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柳家大門就被陳家來旺兒帶來的幾個兇神惡煞的夥計踹開。得了老爺的命令,自然是一早就要來收賬的。


    可憐柳大洪被打得半死不活,湯藥費一文錢也沒給,大清早還受這般驚嚇。一麵叫渾家張氏趕快到工坊那邊叫兩個貼心人,去寧家傳話,無論如何今天必須先給一百貫的文定之禮。一麵自己掙紮著起來,出去應付來旺兒一夥。


    柳清思已然對父親怨氣全消,自然乖巧地守在父親身旁服侍,怕他再受傷害。


    那幾個工匠跑到傘行,傘行大門也才剛剛打開。


    他們蜂擁而進,嚇得張伯不知所雲,問下才明白是找東家的。剛要說東家還沒來,老遠就看見寧二郎蹦蹦噠噠像豬籠城寨光屁股洗頭被包租婆打的那位傻小子,哼著歌兒一路走來。


    幾個工匠也不管禮貌,傾巢搶出門去把寧澤團團圍住。


    寧澤一臉懵逼看著他們,其中一個是那天冒充客人來問鞭炮的,他還認得。心頭便不慌亂,隻是笑笑問道:“大清早的,各位做炮仗的早餐遮麽是吃了炮仗?”


    “哎呀二郎,這時候你還耐煩開玩笑,且趕緊救人要緊!”


    “又怎麽了?”


    “昨日我們掌櫃的說是去陳家退親,迴來就被揍了一頓。今兒一早,他家又帶了一群打手將掌櫃家圍住,說是要債。掌櫃的讓我們趕緊來找你,無論如何今天也先把說好的什麽一百貫錢給了!”


    寧澤簡直哭笑不得,反正又不是自己挨揍,樂得他磨牙:“那,你們掌櫃的難道沒吩咐整個什麽儀式之類的,高高興興接錢?”


    “都火燒眉毛了,還整甚鳥儀式?二郎快些吧,一會兒要出人命了!”他們隻是工匠,哪清楚兩家這些道道?隻管要錢。


    寧澤這時候還真沒錢,才下了三個州府的訂貨原料,賬上才一二十貫錢周轉。可眼下是柳清思家的大事,豈能不管?想起老娘身邊還有一百多貫,那是當初分配的,這時候可以拿來救急。


    “好吧好吧,你們且等著,我迴去拿錢。”


    李氏已經起床,正和牛嫂一同勞作,打掃院子。見兒子去而複返,正要開口發問。寧澤已經笑嘻嘻說了原委要錢。


    李氏一聽,趕忙迴房取了關子出來,切切囑咐:“我兒快些拿去,免得你丈人再受苦楚。他雖不成話,總是清兒的爹,不可幸災樂禍怠慢了人家。”


    其實寧澤還真有這份心,讓柳胖子再挨一次,以懲他慳吝糊塗之心。不過既然已被母親說破,想想也對,他再討厭,也快是自己老丈人了。為了柳清思,又何必跟他計較。


    加快腳步匆匆迴到店裏,那幾位脖子都伸長了。寧澤急忙把錢交給他們,看著他們進了柳家······


    一場餘韻的小風波終於消弭,八月廿八,是請劉媒婆看好的日子,寧家專門在縣城最好的奎元館擺下酒席,作為兩家訂親之筵。


    奎元館是鄉試中了秀才解元的才子們專門慶賀考取功名的地方,館子裏的大師傅一手鯉魚焙麵享譽四方。那浪裏白條張順便不等寧澤開口,一氣送了四十條八斤上下的大鯉魚,看得柳大洪瞠目結舌,頓起貪心,非說擺個宴席用不了這許多魚,自己先弄了二十條迴家養著,等將來慢慢招待姑爺。


    寧澤簡直被他氣得欲罷不能,張氏沒口子地嘮叨這漢子已經把臉丟到街上去了。卻阻擋不了柳大洪一顆不占便宜就是吃虧的貪心。


    那一天,寧家自然是請了街坊緊鄰,寧澤把張順等一夥船工悉數請到,又是店裏的張伯和學徒等等。柳家的客人也來了兩三桌。


    在劉媒婆兼職的司儀指導下,柳大洪終於被張氏瞪著,嚴肅認真地坐在上席上首,受了寧澤一拜,並大聲宣布,從此寧柳兩家便是姻親。


    張順等人帶頭轟然叫好,客人們紛紛舉杯慶賀。


    這一頓酒宴,當然是男女不同席。李氏和張氏便轉到小間招待女眷們。張氏小了李氏許多,恭恭敬敬請李氏坐了首席,自己側位相陪。兩個親家都是善良和睦之人,同在一縣生活多年,早晚也是見過的,自然氣氛融洽。不斷誇對方養的兒女好。加上客人們紛紛附和,說起柳清思的秀外慧中,賢良淑德,那是萬裏挑一。寧澤一表人才,精明能幹,比那些秀才相公們也差不了多少。


