”


    侏儒看了一眼木籠的鎖,說道:“那個鎖很簡單,我開過那麽多鎖,當然,也不是很多,這裏一個,那裏一個……”發現托達克正惡狠狠地瞪著自己,侏儒咽了一口唾液,繼續道,“隻要給我一小塊鐵,很小的一塊,我就能把那個鎖給打開。”


    托達克對侏儒怒目而視,吼道(被俘後的兩天,他和侏儒說話的方式基本是用吼):“你幹嘛不早說!”


    侏儒怯怯地看著盛怒的托達克,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說:“我也是剛剛才想起,這兩天結識那麽多新朋友讓我有點興奮,把這件事忘了也很正常。再說,你之前也沒問我。”


    托達克此時已經沒有再聽侏儒的任何廢話,隻是急躁地在自己渾身上下亂翻。沒有,一塊鐵也沒有,該死的獸人繳獲了他的所有武器,包括他的鎧甲,連半塊金屬也沒有給他留下。


    他惱怒地抬起頭,發現侏儒蹦蹦跳跳地走到達拉跟前,比劃起來。


    良久,達拉搖搖頭,侏儒失望極了。


    但旋即,達拉背後的小女孩將自己的鏈墜取下來,無聲地遞給侏儒,侏儒又眉開眼笑起來,並且對托達克招招手。


    矮人遲疑一下,還是蹭了過去,嘴裏嘟囔著:“再信侏儒一次!這是給他最後一次機會!活了一百八十四歲,我應該吸取教訓才是!”


    “計劃就是這樣,”達拉總結道,“你們覺得怎樣?”


    達拉沒有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中,比起兩年前的他,達拉已經變得更加沉穩、更加冷靜、更加成熟,而且那時候,他常常因為“太陽之子”的美名,總想單靠自己一人完成各種任務,彰顯自己的能力,但是拯救弗妮婭的行動失敗後,他在逃亡途中遇到的一係列事情,使得達拉清楚地意識到,個人的力量是非常有限的。


    他開始慢慢轉變自己的心態,所以,在和盤托出自己的計劃之後,他首先詢問其他人的意見。


    對達拉的逃跑計劃,侏儒歡唿雀躍,有了嬌妮的鏈墜,他有十足的把握能打開那把鎖。興奮中,他先把吉米達旦腳上的鐐銬給捅了開來,這樣一來,吉米達旦可以再度施法,不過怕打草驚蛇,達拉請求她繼續裝作被鐐銬拷住的樣子。精靈沉默地順從了。


    托達克不得不承認,這個人類男孩的計劃有一定可行性,就他這兩天觀察的結果而言,和才來營地不久的達拉幾乎如出一轍。


    不過,隱隱的,他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但又不明白這感覺從何而來。


    “如果布洛托在這兒,他一定會告訴我該怎麽做,”矮人想,“但布洛托根本不會在這兒!他怎麽會讓自己和個侏儒一起落入獸人手裏?”隻怕現在的布洛托在這兒,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會讓情況更糟。矮人心裏明白,但不願承認。


    厲娜則對達拉的建議嗤之以鼻。


    “如果你隻是將守衛打昏,萬一他們醒過來後發出警報,到時我們根本無法順利脫逃,”厲娜堅決地說,“必須殺了他們。”


    “不必殺人!”精靈在一旁冷冷地道,“我可以施法讓他們陷入昏睡中,一時半會他們醒不過來。那段時間足夠我們逃走。”


    厲娜瞪了精靈一眼,不再說話。


    見眾人都沒有異議,達拉說道,“今晚午夜,準時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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