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澤呲牙咧嘴進到房裏,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夠了,再掐我走了!快倒水來,大爺走了一路,口渴得很!”


    何紅菱撇撇嘴:“渴死你活該!”還是跑過去給他倒了一杯水,重重砸在桌上。然後就圍著他轉,全身上下到處看,好奇道:“你怎麽能出來的?你不是犯人麽,進去受刑了沒有?打得疼不疼,是不是打屁股?你全身就屁股最該打,嗯,還有嘴,哦哦,還有手——”


    咣地一聲,寧澤也把茶杯重重砸在桌上:“你有完沒完?怎麽不盼我點好啊,我受了刑難道你就開心了?這不是惦記你趕緊來看你麽,早知道你這樣,老子睡上兩天再過來,急死你!”


    旋即他又嬉皮笑臉地說:“其實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看看,好好的,又白又胖。告訴你,這幾天呐,我可享福了,還是伺候官家的人呢伺候我。怎麽樣,拉風吧?”


    何紅菱根本不相信:“憑啥伺候官家的人迴來伺候你?未必你是王爺不成?”


    “嗨,這事兒也真巧了——”寧澤忍不住滿肚子的得意,趕緊把事情經過給她說一邊。聽得何紅菱又驚又喜:“當真?果然?沒騙我?”


    “你看你這孩子,沒事我騙你幹什麽,愛信不信!”


    “那很好啊,你一來就認得這麽厲害的人物,趕緊去討個人情,把我師姐救出來吧?”何紅菱殷勤起身,小跑著給他倒水。


    寧澤合計合計,覺得這事兒似乎也不是很難,那張太監看來是個講義氣的,自己再去求他幾句,說不定還真辦成了。“成,迴頭我找那張太監說說,若他答應了,那就沒問題了。不過,要是他不答應的話,你怎麽辦?”


    “那還用說,按原計劃救人唄!”何紅菱一臉殺氣,情不自禁一腳踩在板凳上,從袖子裏摸出飛刀一刀插進桌子!


    寧澤腦袋一縮:“原計劃?你的計劃是什麽?”


    “白癡,跟你說幾遍了?找到師姐,把她救出來唄!”


    “喲西,所得死嘞!”


    “你說什麽?”


    “嗯嗯,我說說的是呢!”


    寧澤忽然發現中文果然是日語的祖宗!


    “你這計劃簡單明了,效果直接。要是不考慮被人發現連你一起抓捕、你師姐被畫影圖形天下通緝、你們姐妹浪跡天涯有家不迴、你爹你娘被牽連受審——,除了這些,真是個完美無缺的計劃!”寧澤豎起大拇指。


    “死人,你會不會說點吉祥話兒?”何紅菱氣得一跺腳:“不行就不行唄,夾槍帶棒的。那你給出個好主意。我不管,反正你是答應過我幫我救師姐出來的。”


    寧澤很憋屈地看著她:“我也沒說不幫你啊。可是這得看看怎麽個幫法。咱們是以救人為手段,以大家都能過上幸福生活為目的。不是惹禍架秧子好不好?這樣吧,你呢,還是再乖乖等兩天,先把我的事給撕擄撕擄,我若清白了,那你師姐的事就更好辦了些。如果他也不能幫忙,那我再去打聽你師姐在哪兒,觀察好形勢,擬定好逃跑計劃,安排好將來的出路,咱們再出手不遲!”


    “也行,看你的了!”何紅菱被他說得昏頭昏腦,其實沒聽清楚,就是胡亂答應他。


    照規矩,犯人到了地方,押解的差人就要辦理交割,交割完畢自己迴程。可是作為主帥的王淵一直沒作指示,下麵人隻好讓老張和老董天天昏吃昏睡發呆幹瞪眼。老張和老董知道寧澤這幾天在做大事,忍不住私下嘀咕:“咱們特麽誰是犯人,誰才是差人的幹活?”


    其實王淵心情很好,寧澤的及時出現,讓他擺脫了突如其來的困境。雖然修複字畫這種事跟他犯沒犯通敵罪半點關係都沒有,但已經讓他對寧澤有了幾分好感。尤其是這小子麵對權威赫赫的張好,不卑不亢之中,居然還帶幾分嬉皮笑臉。這可不容易。


    他自己也做不到!


    既然這個寧澤幫了自己大忙,那也該關心關心他。


    王淵終於肯耐下性子仔細翻了翻寧澤的卷宗還有辛興宗的信,也覺得通敵這事不靠譜。首先該抓的是那個張順,又不是寧澤。他隻是沒抓到張順才臨時被增補進來的。怎麽能憑舉報人一麵之詞就如此武斷抓人呢?不嚴肅!