    然按照規矩,訂婚也不一定非要擺宴席,就算擺了,女方也斷不能參加。


    因此李氏不免有些遺憾,沒能見到未來兒媳婦一麵。


    劉媒婆十分知趣,笑道:“老太太想見未來兒媳,那又有何不可?隻等來日尋個清靜去處,擺下茶點,請親家攜了清思過來吃茶便是。自家二三個人作陪,又不嘈雜,更加親熱。


    李老太太連連點頭,迴身殷切地看著張氏。張氏心中高興,哪有不答應的道理,一口應承第二日便攜女兒一同去縣裏觀音庵,一來拜佛,二來見過未來婆母。


    柳清思一個人在家裏,整整夢遊了一天,一會兒想想宴席的盛況,一會兒想象寧澤拜見父親的模樣,最擔心的是母親和未來婆母的關係是否融洽。也仿佛能聽見一片歡聲笑語,想象客人們紛紛祝她和寧澤郎才女貌的熱情。


    晚上吃完酒散席,柳大洪因是自家擺酒,寧家出錢,不免吃得口滑,歪歪扭扭讓幾個工匠給攙了迴來,高聲喧嘩著扔床上睡了。母親張氏卻是滿臉歡喜,拉著女兒說體己話。


    “你那婆母人極善良,是極好相與的。人家寧家今天真是做足了功夫,你一生有靠,娘也替你歡喜得很!”說罷摟著柳清思,無盡的愛撫。


    柳清思依偎在母親懷裏,享受這一年來心驚膽戰換來的幸福。隻聽張氏又道:“今日宴席上,你婆母說可惜你沒去,沒見過一麵。娘已答應下,明日咱們母女便去觀音堂敬香,你就去拜見她一迴。務須禮數周全,別讓人失望了!”


    柳清思微微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開心和期盼,低聲點頭答應了。等送走母親,便取出自己平日喜愛的衣裳,一件件在身上比劃挑選。又思量著明天裝扮.如何才能讓寧澤的母親開心。


    寧老太太其實也很緊張,寧家頭一個兒媳婦讓她心有餘悸。雖然絕對相信二兒子的眼光,也打聽過柳清思的人品。但因前迴演慣了逆來順受的角色,這次怎麽也找不到當婆母的感覺。還是牛嫂不住打氣:“放心吧老太太,咱們二郎連陳文錦家都治得下來,你老人家還怕柳家不成?況且昨天親家母的性格人品也是親見,是極隨和極講理的人,她調教出來的閨女,怎會像頭一個一樣?”


    戰戰兢兢中,李氏在牛嫂的陪同下先一步來到觀音堂,虔心拜過菩薩便移到後院小亭子裏等候著。


    過了一晌,遠遠看見張氏也由一個女孩子攙扶著笑盈盈走過來。


    李氏趕緊起身相迎,兩親家各自快走幾步,互相攙扶著行了個對福禮。(按,對福禮是古代平輩有親戚關係,或是走動親熱的婦人之間行的禮節。四手相互攙扶,身子左相微側,膝蓋微微彎曲。)


    口裏寒暄著,李氏的眼睛不住瞟向張氏身後。


    這個女孩兒青蔥一般水嫩,一身淡綠的衣裙,外罩齊腰淺鵝黃褙子。粉黛不施,卻自有瓷器一樣的好膚色透著微微潤紅,明眸低垂,長長的睫毛蓋住,就在張氏身後幾步靜靜肅立。


    “清兒,過來拜見伯母。”還未過門,張氏隻教她以伯母相稱。


    柳清思這才低頭輕輕走進,深深行了一福:“清思見過伯母!”話才說完便粉臉含春,嬌豔欲滴。


    看得寧老太太心頭歡喜無限,急忙兩隻手扶著:“不須多禮,不須多禮。”讓柳清思起來。


    柳清思雙目波流雲轉,卻不敢正視李氏,隻覺得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


    老太太便微微仰望這閨女,越看越是歡喜,笑道:“親家有這樣的好女兒,真是我們家的福氣,二郎的好福氣!”牽著她手進了亭子坐下,低聲細細問了幾句,柳清思雖然害羞,卻也氣度從容,溫和有禮一一迴答。


    李氏更是高興,一伸手從腕子上除下一隻白玉鐲子來,笑道:“這是老身還未進寧家門時,跟婆母見麵,老人家從手上除下的鐲子。我也戴了幾十年,如今該給你了!”


    柳清思滿臉通紅,惶恐不安,急忙躬身退後道:“既是家傳,就該老、老人家收著,孩兒不敢接!”


    “這既是家傳的物事,也是家傳的規矩。唉,你也知道,我們家頭一個不當人子,當日老身藏私,便沒把這物事交出去。今兒一見,咱們娘兒倆是十分的緣分,就該你接著。不許客氣,再推,我就惱了!”


    李氏故意裝得兇狠,眉眼間還是透著那麽慈祥疼愛。


    柳清思無助地看看母親,見張氏微微點頭,沒柰何,隻得深深行禮,雙手接住。這玉鐲通身雪白,而裏麵已隱隱浸了些血色,可見至少是傳了百年的一樣寶貝。她也不敢立即帶上,隻趕緊從袖子裏取出手絹,細心包起,貼身藏在懷裏。


    李氏見她如此珍重,心裏暗暗點頭讚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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