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問題來了,碧海潮生閣,明州江氏的人,為什麽會出現在相府,同你青梅竹馬?”歐陽青雲頓了頓,呃了一聲:“這個……你多少也是知道的吧?估計比我還清楚。”很顯然,這又牽扯到了丞相和孝元皇後之間的往事。


    紀桓緩緩抬起眼睛。他外表生得極俊,眼是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烏沉沉眼珠子上麵,睫毛濃密纖長,本是溫潤如玉的氣質,此時卻顯出一種冰冷來。


    他當然也知道,雖然一直不願意去知道。


    當年成靖帝尚為太子,迎娶明州江氏,大婚後一年繼承皇位。


    這樁親事算不上順遂,成靖帝年長紀勖八歲,比江絡更是大了足足十歲,東宮是早早有過太子妃的。


    隻是前太子妃行為不端莊,性子善妒,惹怒了先帝,被廢黜了。當時京中關於紀勖和江絡一見鍾情的傳言進了先帝耳中,先帝試探當時的宰相紀潛,幾度有意將江絡許配給紀勖,最終還是沒成。


    依歐陽青雲看來,先帝終究不放心相府和碧海潮生閣的勢力聯合在一起,所以不管郎情妾意如何,江絡還是嫁給太子。


    江絡先成了太子妃,後來順理成章做了皇後,不想連續三年無所出。


    於是成靖帝繼位兩年後,後宮添人,賢貴妃上位,明德三年,一個昭儀誕下現在的太子燕辛誕生,緊接著,賢貴妃誕下長公主。


    此時,暫且不管皇後是否聖眷依舊,紀勖眼看要及冠,遲遲未娶,使得京中多了不少流言蜚語,寺廟桃林初遇,才子佳人的故事津津樂道,甚至還被搬進了戲文裏。


    當年的紀勖當然尚未位極人臣,官拜工部郎中,領正五品的差。成靖帝忍不住妒火,要給紀勖指婚。


    紀府高門,能門當戶對的不多,最後在紀潛的示意下,紀勖迎娶了太原陽曲聶氏的嫡女,聶清鳳。


    太原地險,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鄰近雁門關。其民風尚武,當地人大多驍勇善戰,性格強悍,有俠義之風。聶氏將門,在太原名望極高,家傳十三路槍法,幾十年來出了不少厲害的將帥。紀桓的母親聶清鳳,是真正的將門虎女;外祖父聶海,領十萬兵駐紮寧武關,是外寇的心頭大患,人稱“鐵將軍”。


    門第婚姻,紀勖沒愛上聶清鳳,倒也正常。一個是從小飽讀聖賢書的書生,一個是從小慣看大刀闊斧的女俠,被指婚而結合,性格不合,夫妻相處自然冷淡。何況紀勖心中,還念念不忘著當年的天下第一美人。


    雖說如此,紀勖婚後不到一年,大概皇後殿下也徹底死了心,在明德四年冬天,終於懷孕了。未過兩月,紀夫人聶氏也傳來了好消息,有了身孕,便是日後的紀桓。


    這條命來得不容易。


    那年春天,草原武神赫沫爾雄心壯誌,叫囂了足足一個冬天匈奴終於發動了進攻,明德五年盛夏,迎來了雁門關一役。


    其中隻隔了四月光景。關外數百裏土地被吞,鐵將軍聶海鎮守的寧武關告破,聶將軍義不投降,被匈奴砍下頭顱後,屍首遭大卸八塊,懸掛寧武關示眾。消息傳迴關內,舉國悲痛,太原一時群情激憤,人人可上戰場為兵!


    往事錚錚,雁門關一役,是建國百餘年來,這個王朝最大的傷痛。


    雁門關一役,是一場極為慘淡的勝利,而孝元皇後,是其中最鮮紅的一個注腳。


    想起往事,歐陽青雲也不由悵然:“當年紀……聶夫人身懷六甲,領將軍令,披掛上陣,在雁門關九死一生,與敵軍大戰三日,最後在一隊精銳的保護下迴城。在聶氏的軍魂引領下,又有皇帝親征,兩軍皆以傾舉國之力交戰。十八年前,大燕的子民不怕死,無數的生魂,就連匈奴都硬生生膽寒……”


    紀桓道:“赫沫爾久攻不下,心生猶豫;而大燕的犧牲,其實已到了強弩之末的境地。”


    這就是當年談判的情形。


    歐陽青雲點頭道:“孝元皇後當年懷了九個月的身孕前去和匈奴談判,孩子在赫沫爾的眼皮子底下出生,是死嬰。”


    不管是不是生下來就是死的,在匈奴大營裏生的孩子,活著生出來也多半要被折磨死,還不如生個死嬰讓百姓心裏好受些。


    紀桓整個人卻不由顫抖了起來,他忽然就明白了。


    “孩子是死嬰,當時消息傳出,幾乎連婦孺童子都要上戰場殺敵,所有人義憤填膺……”不管怎麽樣,百姓一定會把這筆賬算在匈奴頭上,紀桓木然道:“赫沫爾怕了,他尚未征服這個龐大的帝國,卻已經殺死了皇後的孩子,未來的儲君……他知道大燕已經攻不下了……就算攻破雁門關,以中原之遼闊,後麵還有無數眾誌成城的百姓……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赫沫爾同孝元皇後簽訂了二十年的和約。”


    歐陽青雲聽紀桓這麽一說,長歎道:“如此看來,恐怕當年孝元皇後是特意懷著孩子,去談判的。”


    她需要營造悲傷壯烈,利用這些悲壯,為大燕爭取籌碼。


    天下又有幾個女子有這樣的膽識和勇氣?!


    紀桓卻又生出了另一種悲哀,孝元皇後是奇女子,這一點不假,然而他的母親呢?當年聶氏一門大半捐軀報國,聶清鳳的堅強剛烈,又何嚐在孝元皇後之下?


    可是這些年,他眼看著,對比燕然,得到了紀勖無微不至的關懷。


    而他得到的,卻永遠隻有冷漠。


    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換不迴紀勖一絲溫情。


    一直以為自己不在意,其實還是忍不住委屈。當年他三歲,孝元皇後薨逝,紀勖前往江南道當官,從頭到尾沒考慮過,應該帶著自出生起就沒了母親的紀桓赴職。


    他如孤兒一般成長。


    等紀勖迴京後,為了討得父親的關愛,紀桓收斂了活潑好動的性子,比天下任何一個學子都刻苦,讀遍詩詞歌賦百家經典,十六歲中探花,成了自個兒幼時最討厭的文雅公子。


    然而紀勖仍是漠視他。


    良女案那日,麵對皇帝的怒火,紀桓用餘光看著紀勖,明知道沒有希望,還是忍不住祈禱那個高大冷峻的身影,可以為他站出來。


    他隻是想有個真正的父親,被父親保護,關愛,哪怕隻一次。


    沒有。


    分明,那種無微不至的關懷,是可以分享的,因為紀勖也放在了小時候的晏時迴身上,他見過的,父親隻是不願意給他。


    歐陽青雲苦笑一聲:“所以,如果在匈奴軍營的臨時生產是孝元皇後的計謀,那麽,這個孩子很有可能還沒死。”


    也隻有這樣,才可以將一切解釋清楚。


    “他報複呂氏,無所不用其極。”紀桓冷冷道,“他是為了母親報仇。”


    歐陽青雲長長出了一口氣,蓋棺定論:“此‘燕’非彼‘晏’,孝元皇後之子,還是姓燕吧,哎,那應該是叫——燕疏,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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