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洪腦門上黃豆大汗珠子直往外冒,一雙大眼袋托著無神的眼睛,嘴裏不住念叨,也聽不清說的什麽。


    寧澤知道他還是猶豫不決,淡淡一笑:“小侄也不敢用強逼迫大叔,你今天猶豫,盡可迴府跟家人商議商議。不過話說迴來,我若是大叔,斷不會把女兒往火坑裏推!請吧。”算是下了逐客令。


    柳大洪連聲喏喏,失魂落魄迴到家裏。


    張氏急急地過來問:“可打聽到是哪裏賣的貨色?”


    “就是他家。”柳大洪慘淡神色搖頭歎息,這小子,怎麽就弄得出來?當然,每個時代的最新技術,都掌握在極少數天才手裏。後來的普及,不過是人們依葫蘆畫瓢而已。因此他柳大洪隻會做,不知道原理,這是必然。再加上這廝為人慳吝,從不肯舍得花錢去學學別人的先進技術,才眼睜睜看著別處的炮仗一處處衝殺過來,毫無還手之力,生意一天比一天慘淡。


    他若想通這個道理,還叫什麽柳大洪?


    “就是他家?他家怎麽會做炮仗?”張氏哪裏相信這種奇跡。


    “人家不但會做,而且是買了我們家的炮仗去改的。哎,我真是不明白,他不是個瘋子麽,怎地忽然開竅了?”柳大洪急得七拐八扭總坐不踏實。


    “那你怎麽和他說的?”


    “說什麽,不過是求他教會老子罷了。可這小子藏私,就是不教,還說——”


    “人家藏私那是天經地義,他跟你屁關係沒有,憑啥教給你?說什麽了,是不是提了什麽條件?”


    “嗯,他說,他想求娶咱家清兒!”


    張氏聽罷,眼裏閃出光彩來:“那感情好啊,兩家門當戶對的。這小郎又跟咱們清兒郎才女貌,還做得出一番事業。如此的好女婿,你可上哪兒找去?”人家就在斜對麵開店,張氏自然遠遠覷見過,不誇張地說,也算是偷偷拿來跟自家女兒配比,是越看越饞的感覺。


    柳大洪為難道:“可是那陳家——”


    “陳家怎麽了?一個殘廢秧子,你還真把女兒往火坑裏推不成?我告訴你,你若真答應了陳家,老娘拚著這條老命不要,也跟你同歸於盡!”


    其實柳大洪心思早就活動得一塌糊塗,每每要下決心時,又惦記著陳家的聘禮和萬貫家產,實在割舍不下:“要說麽,這聘禮都還是小事。可是你想,陳金龍眼見已然廢了,將來必是不能理事的。到頭來,陳家的錢,還不都握在清兒手裏?我也不是自私,咱們還有顯兒不是?總要替他也掙些家業嘛!”柳大洪明著是對老婆分析,實則是再對自己做最後一次努力。


    張氏真是瞧不上這糊塗老公,滿臉不屑:“我家顯兒自有他的福分,隻要咱們這份家業傳給了他,難道他還愁衣食不成?再說,若答應了寧家,有這麽個好女婿幫襯,你怕等不到幾年,柳家也不見得便輸給了誰。這賬,老家夥你仔細算算!”


    “那,就答應他?”


    “廢話!”張氏一急,重重一個大巴掌排在柳大洪肩頭,打得老胖子呲牙咧嘴地笑:“嗬嗬,那,明日我給他迴個話去。”


    柳清思聽母親說了這個結果,心裏又驚又喜,麵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隻是輕輕謝謝母親,但憑母親做主。張氏慈愛地撫摸女兒鬢邊秀發,笑道:“寧家那二郎,我也見過幾麵。與我家清兒,那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唉,誰知造化弄人,憑空生出這許多枝節來。總算最後也是個圓滿的結果,可見我家清兒福大,不似你娘,一輩子沒個好倚靠,隻是個苦命!”說罷,淚水撲簌簌流下。


    柳清思急忙安慰母親,百般誆哄,才讓張氏稍稍氣順了些,自行料理家事去了。


    剩了柳清思一個人在屋裏,自然是喜悅無限,紅撲撲地臉一會兒仰,一會兒附身枕上,小小腦海裏都是將來的甜蜜景象。


    隻是忽然將發現,自己跟寧澤才有短短一麵之緣,說了不過五句話,這就要跟他過一輩子麽?不免又有點惶恐和忐忑。長得倒是蠻帥氣,又有一手好本領,待自己也溫柔體貼,可這些能長久麽?


    小女兒心態,不免患得患失,然總是歡喜大過悲觀。無論如何,也比嫁給那個號稱湖陽第一衙內的殘廢強多了。


    現在,擺在柳大洪麵前的問題是,這事兒怎麽去找陳文錦開口?


    按說是根本不用,又沒寫下婚書,又沒收過聘禮,不過是兩家口頭相約而已。隨時可以反悔。


    可是他還欠著債啊,不去說清楚,到時候惹了人家登門討債,說實話,他還真沒那麽多錢還。又不光是本錢,那利錢怕不有七八十貫的樣子。連同聘禮加起來便是四五百貫呐!


