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做了什麽?”打發竹石養傷,關上房門,紀桓忍不住問道。


    有赫連風雪在,黑風寨歸順了洛陽王,沒有貓膩紀桓都不會信。


    晏時迴靠著房門,抬眼,卻懶懶道:“紀大人,這些已經不關你的事了。”


    “一切都是為救我而起,怎麽能說無關?”紀桓一向睿智,從未有過這種體驗,自己似乎隻是一串計劃中的一環,一個用來吸引洛陽王和府兵的工具。


    “你隻需要好好當一個縣官。”晏時迴搬出紀桓說過的話:“造、福、一、方的好官”


    紀桓心中一凜,直視晏時迴:“這些和我做一個什麽樣的官員沒有矛盾,你不說,我可以自己查。”


    晏時迴臉色微冷。


    接著,他忽然發出了一聲輕笑,聳了聳肩肩膀,表情有些玩味。


    “知道的太多對你沒有好處。”晏時迴頂著趙鳴那張寡淡的臉,低沉的聲音裏透著一股涼意,“紀桓,既然你一定要知道,也罷,反正一樣是什麽都做不了。”


    紀桓一怔。


    “鄭惟是我的人,由他率領府兵,自然不會成為威脅。至於洛陽王,你忘了?先前懷疑我是他的人,不就是因為我和他存在共同的利益?”


    直截了當的挑明,毫不壓抑的逼迫,讓紀桓生出了一種陌生的害怕,他明白過來:“你們,和燕霖達成了交易?”


    晏時迴對此一笑而過。


    “你在黑風寨四處轉過,有沒有進馬房?”


    “隻在外麵看了看。”


    晏時迴陰冷道:“你那時若是真正走了進去,便不難發現,馬房裏頭藏了三十四人,個個作惡多端,死有餘辜。”


    那馬槽占了一幢樓的大半,他當時還驚訝過。紀桓聲音微顫:“死的是馬房裏的人?”


    難怪最初王五說要把他帶入馬房折磨……原來裏麵關押了人。可是黑風寨死了三十五人,紀桓一驚:“還有一個,是趙鳴?”


    “對。”晏時迴殺人總是很承認,他沒什麽情緒道:“他和真正的黑風幫山賊,一同上路。”


    “趙鳴本質不壞……他良心尚在,憂國憂民……”


    死亡總是能激起紀桓的同情,雖然他清楚這種想法,不過是又一次婦人之仁。趙鳴的死無須同情,那些保護他而死的侍衛也一樣,可是他硬不下心腸。


    晏時迴擴大了冷冰的笑意。


    “所有人的本性都不壞。至於良心、憂國憂民?”他冷漠道,“那他也算死得其所。”


    紀桓怔怔地看著晏時迴,驚覺自己過分愚蠢,怎麽這個人對他不錯,暈船的時候照顧有加,可是什麽時候,他忽略了晏時迴的殺人如麻,性情殘酷?


    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危險人物。


    “你們和洛陽王達成了什麽交易?”紀桓問。


    “無可奉告。紀大人,你隻需好好去洛寧縣當官。至於我的所作所為,無人能阻擋,倘若哪天你應該知道了,便會知道。”


    至此再無話可說。


    晏時迴見紀桓麵色蒼白,不由冷冷一笑:“放心,等到洛寧縣,你我自然分道揚鑣。”說完,也不欲討紀桓嫌,轉身便走。


    薑平的私宅非常大,因來了貴客,鋪張的陳設藏起了不少,平日將宅院照得亮如白晝的琉璃燈都沒點。陳二從薑大人的書房出來,跟著一個小廝轉來轉去,忽道:“哎,鬧肚子了,疼得不行,小哥,茅房怎麽走?”


    知州府邸的小廝見漕運官客氣,也不放在眼中,嫌惡地皺皺眉,指了個方向:“那兒,右拐兩迴。”


    “好嘞,小哥在這等我一會兒。”陳二賠了個笑,捂著肚子快步跑,一會兒就沒了影。


    好在今個兒沒點燈。


    陳二腿腳利索,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很快在漆黑的夜色中捕捉到一隻藍色的蝴蝶。隻有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之人,才能認出這是極為珍貴的冥蝶,通靈性,馴養得當,可傳訊千裏。陳二輕吹了一聲口哨,蝴蝶往前飛去,他連忙跟上,進入曲曲折折的花園,黑黢黢的園中,立著一道人影。


    冥蝶已經停在了晏時迴的肩膀上,極為乖順。


    “樓主。”陳二走上前,行了一禮。


    晏時迴聽到腳步聲,投過一眼:“二哥。”


    陳二那張平日市儈狡猾又懦弱怕事的臉上忽然出現了寬厚的笑意,“怎麽了,見到二哥不高興?”


    “沒有。”晏時迴淡淡說。


    陳二點點頭:“看來你真的不高興,誰惹你生氣?紀大人?”


    神秘的談笑風生樓中內有十一個特別的侍衛,這十一個人,從樓主出生開始就護在身邊。其中年紀大的幾個,比如陳二,幾乎可以算得上晏時迴的長輩。


    自然而然,這十一個人,對晏時迴非常了解,雖不是事事都清楚,但絕對屬於心腹。陳二在兄弟中也是最了解晏時迴的,就算易了容,麵無表情,也能看出自家的樓主究竟心情是好是壞。


    “我方才惹他生氣了。”晏時迴平淡道,“沒什麽,反正早晚會是他討厭的人。”


    陳二心想孩子長大了。


    他咳了一聲,道:“你從小就不怎麽喜歡跟我們說這些,二哥也幫不了你。”雖然如此,還是提出了建議,“何不再走一趟京城?你三年沒迴去了,關於紀公子的事,應該多和丞相商量。”


    晏時迴道:“關外等不了太久。”


    說到這個,陳二麵色陡然沉重:“一個時辰前收到消息,小九出事了,帶傷從鮮卑境內撤迴河東道,事出突然,老大改道去了晉州接應。”


    晏時迴問:“具體怎麽迴事?”


