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順緊跟著進來,看見船艙一切如常,隻是寧澤不見了!


    船艙裏的人坐的坐站的站,圍著中間兩個下棋的人,一個是小個子,另一個是方小乙帶來的隨從,方小乙站在後麵。【ㄨ】


    所有人都盯著這位幹枯猥瑣偏偏穿得花枝招展的衙內發呆,陳金龍酒色空虛的眼神瞥了一圈:“反賊在哪兒呢?”


    張順忙賠笑說話:“沒反賊,沒反賊,都是好朋友,切磋棋藝呢!”


    “切磋棋藝?不是在聚賭麽?”


    “沒聚賭、沒聚賭,大家愛好而已。嗬嗬,衙內,這個你拿著。”張順趕緊笑著過來,順手塞了一個錢袋在陳金龍手裏。


    陳金龍傲慢地掂了掂錢袋,撇嘴道:“就他娘的這麽點,給老子塞牙縫都不夠!”順手一扔,錢袋嘩啦掉在地上。他一指方小乙身邊一個隨從:“你,過來!”


    隨從偷偷看方小乙一眼,見方小乙微微點頭,這才慢慢走到陳金龍跟前。


    陳金龍看上的卻是人家肩膀上鼓鼓囊囊的褡褳。這家夥皮笑肉不笑說道:“這個,我且拿走,不能讓兄弟們白來一迴。”說完順手就去取。那隨從情急之下,死死捏住錢袋。


    陳金龍手也不客氣,啪地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隨從臉上。


    那隨從被打懵了,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還手,不由迴頭朝方小乙看去。方小乙怒火中燒,正要克製不住,身後寧澤急忙壓低了聲音說:“給他。”


    方小乙好不容易壓製住滿腔怒火,鐵青了臉微微點頭,隨從隻好鬆手。


    陳金龍美滋滋地取下褡褳:“誒喲,還真他媽沉!”心頭更是快活,還不忘損那隨從一句:“犯賤!”罵完費力地把褡褳朝肩上一丟,大大咧咧對張順揮揮手:“好了好了,你們接著下吧,老子再去別處看看。”


    張順急忙笑眯眯地又把他送出船艙。


    船上眾人不約而同都重重唿出一口氣。【ㄨ】


    “砰”,方小乙鐵拳在桌上重重一砸,對寧澤喝道:“你幹嘛攔住老子?”


    “廢話,他是衙內,他爹是本縣第一大押司,惹了他你走得了麽?”寧澤施施然從他背後轉出來,揮手把坐在棋局邊的隨從趕開:“來來來,下完再說。”


    從新麵對這盤棋,方小乙的心也是崩潰的。


    不就是想好好過迴棋癮麽,不就是聽說有個高手在當地想會會麽?就這麽一小會兒功夫,方小乙已經吃了兩三迴驚嚇。本來就跟寧澤水平差了不是兩三個段位,現在更是手忙腳亂一塌糊塗。


    最後一個錯子車被寧澤擺出來,方小乙徹底抓狂:“直娘賊,真是晦氣!小子,剛才可是你讓俺們把錢給他的,現在就剩二十五貫了,你依不依?”


    說起來這方小乙人品真心不錯,換了別人不耍賴都要砍砍價錢。人家可是直接承認錯誤。雖然這方式有待商榷。


    “要、怎麽不要?”


    寧澤對張順道:“二哥,麻煩你先收下。”迴頭又朝方小乙一咧嘴:“先別懊惱,咱們私聊幾句如何?”


    方小乙氣唿唿地看著他:“今日撞見你,如同撞了鬼一樣,還有什麽好說的?”嘴上罵罵咧咧,腳底下卻身不由己跟著寧澤走出船艙。


    這時候陳金龍帶著那些潑皮已經走得幹幹淨淨,唐河上月明風清,水麵舒緩地蕩漾著,微微晃得寧澤如禦風而行,心情舒暢無比。


    “你聽好,這整個縣城裏,除了我,並無第二人知道你的來曆。我曉得你們是明教的!”寧澤出口就很有威懾感。他根本不怕眼前這個大猩猩般的大漢,反倒覺得有點可愛。因為方小乙雖然粗魯,卻也單純無比,傻乎乎幾乎全照著自己的劇本演戲,這樣的好孩子,不關愛關愛真是對不住良心。


    方小乙紅著眼睛瞪著他:“那又如何?遮麽你敢去出首麽?”


    “嗨,我要真去出首告發你們,何必叫你出來說悄悄話?你再聽好,我可知道,不出九十月上,你們教主大魔王就要舉事了!”


    唿地一聲,方小乙一把抓住寧澤的脖子,麵目猙獰下,雙眼卻充滿了驚恐。


    “咳咳咳咳咳,你先別慌,放開我同你慢慢說。”寧澤嘶啞著嗓子,使勁去扳他的手腕。方小乙卻不放手,隻是略微鬆了鬆,一言不發看著他。


    “你能不能從腳後跟把你那豬腦子拿出來想一想,老子要是對你不利,還用得著跟你說這些?你前腳一走,後腳我就去告狀,那還不是賞錢大大滴?”饒是他寧澤經過幾個月高強度鍛煉,一身的人魚線狗公腰,還是扯不動方小乙的胳膊半分。氣喘籲籲之下,終於破口大罵起來。


    “那你待怎地?”方小乙就真的從腳後跟把豬腦子拿出來想了想,覺得這廝說得似乎有理。


    “我還不就是看你順眼覺得咱倆有緣,想跟你交個朋友麽。本來還有好事兒照顧你,不愛聽算球!”寧澤氣唿唿袖子一揮,做出想走的架勢,就是脖子動不了。


    “好吧,算俺無禮,給你賠罪了。”方小乙居然放開了手,誠誠懇懇打了個躬,唱個大大的肥喏。


    寧澤哼哼唧唧地整理好衣領,傲然道:“這還差不多。我問你,剛才那衙內進來,你覺得如何?”