    他頭痛半天,忽然一想,嘿嘿,姓寧的小子,這還不都是你鬧出來的?這個屁股,活該你去擦!


    柳大洪越想越開心,欠的錢去找寧澤還,聘禮到時候一文也不少,炮仗技術你還得給我,來個一攬子解決計劃,沒錯,就是你了,寧澤!


    懷揣著對好日子的夢想,柳大洪第二天穿得齊齊整整,邁著四方步去了寧記。進門的口氣已然大不同,昨天還作揖打拱對著老牛諂笑,今天便趾高氣揚用一種頸椎有毛病的姿勢斜看著老牛:“老牛啊,你們東家在否?”


    老牛有些沒防備,這老兒咋變化這麽快涅?賠笑道:“在,在,柳掌櫃稍等,我去叫。”


    “嗯,就告訴他我來了。”柳大洪雙手背在身後,脖子不動身子動,到處參觀人家的鋪子。


    不多時寧澤急匆匆從裏麵出來,抱拳行禮彎腰倒地:“大叔好,請大叔樓上用茶。”


    “嗯——”鼻音特長。


    剛剛坐定,柳大洪伸手不停拂著衣裳,眼皮不抬盯著自己肚皮說道:“呃,二郎啊,今天來呢,我是認真考慮了一晚上才做的決定。咱們兩家的關係就不用說了,總要看在你死去的老太爺麵皮上,念著你一片誠心求娶我女兒,這就,答應你了吧!”


    寧澤大喜過望,騰地站起就要行大禮拜見。柳大洪卻伸出手先攔住:“別急,但是我還有兩個條件,先同你分說分說。”


    寧澤一愣,嗬嗬笑道:“大叔請說,但力能及,無有不從。”


    “好,那你聽好了,這第一呢,我為甚定要把女兒嫁與陳家?那是因為陳家許了我五百貫的聘禮——”他不好意思說自己欠了人家兩百多貫,反正都是一路,有什麽分別?寧澤聽到這就是一呆,娘的,五百貫啊,老子這會兒上哪兒弄去?


    柳大洪不管他心裏想什麽,自顧自繼續說:“你一心求娶,那我家清兒是甚等人才,想必你也聽說過。既然人陳家都如此看承,想來你也不會少了,對吧?我不多要,最少你也得跟陳家一樣。這是第一件!”


    寧澤心頭暗罵老財迷,臉上神色不變,笑道:“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便是若兩家訂了親事,你便得立即把你那秘訣說給我,不許藏私。”


    他自顧自說完,得意洋洋笑道:“這兩個條件,不算虧你吧?”


    “虧倒是也不算虧,隻是——”寧澤揉揉眉頭,又笑道:“隻是大叔也知道,前些時候我寧家也算元氣大傷,這還在平複之中,急切裏哪裏湊得如此多聘禮?”


    “那我不管,反正我女兒就是這個價錢!”柳大洪脖子一擰,看著窗外。


    “哎,好吧,我想想辦法!”寧澤隻好先點頭答應下來:“那咱們什麽時候訂下?”


    “別急,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你個老殺才,要不是看在你女兒麵子上,老子早就一腳把你從這樓上踹下去!”寧澤心裏一陣怒罵。


    瞬間他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嘿嘿,大叔,如此說話,小侄可有些想法了。小侄求娶令愛,那是看重她的人品賢德,倒是大叔這付市儈的口氣嘴臉,讓小侄有些受不了。”


    “啊,你說我市儈?”柳大洪已經擺了半天老丈人架子,哪受得了一個準女婿說此重話?


    “難道不是?自己的女兒自己都不疼愛,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她是貨物麽?當著女婿都如此說她,將來到了婆家,如何被人看承?”


    還別說,這幾句話真把柳大洪說得一愣一愣的,老臉竟有些掛不住:“我這是口滑,豈有那意思?”


    “有沒有的小侄也不理會,不過我倒不太敢信任大叔了。隻好這樣,聘禮小侄先湊上一百貫,算作文定之禮,後麵四百貫,等婚書立下後三月,一並奉上。呃,那炮仗的機巧,也是一路。大叔被說話??????”寧澤伸手又擋住他蠢蠢欲動的肥嘴:“我還沒說完呢,不過這三個月之內,小侄負責幫你家製作引線。唉,響聲確實小了點,不過時辰長啊,那也夠你在這一行站得住腳了。等哪天定下迎娶的日子,小子一定負荊請罪,把機巧雙手奉上!”


    柳大洪被他一席話直氣得口眼歪斜,特麽你這是在跟老子討價還價?


    “好,你敢這麽跟我說話,那,此事作罷!”他一甩袖子,滿臉鐵青站起來。


    “作罷就作罷!”寧澤毫不示弱,一轉頭對著樓下高聲叫道:“老牛,老牛,通知大家,打後日起,咱們傘行暫停營業,我要先開個炮仗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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