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氏這些日子並不好。


    每到冬天,她的舊疾就接踵而來,眼疾、咳疾、偏頭痛、哮喘,以至整日不能理事,還要專人侍候。


    偏她是個倔脾氣,非要死死瞞著女兒。


    前幾日病情又重了,鎮上劉家醫館的劉大夫連著幾日沒有合眼,又說今兒是最兇險的一日,如果熬不過去,人就保不住了…


    誰也沒想到,蘇璟妍會在這個時候迴來。


    看著聚集在蘇家大院的所有人,他們個個神情悲淒。


    蘇璟妍陡覺一陣血氣上湧,眼前頓時一黑差點跌倒。


    荷苗忙上前扶住她,“小姐,你終於迴來了!”


    蘇璟妍雙腿發軟,勉強站起哆嗦著問:“荷苗,我娘,我娘到底怎麽了?”


    荷苗帶著哭腔道:“小姐…你迴來就好…嬸子前些日子病了,病得很重,差點就救不迴來了…”


    聞言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啊——那你怎麽不告訴我?也不派人通知我?為什麽要瞞著我啊…我娘呢,她在哪?她在哪裏呀…我要去看她…阿娘…我迴來啦…”


    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著,一邊踉蹌著往薑氏的臥房奔去。


    荷苗忙跟在後麵,“小姐,別這樣啊,劉大夫正在裏麵施針,你別驚擾了他…”


    院子裏其他的人則滿臉戒備地看著慕彥崢,眸子裏全是恨意。


    慕彥崢心裏一緊,沉重得像壓了千斤巨石,雙腿連挪動一步也不能。


    他不認識這些人,可他看得到這些人眼裏的恨意。


    生平第一次,他也恨上了自己,恨上了自己的姓氏…


    寒風凜冽,刮在人臉上像刀割般的疼。


    而他站在那裏,像一蹲石像,不言也不動,似乎連唿吸都停止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裏忽然響起腳步聲,一個漢子匆匆從外麵進來,附在院裏一個男人耳邊嘀咕了幾句。


    那人如利箭般的目光再次朝他射過來,“你帶了人來?”


    慕彥崢點點頭,“不過請大家放心,他們是我的人,不會亂來的。”


    “最好如此。”那人冷哼一聲,又低聲對進來的漢子道:“讓他們在外麵等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能放人進來。”


    來人應一聲,很快又出去了。


    院子裏再次陷入沉默。


    天色漸漸暗下來,寒風更是猛烈。


    又過了好一陣,才見荷苗從裏麵出來,對大家道:“嬸子請各位先迴去,她已經好多了,眼下小姐正陪著說話呢。”


    聞言眾人都鬆了口氣,目光紛紛望向先前說話的男人,“老趙,要不咱們先迴去?”


    老趙沉吟一會,“也好,這幾日大家都辛苦了,先迴去歇著吧。”


    眾人道了聲好,走之前皆不懷好意地瞥了慕彥崢一眼。


    待他們都散去,老趙才近前一步,站在他麵前冷冷道:“說吧,你來做什麽?”


    慕彥崢滿心的酸澀,並沒迴話,隻是看著他道:“你是趙將軍,當年武神軍的左先鋒,人稱快刀手的趙軼趙將軍?”


    趙軼沉著臉,半晌才點點頭,“對,我是趙軼。怎麽,四殿下查過我?”


    慕彥崢道:“不是查,隻是想了解當年事情的真相…畢竟,武神軍有功於大綦,這是永遠無法抹滅的事實。”


    “是嗎?”趙軼忍不住冷笑,“那你的皇帝老子可不承認這個,他隻會認為武神軍是叛軍,要奪他的江山,讓他的皇位坐不安穩!”


    慕彥崢無言以對。


    的確如此。武神軍對於朝臣來說,是禁忌,是根本提都不能提的名字。


    當年武神王群英殿被誅,武神軍也被汙蔑為叛軍。


    幾日後駐守邊城的武神軍迎來一場來勢洶湧的鼠疫,士兵傷亡慘重,數十位將領在那場鼠疫中喪生。


    皇上定義為天遣。意思是因為他們起了謀逆的心思,所以才遭到上天的懲罰。


    此後武神軍很快潰散,被隨後奉命接手的紀大將軍打散納入其他編製。


    至此,武神軍名亡實亡。


    那段慘事,史書記載得有限,且全部封存於父皇親自掌管的皇家藏書閣中。


    母妃的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總算略有所獲。


    這個趙軼,那時應該也在軍營吧,能夠逃出來實屬不易…


    慕彥崢忍不住歎了口氣,道:“趙將軍,我知道你恨皇上,也恨我,恨慕氏的所有人。可我也要為自己辯白一句…我當年畢竟還小,他們做過的錯事,不應該怪罪到我的頭上,我相信我們慕氏的人,也不全是壞人。”


    “是嗎?”趙軼再次冷笑,“那你敢賭咒發誓,當有一天兩方兵戎相見,你不會助紂為虐?”


    慕彥崢道:“我不用發誓,我做事隻求無愧於心。再說如果我起歹心,今天就不會來了…偏你們還蒙在鼓裏,太子已經查到阿蠻的身份,木青被抓,千雲樓也已經暴露,或許不日太子就要采取行動。你們與其在這怨懟我,倒不如好好商量如何應對太子的發難吧。”


    這話讓趙軼大吃一驚。


    這些日子為著薑氏的病,大家都萬分焦心,並沒怎麽關注玉城的動靜。


    原來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趙軼盯著他又問了一句,聲音帶著顫意。


    慕彥崢冷聲道:“自然是真的。阿蠻被太子扣在皇宮,就連玉城也不再是安全之所…我沒別的法子,隻得先送她迴虎頭寨。”


    趙軼沉默,片刻後道:“好,姑且相信你一次。你現在就跟我去見夫人,把剛才的話給夫人再說一遍。”


    慕彥崢猶豫,“那她的病,要緊麽?”


    “你覺得呢?”趙軼臉上瞬間湧上怒氣,“若不是當年那場大變,好好的夫人怎會病得沉屙難愈…幾乎每個冬天,都是她的生死大劫,這都是拜你們慕氏所賜!”


    聞言慕彥崢更是心神大震。


    無法想象那樣一位美麗優雅的婦人,是如何咬著牙關熬過那一場又一場的死劫…


    而那位心智單純的少女,又是如何艱難熬過那一年又一年即將失去親人的苦痛…


    當然,穿越而來的蘇璟妍並不知阿娘的這番苦痛,否則也不會一直安心地呆在玉城過她的小日子了。


    此時才得知原委,忍不住伏在薑氏身上失聲痛哭。


    她第一次憎恨自己為何沒有承繼原主的記憶,否則無論如何也要守在阿娘身邊,陪她度過這一場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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