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院長看來,一個純心理學背景的,幹不了啥。  楊思覓道:“我的情況比較複雜,感興趣的都學。”解剖學他熟練無比。他不想說太多,直接使出了殺手鐧,“我自己也是病患。”  江院長一聽到楊思覓“有病”,果然顧不上關心他的背景了,他緊盯著楊思覓,“人格障礙?”  楊思覓道:“反社會人格障礙。”  “psychopath還是sociopath?”  前者是精神變態者,後者是反社會者,兩者從屬於反社會人格障礙,目前並沒有被定義得很明晰,但有一些常規區別。  楊思覓笑了一下,友好但程式化,這是他從程錦那學來的眾多笑容中的一個——大概含義是:覺得沒必要迴答你的問題,但出於禮貌還是要對你保持笑容。  江院長看著楊思覓,暗自考量,這個人很有魅力,擁有正常生活的偽裝,嗯,這是一個精神變態者。  楊思覓道:“院長,先工作吧。我們正在調查餘有年,你能把他的病曆資料發給我看看嗎?”  江院長答應了,之前韓彬也找他要過,但他推脫了,現在他肯了,還解釋:“文件比較多,沒有電子版,要現在掃描,會比較慢,請耐心等一會。”  ——這事他讓助手去幹了,他自己仍坐在電腦前看著楊思覓。  楊思覓道:“沒關係。”  江院長道:“方便問你一些問題嗎?”  楊思覓道:“你問。”  “你覺得基因和環境,哪個對你影響更大?”通常認為精神變態是先天的。  楊思覓道:“我幼年時的生長環境沒問題。”  他沒說的是:他父母出了意外後,他的人生軌跡改變了。如果他父母沒出事,那他就會像普通孩子一樣長大——他父母會教育他克製自己的欲望,當然,這無法改變他是反社會人格障礙的事實,但他應該會成長為一個正常人——很可能,終此一生他都能表現完美,不被人察覺到他的危險性。  楊思覓道:“我同意那個觀點:在反社會形成過程中,不管基因與環境哪個影響大,早期幹預都非常關鍵。”  江院長也同意。  ……  收到餘有年的病曆後,楊思覓便不再陪江院長聊天了,他低頭翻看資料,他隻挑關鍵字看,所以看得很快,沒一會兒就翻到了最後。  “治療了三年後,他的暴力行為仍然比較嚴重。但你認為他痊愈了?”楊思覓看向視頻中的江院長。  江院長道:“他思維敏捷邏輯清晰,沒有妄想、幻覺等精神病性症狀,所以我認為他痊愈了。至於他的暴力與殘忍,我從一開始就認為這些不全是精神病的表現,他本身的性格就存在這些問題——主要和他的成長經曆還有他的家庭對待他的態度有關。”  楊思覓道:“不是人格改變?”  人格改變是精神分裂症後殘留症狀的表現之一。會長期存在,藥物治療基本無效。  江院長道:“有人格改變,表現為冷酷無情無視他人感受。”  楊思覓道:“反社會行為。”  “對,輕微的。”如果嚴重,江院長是不敢讓餘有年出院的。“我認為這和他父母有關,他們以前非常縱容他,後來徹底拒絕他,在這兩種極端的態度下,他很難不受影響。”  楊思覓又問:“強奸未遂是怎麽迴事?”  “那發生在他18周歲之前,沒有造成嚴重後果,幻想成份比較多,實際上他做的倒不多。”餘有年本人認為他對受害者造成了很嚴重的傷害。但據知情人描述,事實比餘有年認為的輕微很多。  江院長道:“他當時就有幻覺了,不過那時他父母還沒意識到他有病,隻以為他是學壞了。”  江院長的視野之外,程錦若有所思。  楊思覓看了看程錦,繼續道:“他的性向呢?”  “異性戀。”  “嗯。”楊思覓沒有異議。  但程錦就頭疼了,他按著眉心,心想,好不容易發現了潛在嫌疑人,這下又泡湯了。  楊思覓看著他。  視頻對麵的江院長很好奇,這年輕人總看向同一個方向,到底是在看什麽?  楊思覓道:“性向流動呢?”  一個人被同性或異性吸引,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事,會受時間和環境的影響。這種現象就是性向流向。  ——性取向很難改變,但有時會流動。  就像是,異性戀在特定環境中也會和同性發生關係,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是雙性戀。  就像是,異性戀有時會愛上某個特定的對象,這也不意味著他是雙性戀。  理論上,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性也一樣。  當然,在性向流動這事上,有些人性向流動性高,有些人低,有些人則完全沒表現出此類跡象。  江院長想了想,“性向流動,很可能。”又說,“他有特殊性癖好,例如那次未遂事件,他有暴力行為。”  楊思覓道:“性變態障礙,施虐癖?”  江院長點頭,“有點。但當時,他的主要問題不是這個。”  他替餘有年做治療是四年前的事了。  ……  “看來就是他了!”小安拍案而起,“是不是?是不是?”  