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朕會徹查,你別哭了,哭得朕心煩。”


    南宮淑妃心裏委屈極了,卻也不敢繼續辯解,起身用衣袖擦了眼角的淚,惶然站到一邊。


    皇帝這才道:“你們都退下吧,朕想靜一靜。”


    皇貴妃、薑氏各自應了聲,行禮告退,同時吩咐跪在角落的太醫們退下。


    南宮淑妃磨蹭著不想走。


    皇帝瞪了她一眼,神情微慍。


    事實上,他是相信南宮淑妃的。


    剛才薑氏和龍氏互唱雙簧說的話,已然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是嶸兒對他下的毒,他也清楚地記得那日是喝了嶸兒送的一碗參湯才昏迷的,可是在不清楚朝堂的具體形勢前,他不敢有所動作。


    在這個位置坐得久了,總要比旁人更沉得住氣一些。


    隨著她們的離開,“皇上醒了”的消息也在大臣們中間傳開。


    沒多久,以程恕、衛庭兩位大人為首的朝臣們陸續來皇帝跟前請安。


    之前南宮淑妃以皇上需要靜養為由,不許朝臣們求見。


    這迴皇帝醒了,南宮淑妃自然不敢造次,當然朝臣們也不敢亂說。一通“皇上龍體康複可喜可賀”的馬屁拍了後,便在皇帝的詢問下奏起了政務軍務。


    當兵部尚書說到青木關大捷、有北狄軍援助的事之後,皇帝臉上的神情變了幾變,最終哈哈笑了,“北狄這個盟友,仗義,真仗義啊!”


    老四的翅膀又硬了,扳不動嘍。


    “當時情況緊急,老臣恐京城生亂,擅做主召了琮王殿下迴京,算算日子,這幾天就該到了,還請皇上恕老臣偕越之罪。”


    程恕說著,跪了下來。


    對於手握兵權的將領,向來無召不得迴京。


    也因此慕彥崢雖然迴了京,也不好公開露麵。


    程恕此舉確實不妥,但也正如他所說,皇帝病重事態情急,身為兒子的琮王於情於理都得留在宮中照應。


    皇帝心裏不爽,但也沒有立刻發作。


    總算看出來了,這老東西遠沒有當初那般忠心了。


    真是世風日下啊。


    沉住氣…


    皇帝暗裏腹誹一番,麵上卻帶著笑,抬手虛扶了一把,“愛卿為大局著想,何罪之有?快起來吧。”


    程恕也不嬌情,謝過後就勢起身,退到一邊讓其他朝臣奏事。


    好在近來除了邊境並無其他大事,朝臣們象征性地奏了一些事後,便在程恕的眼色下齊齊告退了。


    由始至終,沒人提及他的“病重”,更無人提及還被關押在天牢的珞王,沒人求情也沒人下石。仿佛他真的隻是病了一場而已。


    這群老狐狸,不可能不知道實情。


    可他們卻集體地緘默了。


    想著即將帶著戰功迴京的老四,想著先前在他麵前咄咄逼人的薑氏,想著皇貴妃對他態度的冷淡,想著朝臣們難以捉摸的心思,皇帝心裏煩燥極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不醒呢。


    生平第一次,他對這個皇帝的身份有了厭倦。


    他心裏明白,當初穿過來時,要不是他占著慕氏二王子的身份,這龍椅哪輪得到他做。


    這江山是蘇戰打下來的,說好的有福同享有難當,可惜他卻害死了蘇戰,還害了那麽多無辜的將士。


    生平第一次,皇帝心裏有了悔意……


    寢殿內寂靜無聲,內侍宮女們都被打發得遠遠的。


    自打朝臣們離開後,皇帝就這樣僵屍似的躺在榻上,不說話也不喝水喝茶。


    簡直跟沒醒時候一樣。


    直到又一陣腳步聲傳來。


    內侍上前小心翼翼地稟報:“皇上,龍國公求見。”


    皇帝似乎才從夢中醒來,哦了聲道:“傳。”


    片刻後,龍國公進殿。


    皇帝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有些勉強。


    與南宮家、司馬家不同,他對龍家是真正的忌憚。


    當初不潰餘力地打壓龍家,卻又不敢真的將這個家族連根拔起。


    如今隨著老四的漸露鋒芒,龍家也不再躲避退讓了。


    君臣二人照例是一番百感交集的請安與問候。


    末了,龍國公神色一正,率先轉入正題,“皇上,老臣有個不請之請。”


    皇帝神色一凝,其實已經預料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麽,但還是裝作不知,語氣也顯出幾分漫不經心,“呃,此刻沒有外人,國公爺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老臣請皇上下旨放了珞王。”


    沒有說原由,直接說請求。


    他篤定皇帝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這是試探,端看皇帝接不接招了。


    皇帝半倚在床榻上,右手撐著額頭,仔細地打量他,半晌才緩緩道:“他是朕的兒子,朕當然可以放了他,可國公爺憑什麽來求朕?”


    “他不是您兒子。”龍國公也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聞言,皇帝麵色一震。


    這雖然是心照不宣的事實,但一旦宣之於口,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皇族血脈不容混淆。


    珞王的身世一旦曝出來,勢必會再次扯出當年的武神王之案。既然武神王是冤枉的,那薑王妃為保蘇家血脈,將世子托付給已故的姚貴妃就沒什麽不妥。


    皇帝沒有忘記,薑氏手裏可還捏著一個最重要的人證呢,而當年鼠疫的真相是他怎麽也不敢公開的。


    甚至於,他就算將珞王的罪名坐實,但他之所以蘇醒也全靠薑王妃進獻的萬靈丹。


    如此功過相抵,他照樣撈不著半分好處。何況眼下連老四、龍家都明晃晃地站在她那邊,一旦與薑氏徹底翻了臉,他這皇位不知還能不能坐得安穩呢。


    薑氏剛才沒有提,不是她不敢提,而是不屑提,不屑跟自己談條件。


    她原本就是穩操勝算的贏家。


    想到此,皇帝心裏的挫敗感更甚,但在龍國公麵前,還是強自維持著他作為皇帝的顏麵。


    “龍國公,這事你說了不算。你轉告她,商議也好,要挾也罷,都請她自己來。朕到底還是皇帝,一旦真的讓南宮氏把事情鬧大,朕和她,誰都落不了好。”


    語氣雖然強硬,但話裏之意已然透露出讓步。


    能讓步就好。


    龍國公鬆了口氣。


    薑氏原本就沒打算把鼠疫的事情公開,也沒打算公開珞王的身世,否則豈能等到今日。


    她永遠在意的,是太平,是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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