    “鮮卑揭破了小九的臥底身份,似乎……是匈奴的霍紮發難。”


    十八年前,大燕經雁門關一役,與匈奴定下二十年乞和之約。而匈奴自武神赫沫爾死後,統一之局立散,近年來經過無數爭鬥,逐漸形成東西兩支匈奴對抗之勢;鮮卑在東北崛起後,兩族又為了草原打了起來。


    霍紮是匈奴王族人,目前投在東單於帳下,武功計謀都非常強悍,是個狠角色。晏時迴很早就判斷過,此人定不會久居人下。


    “九哥傷勢如何?”


    “死不了,但需要休養很久,楚姑娘也跟著老大一塊去了。”


    晏時迴若有所思,須臾道:“接九哥迴京城,我去信一封,讓師兄走一趟談笑風生樓。”


    “鬼醫能願意嗎?”


    “我會盡快迴京。”晏時迴又問,“這裏一切安排好了嗎?”


    陳二凝重點頭:“三年蟄伏,早已籌劃到每一個細節。子時事發,等今歲入冬之前,必除呂氏。”


    晏時迴低頭,將一根根手指慢慢收攏掌心,須臾才道:“好。”


    陳二忽生不忍,主子實際上不過十八歲,手上又何曾想要沾染那些血債。不忍歸不忍,他還是說:“別忘了紀相的教誨,切莫做扶持洛陽王登基之想。”


    晏時迴這次沉默更久:“我會親自和燕霖談判。”


    語氣平淡,也隻有陳二這種極為了解他的人,才聽出了其中的心不甘情不願。晏時迴說完,忽地彈指一揮,衣擺無風自動,肩膀上的蝴蝶翩躚飛起,翅膀上閃現淡淡的藍色熒光,消失在夜色中。


    有風吹來,草木清新。


    陳二唿吸到這口空氣,知道是燕時迴設下的屏障已經除了。主子也不說一聲,走了,黑色的身影兀自消失。


    陳二苦笑一聲,想著這孩子真是越來越別扭了,便看看四周,找定一條路,離開薑府。


    次日。


    淩晨,天色尚且灰蒙蒙的,一聲尖銳的慘叫將整個薑府炸開。


    “出人命了!”小丫鬟嚇得魂飛魄散,軟著腿,連滾帶爬出呂氏的院落,“夫人死了!夫人自縊了!”


    薑平的夫人呂氏,於屋內梁上吊死了!


    她穿了一身鮮紅的衣裳,吊在一根鮮紅的錦帶上。臉色灰白,暗暗發青,嘴唇卻是鮮紅,被放下來時屍體已經徹底冷透了。


    薑平娶妻為了仕途,平日當活菩薩供著。因這個女人容貌並不出色,隻是血緣家世的高貴壓過了一切,薑平對呂氏沒什麽真心,隻是客氣。


    好在呂氏性格溫順,很少和薑平提什麽要求,時間一長,薑平膽子也大了,不僅有了妾室,而且平時跟侍妾同房的日子還比較多,昨夜也宿在了愛妾的房中。怎料今個兒卯時被仆人慌慌張張吵吵囔囔地叫起來,一場噩夢就這樣不期而至了!


    他的活菩薩死了!


    薑平跟丫鬟一般魂飛魄散,六神無主,派人去叫捕快和仵作,渾身發虛,滿腦子都是怎麽辦,他夫人在本家地位不高,卻是節度使呂怒最心愛的一個妹妹,呂怒要是知道,他這陝州知州的位子就別想做了!


    薑夫人的死訊很快傳到紀桓那邊,紀桓很快同晏時迴一起來到薑夫人的屋內。這時仵作已經給出了結論:“夫人約莫是子時出事的,中了毒,再被弄成上吊的樣子掛上去的。”身上除了衣物,隻藏著一塊呂氏家族的令牌。仵作遇了難題,連連歎息,辨不出什麽毒,隻知道毒性極強,和捕快一同查了一遍房內,也沒發現□□。


    紀桓見到薑夫人的死狀,便渾身一震,看到梁上的紅錦,更是緊緊蹙眉。


    晏時迴不發一言。


    捕頭注意到紀桓正在沉思,不由問:“紀大人,您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紀桓點點頭,說:“恐怕薑夫人中的是蛇毒,有種蛇名為焰烈,毒性霸道,中毒者死後,嘴唇會鮮豔如火。”


    “蛇毒?”仵作聽了,點點頭,“確有可能。紀大人真是博學多聞,知道如此毒物。”


    紀桓麵色凝重:“在下知道這些,隻是因為有一個人和薑夫人一樣,是身穿紅衣,在飲了焰烈之毒後,被人用一塊紅錦……奪去了性命。”


    晏時迴一言不發,麵冷如霜。


    薑平不由失聲問:“是誰?”


    紀桓請薑平擯退了一切閑雜人等,並令晏時迴去院外守著,不許任何人偷聽,隻把這個秘密說給案件相關的一個捕頭和薑平知道。說出的話果然令在場的兩個瞬間失色:“孝元皇後!”


    孝元皇後,一代國母,竟然並非如公告天下所說的難產而死,而是同呂氏一般,是被人先下毒,後吊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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