步歡有氣無力地道:“性向流動……這些搞研究的科研人員,怎麽什麽都研究啊……”  韓彬道:“放心,你的流動性低,隻要不把你放軍隊裏或監獄裏,你不會變的。”  葉萊拍了拍步歡的背,“放監獄裏你也不會變的,我相信你鋼管直。”  步歡被噎得胸悶,“……謝謝哦。”  “這種小事就別管啦,來說案子嘛!”小安拚命吸引大家注意力。  像小安一樣,遊鐸也無所謂性向流不流動,所以注意力也在案子上,“主要是要找到他,這樣才能排除或確定他的嫌疑。”  已經性向流動過了的程錦道:“你們完全查不到他存在的痕跡嗎?在現代社會,一個人要生存,必然會留下很多痕跡。”  小安燃得正旺的興奮度被撲低了,“在找啊……”但這個人就像個幽靈一樣,沒留下痕跡啊。  程錦翻了下他的記事本,看著他之前圈出一個關鍵字“未遂事件”說:“去查一下餘有年18歲時對誰‘未遂’過,我要那個受害人的照片。”  第一個受害人的長相應該能顯示出餘有性的審美偏好。  步歡道:“去一趟他家?”  餘有年老家在泉城,現在大部分餘家人仍在那兒定居。  程錦道:“聯係當地警方查一下,不行再過去。”  “好。”  看程錦不忙了,楊思覓抓過他的手,一根根地摸著他的手指,偶爾還像彈鋼琴一樣彈幾下。程錦笑了笑,故意抓住楊思覓的手不讓他亂動,楊思覓也乖乖地讓他抓著,但程錦一鬆手,他便又開始搞小動作。  他倒沒有隻顧著玩,也適當幫程錦提供了一點想法:“環境的變化會給人帶來壓力,有些心理素質不行的人會承受不起,餘有年不是心理素質強的人,但他還是選擇了離開熟悉的環境。”  程錦道:“或許他根本沒離開原來的城市?”  以他的經驗,人做選擇時,通常會選壓力小的那個選項。  楊思覓道:“離開熟悉的環境來到這裏,他變得更‘壞’了,這樣他才變成了你的嫌疑人。”  “嗯。”程錦有些惘然。  楊思覓看了看程錦,“你在同情他,覺得他也是受害者?”  “沒有。我在想很多人活得很辛苦。”  程錦自己沒有什麽難以克製的欲望,但能想象,有部分人一直在努力壓製自己的某些不適宜的欲望,這肯定是需要理智與毅力的,其中的艱辛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但這是必需的,若一旦壓製不住,輕則被人指指點點,重則被刑法製裁……有些人的確過得比別人艱難。  楊思覓不會有這種感受,他說:“這些人很有趣。”包括餘有年。“也很好玩。”  程錦不知道楊思覓具體在想什麽,但不妨礙他說:“不能玩。”  “嗯?”楊思覓挨近程錦,睫毛都戳到他臉上了。  程錦堅持,“不行。”  楊思覓垂下頭,似乎難過了,但實際上他眼睛閃閃發亮臉部肌肉放鬆——當然,這在程錦視線之外,所以他正心懷歉意地摸著楊思覓有些長的頭發,還若有似無地在楊思覓頭頂親了一下。  晚上,餘有年“未遂”的那位對象的照片被送到了程錦手上。  “這是左璐?”年輕時的左璐,和現在很像。  “對!就是她!餘有年這個精神病對她求而不得,所以開始對和她長得像的人下手。肯定是這樣。”  楊思覓拉過程錦的手,就著他的手看了看照片,然後嘴角翹起,“確實好玩。”  程錦看向步歡,“怎麽迴事?”  “不是說餘知樂和左璐是青梅竹馬嗎?餘有年會認識左璐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事實上,餘有年和左璐的年紀更加接近,他們更加青梅竹馬。”  嗯,似乎是這樣。  “等下。”葉萊道,“餘有年對左璐有不軌的企圖,為什麽餘知樂卻沒有和他翻臉?”  “誰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翻臉?或許早翻臉了呢。就算沒翻臉,也說得過去,因為餘有年有病,而且醫生不是說當時情況其實不嚴重嗎?”步歡說得頭頭是道。  程錦道:“把左璐叫過來問問就知道了。”  “現在帶過來?”  “嗯,先去確認一下,她現在是否和餘知樂在一起。”  “好。要不要把餘知樂也帶過來?”  程錦沒有立刻迴答,他在考慮。  “別。”楊思覓阻止。  程錦看著他,“嗯?”  楊思覓道:“還不到提竿收線的時候。釣魚時魚線放長一點,能釣到更大的魚,大魚住在深水區。”  程錦道:“應文怎麽辦?”應文是魚餌,現在已經被大魚吞了,再不快點找到他,估計會被消化掉。  楊思覓不在意應文怎樣,但還是道:“你想救他,就更不應該追得太緊。你派去的人,肯定像靶子一樣站在路中央,餘有年早知道你在找他了。野獸也有智商,你一直死咬著他,他怎麽敢迴老巢?”  程錦派了人去盯著餘知樂,盯一天了,餘知樂平靜得像鏡子,而餘有年,他應該玩捉迷藏從來沒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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