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抬起頭,發現是個不認識的男人,個子不高,一條腿短一截,撐著一根木頭拐杖,看起來還挺慈眉善目的。 “我是哥哥。”他一臉認真地按照爸爸媽媽教導的問好:“叔叔好。” “哎,好孩子。”慈眉善目的叔叔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一顆奶糖來遞給他:“給,叔叔請你吃大白兔。” 阿正猶豫地看了看手上的糖,沒有剝開。 “怎麽不吃?”那人湊近了在他的腦袋上摸了摸:“特別甜,是叔叔去鄉裏大商店買迴來的。” “你在幹嘛!” 一道童聲從身後響起,阿正驚喜地轉過身子:“阿直!你快過來,這裏有個叔叔送了我一顆奶糖!” 說罷,還巴巴地湊上去把奶糖塞進了鬱直的手裏:“我沒舍得吃,給你留著呢。” 鬱直看著鬱正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上露出的傻笑,差點想一拳揍得他腦殼開瓢。 原來鬱正小時候居然笨成這樣?!傻乎乎的誰都信?! 我真是豬油蒙了心,居然還曾經很崇拜他來著…… 當年帶著那幫死警察抓我的時候來的那股聰明勁兒呢? 毫不猶豫地搶過那顆奶糖揣進兜裏,鬱直恨鐵不成鋼地拽起他的傻哥哥就走。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剛才那個長短腿大叔就是上一世殺害他媽媽的兩個人之一,也是後來將他拐走,害得他一生痛苦的罪魁禍首! 在鬱正看不到的地方,鬱直的臉上露出了不應該屬於孩童的冷酷神情。 既然把柄都到了手上,就休怪他……未雨綢繆了。 ** 大水鄉最近沸沸揚揚的重磅新聞,便是鄉裏的趙瘸子先是因為給小孩吃毒奶糖涉嫌拐賣人口被公安局帶走,結果關了幾年後迴來發現自家老婆在家和情夫偷情,一怒之下殺了情夫埋在自己家院子裏,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結果被自己的老婆告了密,鋃鐺入獄。 剛出來又進去,這下估計要判死刑,撈都撈不出來了。 “那個情夫也是他們村兒的……叫什麽餘勇。”隔壁家老張大姨絮絮叨叨地坐在鬱家的炕上織毛衣,一臉八卦樣:“嘖嘖,什麽人,平時可看不出來,人模狗樣的,說是讓趙瘸子一鋤頭就給打死了,腦殼兒都碎了兩半……” 翠萍也在織毛衣,一邊織一邊衝張大姨比劃了幾個手勢,點了點在一邊屋裏坐在板凳上寫作業的兩個兒子。 “哎,都是我嘴賤,該打,怎麽能在小孩兒麵前說這些。”老張家大姨趕緊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不說話了。 屋子另一角,已經上初中了的雙胞胎頭碰著頭正在寫暑假作業。 “喂,喂!”鬱正腳下偷偷摸摸地踢著自家弟弟,用氣聲和他咬耳朵:“聽見沒,老張大姨說那個趙瘸子殺人了!” 鬱直額角蹦出一條青筋。 “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好好寫作業?留了十篇周記你是不是一篇都還沒寫?” 他真是服了他哥了。 本來前一世他哥看著還挺人模狗樣的,還是個警廳小頭頭,看起來還挺穩重,沒想到這重活一世不知道是他之前瘸了眼,還是生活太安逸讓他哥胸無大誌,從小學習就讓人頭疼,作文狗屁不通,英語連過去式未來式都分不清楚,就是個四肢發達的傻大個,在學校裏唿風喚雨的,什麽籃球足球乒乓球,總能看到他在那裏摻和。 