    “俺恨不得將他剁成肉醬!”方小乙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當然最恨這些魚肉百姓的殺才。


    “嘿嘿,殺了他你就虧大了!”寧澤鄙夷地搖頭:“也不知道你長這身肉,除了拿來闖禍,能不能幹點建設性的事兒?”


    “什麽叫建設性的事兒?”


    “就是對自己有好處的,對自己的事業有好處的。往大了說,就是對你們大魔王的事有好處的,特麽你幹不幹?”


    “幹,當然幹!”


    “是啊,我也看出你是條敢說敢做的漢子,才找你說這些。當然,也是為你的安全著想。”


    “除了你,這裏還有誰會害俺?”方小乙愕然。這黑大個兒也不是一直把腦子放在腳後跟,偶爾也會一語中的,搞得寧澤岔了氣。好半天才惱羞成怒地說:“我是能害,可我沒害。有些人你以為他不能害,卻不知道人家整死你就想捏死一個臭蟲!”


    “誰?”敢把他方小乙比臭蟲,真是找捏!


    “還有誰,陳金龍陳衙內唄。你沒看見他走的時候看著你不懷好意地笑麽?他的確不知道你是誰,可知道你身上錢多。告訴你吧,你要再在這兒多呆兩天,連人帶錢都得被他弄了去!”


    “他敢!”


    “他怕你!”寧澤輕蔑地上下打量打量他:“你以為塊頭大力氣大人家就怕你了?別忘了他爹可是本縣第一衙內,你看他搶錢還打人大嘴巴子的勁兒,是不敢坑你的主麽?我要是你啊,我就——哼哼!”


    “就什麽?”方小乙已經完全沒了方向感,誰都能領走的節奏。


    “知道他家趁多少錢?說出來嚇死你,平白無故家裏光現錢就可以拉十大車的!”


    “乖乖,那不得有三五千貫錢?”


    “廢話,這還隻是零花,大頭在府庫裏備案全換成關子了。要是全換成銅錢,砸死你明教三五百個都不嫌多!”寧澤一副為虎作倀的樣子,鼻子直哼哼。


    方小乙忍不住撓了撓腦袋:“那又如何?”


    “反正老子要是你啊,出來辦一次事也不容易,還不如幹脆立個大功再迴去。”


    “怎麽立?”


    “你傻呀?找個機會,把那小子弄到手,迴頭一封信給他爹,不讓他吐八大碗血老子都不信寧!而且剛才被他敲詐勒索的一箭之仇也捎帶手給報了,這不兩全其美嗎?”


    方小乙恍然大悟:“哦,對對對!嗬嗬,你這主意真好,我怎麽沒想到?”要不是黑燈瞎火的,寧澤都能看見這小子一臉羞澀。


    “那,那我該怎麽做?”


    “過來,我告訴你!”


    ······


    一場遭遇的密謀就這麽迅速談妥,還換來方小乙對寧澤的無限崇拜,讓這廝虛榮心爆棚的感覺。


    “哦對了,剛才你說你姓寧?”


    “呃,我說過嗎?好吧我姓寧。”寧澤有些無奈,真是言多必失。


    “你叫什麽名字?”


    “你管那麽多幹嘛?”寧澤翻起白眼,忽然又覺得不妥,人家這麽聽話,要是不告訴他,萬一他不高興又反悔了呢?急忙笑道:“開個玩笑的,我叫寧澤。”


    “哦,你幾歲了?”


    寧澤真有些不高興了,反問道:“那你幾歲了?”


    “嘿嘿,我上個月剛滿過十六。”方小乙蠻不好意思的。


    “臥槽,多少?”


    “十六?”


    “特麽你這算是做舊嗎?”寧澤覺得自己三觀有些混亂,這副模樣才十六歲,戶口上錯了吧?


    “啥叫做舊啊?俺真的十六,你呢?”


    寧澤看他半天,愣是不像作偽。細細迴憶這短短一兩個時辰的接觸,的確有幾分天真爛漫童真未泯的樣子。他吞吞吐吐說道:“我十七,比你大一歲!”說出來自己老臉一紅。


    “哥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方小乙二話不說,納頭便拜。


    “起來起來你快起來。”寧澤急忙伸手去扶,瞬間覺得自己就算用上吃奶的勁兒也未必扯得動他,隻好臨時變成胡亂拉拉他袖子:“好了,咱們就別玩這虛的,你快去辦正事要緊。過了明天就變成他找你了!”


    “嗯,俺這就去。哥哥,明日我們還相會不?”


    “呃,要再見的,明日你大功告成,我在這兒送你!”


    “多謝哥哥!”方小乙很嚴肅地又行一禮。


    缺心眼兒!寧澤心裏罵道。


    第二天,陳衙內果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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