    幹脆批個“查無實據”把人給放了,大家輕省多好?王淵提起筆就要裁決,忽然又想起辛興宗舉薦寧澤的話。頭一天看到那幾句,王淵隻當辛興宗官二代放屁,壓根不會理睬。可是經過寧澤麵對張好的表現,他就覺得這小子有些門道了。


    於情於理,把他叫來見見麵。既表示感謝,也當審理案子吧。


    他讓人去把寧澤叫來,還安排好掌書記一旁等候,若有重要對話可以隨時記下來。也顯得自己很重視這案子。


    寧澤來時依舊一臉雲淡風輕,既不張狂,也不畏縮。見麵就下拜行禮:“小民寧澤,見過王相公。”


    “起來,坐下說話。”王淵麵沉如水,眼裏卻有幾分善意。


    “謝相公賜座。”寧澤又打個躬,才屁股靠著馬紮邊緣輕輕坐下,眼觀鼻鼻觀心,等著王淵發問。


    “我看過你的卷宗,既有通敵嫌疑,唐州拿你,也是情理之中。到底罪名坐實與否,還在未定之間。你為何便先喊起冤枉來?”


    “這廝是個過河拆橋的!”寧澤一聽他發問,心裏就腹誹。幫了這麽大忙,謝字都無一個,一張小板凳就算結了。我靠!


    不過他臉上卻很平靜:“稟相公,那舉報小人的陳文錦,乃是小人的仇家......”又要再說一遍經過,寧澤覺得自己快趕上祥林嫂了。


    “那,你又是如何遇上辛指揮的?”也不知王淵到底聽進去沒有,點點頭隨著他自己的思路往下問。等寧澤答完,他笑了:“能急中生智如此自救,也算你有幾分膽色。那你跟辛指揮說了些什麽?”


    “呃,說了些事,記不太清了。大概就是說賊兵必敗,起因有三......”


    王淵這時才露出傾聽的神色,眼神也漸漸發亮,聽完笑著點頭讚道:“不意你居然由此見識,那也難得得很了。那你且說說,照你的估計,這反賊大概幾時能夠平定,須從何處著手?”


    寧澤認真迴憶了一下自己記得的曆史,這一段在北宋年間似乎隻是個小插曲,他並沒認真研究過,不過大概還能說得出來:“迴相公話,小人鬥膽猜測,反賊平定,說易也易,但說幾時麽,估計還得一年左右。”


    “需要這麽長時間?”王淵有些不高興,這跟自己的判斷不太相符啊。他的粗略估計,隻要童貫讓他發兵,大概兩三個月就能搞定。看來次子見識還是淺了些。


    “嗬嗬,若說朝廷天兵一到,賊子望風披靡,那是一定的。可是平定大軍駐紮穎昌一月有餘,遲遲未動。然反賊已然裹挾百姓,成了燎原之勢。時機錯過,自然費力很多。”


    寧澤咽一口唾沫又道:“小人被押解時,聽說反賊已經占了青溪。這時朝廷還未出兵,想來他已經乘機進占睦州去了,下一步若被他占了壽昌、分水、桐廬、遂安等地,怕是歙州也危險了。”


    “哈哈哈哈,你不知朝廷除了本鎮這一路,還有另一路大軍進剿麽?”王淵聽他滿嘴胡說八道,忍不住好笑。


    “報,緊急軍情!”,他笑聲未歇,話音未落,門外小旗已衝進來跪下,從背上抽出信筒呈遞上來。


    王淵接過信筒,見上麵火漆完好,貼了雞毛,急忙擰開來看。


    寧澤坐在下麵百無聊賴,東瞧西望,和那掌書記對視一眼,人家懶得理他,也在那兒把弄毛筆。他又朝上看,隻見王淵臉色陰晴不定,雙眼露出精光,死死盯著戰報,不知道在想啥。


    王淵在想寧澤,他簡直不敢看他。戰報傳來,壽昌、分水、桐廬、遂安失守,各地軍政長官或被殺,或逃跑,已全部被方臘占了,而且正在進犯歙州。這跟他剛剛說的一模一樣。


    我的天哪,這太神奇了!


    王淵覺得自己血壓有點高。


    “就算如你所說,那你認為下一步該如何布置?”王淵的聲音已經微微顫抖,但還在竭力保持鎮定。


    “唉,火勢已起,除了暫避其鋒,怕是也沒什麽辦法。總要等到賊子瘋狂一氣之後,才能從容收拾。”寧澤咂咂嘴,搖頭歎氣道。


    “若讓他成了大勢,再收拾豈非為時已晚?”王相公不知不覺語氣已經謙虛很多了。寧澤察覺到這老頭現在有了點在聽老師上課的樣子,心想莫非老子真的說中,那幾個地方都被占了?


    好吧,既然你誠心討教,我也不妨跟你嘮嘮。他想。


    “賊子雖然勢大,可惜是不知天時不懂人和的。他若趁著大勝,暫時鞏固地盤就地休整呢,那就真麻煩了。可他們要是依然瘋狂進攻,那就難免分兵越來越多,後防越來越空虛,總之是搶一路丟一路,最後兩手空空啥也沒有。倒讓自己筋疲力盡。那時咱們天兵再來出手,便可從容收拾局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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