哪裏有一點要好好讀書考大學的意思?學習還不如他這個上輩子高中都沒畢業的好。 鬱直覺得自己都快愁死了。 剛重生的那一陣子,他看鬱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前生的那些糟心事兒,恨不得和鬱正老死不相往來,然而這小屁孩兒一顆心銅牆鐵壁,他再怎麽不給好臉,也能屁顛屁顛的黏糊上來,甩都甩不走。 “阿直,看!我去河裏撈的魚,送給你!” “阿直,這是我路邊撿到的小石頭,歸你了!好看嗎?是個愛心!” “快來吃,爸買了木蓮豆腐,給你攢著呢。” “給你看個好東西呀” 天天被他哥追在後麵送這給那的,鬱直終於忍無可忍:“你天天跟著我幹嘛?你好煩啊你知不知道!” 鬱正一臉迷茫,呆呆地看著他,終於露出了一絲委屈的神色:“可是你是我弟弟啊。” 五六歲的小孩兒,正是最萌的時候,鬱正的眼圈都紅了,癟著小嘴,肉嘟嘟的小圓臉鼓起來,一雙大眼睛裏水汪汪的,眼淚要掉不掉,看著實在是又可愛又可憐。 鬱直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就有點心軟了。 哎。 鬱正現在也就是個小破孩,能懂些什麽呢?自己在這裏和他較勁,好像也沒什麽成就感。 上輩子自己死了,鬱正估計也不好過,再說畢竟是他違法在先,站在鬱正的角度也沒做錯什麽…… 想到這兒,鬱直歎了口氣,走上前去粗暴地抹掉了他哥臉上的眼淚。 “走啦,咱們迴家,是我不好,不該說你煩。” “你又和我好啦?”鬱正聽到這裏破涕為笑,高興地拉住他的手:“我們一起手拉手跳著迴家好嗎?” 鬱直:……媽的鬱正這都是哪裏來的白癡念頭,他後悔了! 然而世界上沒有後悔藥,一轉眼十年過去,鬱直感覺自己莫名其妙地進入了養哥模式,每一天都在為娃心累。 上課不認真聽講,動不動就開小差。 下課又愛多管閑事,總是打抱不平。 作業還老是拖到最後一天才肯動筆。 就比如現在,他剛質問完,他哥就又擺出了那副要他小命的表情:“太多了,周記好煩,我根本沒有那麽多事情好記……” “沒有嗎?我怎麽覺得你生活很精彩呢?”鬱直一臉嘲諷:“上周和村口王二麻子打架了吧?上上周不是還偷偷溜去水庫遊泳被爸打了一頓?再往前一周好像還……” “停停停你別說了。”鬱正一臉羞恥:“我那是幫我們班李月教訓一下王二麻子,誰叫他欺負人逼人家小姑娘和他處對象。” “所以你這周就和李月出去吃冰淇淋了?”鬱直臉一拉:“單獨和一個女生一起出去?” 鬱正一臉不解:“她請我吃不用我付錢,我為啥不去?” 鬱直死死地盯著他老哥的臉,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點早戀的心虛。 鬱正坦蕩蕩地看迴來,忽然嘿嘿一笑把臉湊近,瞪大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一二三開始!看誰先眨眼!” 鬱直:……靠! 他要放棄治療了,他老哥這輩子的心智年齡可能都無法超過五歲了…… 不過想想,早戀就早戀吧,他這裏抓著他學習,別影響考大學就行。 至於談戀愛嘛,這輩子他就看著點兒他老哥,隻要別當什麽勞什子警察,別和男的搞不清楚 標準一降再降,鬱直搖搖頭,投入了自己麵前隻剩下一點點的暑假作業之中。 ** 光陰如梭,一晃眼,鬱家兄弟二人已經完成了高中學業,走出了高考的考場。 “阿直!” 剛出校門,鬱直就看到自家老哥隔著一條馬路在蹦蹦跳跳揮著手。 好傻,丟死人了…… 嘴上嫌棄,腳上步子還是加快了。 他一出現,鬱正就殷勤百倍地拎過了他的文具袋:“來來來,這個沉我來拎。” 鬱直看了看他手裏的那個裏麵隻有鉛筆鋼筆橡皮準考證的筆袋,忍下了吐槽的心情,賞了他哥一對大白眼:“愣著幹嘛,快迴家,別在外麵丟人了。” 鬱正也不惱,見他迴話,開心地露出一口白牙,臉上的酒窩蹦出來,看起來陽光燦爛毫無煩惱:“太好了,你不生我氣啦?我跟你說,現在可是太平年代,當警察而已,哪裏有那麽多危險,再說了,你老哥我可是要走技術路線的,靠大腦不是靠四肢,坐辦公室的專家,不用出去和人家小毛賊拚死拚活的……” 鬱直一時間有點語塞:傻老哥啊,這年代可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太平…… 上輩子要不是你還算有點智商,早就被你的親老弟給炸成煙花了。 本來高考前鬱正忽然找到他說自己想考警校的時候,鬱直反應特別激烈: “你當什麽不好,偏偏要做警察!” 鬱正很是不解:“當警察有什麽不好啊,我覺得超酷的。” 鬱直一時說不上話來。 他也沒法開口,難道和鬱正說你上輩子當了警察,結果咱倆二十來年的第一次見麵就是相殺嗎? 沒道理,這輩子他一路順遂,和那些毀了他人生的混球也不會有什麽交集,這樣的情景自然不會發生了…… 然而他心裏依然是很討厭警察這個職業,還試圖從工作危險這個角度上來拉攏鬱水生和翠萍。 結果鬱水生和翠萍都覺得鬱正的理想簡直太優秀了!全力支持!我大兒終於知道上進了!好棒棒! 鬱直氣急敗壞,一個月沒和鬱正說話。 往常基本對他百依百順的鬱正這次卻異乎尋常的堅持,兩個人的冷戰一直持續到了鬱正報完誌願為止。 木已成舟,再生氣也沒什麽意義。 鬱直歎了口氣看了看他沒心沒肺的老哥。 算了,警察……就警察吧。別和男人談戀愛就行…… 這個是最低標準了,堅決不能退縮! 兄弟倆在鬱直的滿腹心思中迴到了家,這幾年鬱水生事業小有所成,在鄉裏開了一個小小的修理店鋪,生意不錯,翠萍不擅長與人交往,不過做菜手藝不錯,在店鋪門口推了個小車賣煎餅,一家人日子過得也是有滋有味,還住上了公寓樓。 一迴家,鬱正就神秘兮兮地把鬱直拖進了屋。 “阿直,快來看,我這兒有個好東西。” 這句話十幾年來鬱直已經聽了無數遍,都快耳朵生繭了。 鬱正的好東西,反正不是吃的,就是玩的,當然大部分都是些甜食零嘴兒什麽的,毫無新意。 隻是這次他拿出來了一個小包,打開一看,是一疊百元大鈔,還有些零零碎碎的小額鈔票,目測得有個小一千。 “你從哪兒來的錢?”鬱直一臉震驚,鬱水生夫婦雖然生活無憂,但是畢竟家裏養著兩個大小夥子,對他們的零用錢一直都有限製,肯定攢不下這麽多的。 “我打工掙的!”鬱正一臉驕傲:“寒假我在李月她家雜貨鋪幫忙賣貨算賬掙的錢,一直攢到現在才有了這麽多。” 李月? 鬱直聽到了一個耳熟的名字,瞬間不爽:“你在跟李月談戀愛?” “想什麽呢。”鬱正聽他這麽一說,皺著臉反駁:“你咋滿腦子都是談戀愛,人家李月說我們是好朋友。” 鬱直想到李月那個小姑娘每次見到他哥臉紅紅的羞澀樣兒,在心裏給她掬了一把辛酸淚。 “對了!我還沒說完呢,咱們暑假一起出去玩吧!帶上爸媽,怎麽樣?”鬱正捏著自己的小錢包,特別財大氣粗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