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尖叫和女人的嘶吼聲同時響起,翠萍頭上淌著血,鬢發蓬亂,看起來跟一個瘋婆子似的,紅著眼和小兒子一起撲了上來。 也許是母愛激發了她體內的潛能,瘦弱的她撕打起來竟是不落下風,還看準了男人的眼睛,使勁兒伸出手指甲撓了一下。 男人發出“嗷”的一聲慘叫,眼皮上多了一條長長的傷口,血流進了他的眼睛,顯得愈加可怖。 “草他媽的死娘們!”他一把甩開了使勁兒在身後抓撓著他的弟弟,紅著眼睛從腰側抽出了一把閃著光的匕首。 一下,兩下,三下…… 等他喘著粗氣停下來的時候,翠萍已經倒在了麵前的麥田裏,身下汩汩的鮮血流淌出來,渾身都是血窟窿,兩隻眼睛還不甘地睜得大大的,好像在控訴著什麽。 男人倒退了兩步,緊緊攥著匕首,大口喘氣,似乎被麵前的場景驚呆了。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一轉身,果然看到那個剩下的小崽子剛兩隻手血糊糊地從邊上田裏奮力爬出來,見他攥著滴血的匕首看過來,立刻轉身就跑。 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著來人救命。 不行!不能讓他跑出去! 此時的男人已經殺紅了眼,他殺了這一大一小的全過程都被剩下的這個小崽子看到了,要是讓他跑了出去,引來了別人的注意,可就徹底完了! 電光火石之際,他已經抄起匕首狂奔而去。 耳邊是唿唿的風聲,身後是逐漸接近的腳步聲,小男孩害怕得眼淚狂飆,腳下卻一點也不敢慢,嗓子裏已經有了血腥的味道。 近了……更近了……馬上就要到路上了! 忽然間他脖子後麵感到了一陣冷風,忍不住下意識地一撲,便看到身後男人手裏滴血的匕首插到了泥土裏,頓時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在男人撲過來之前連滾帶爬地起身往前跑。 在他馬上要踏上砂石小道的時候,也許是上天聽到了他內心絕望的唿救,眼前竟然出現了一個矮個子男子的身影! “救命!叔叔救救我們!”小男孩的眼裏迸出了喜悅的淚花,趕緊大聲求救:“我媽媽和哥哥在後麵……” 麵前的男人見到麵前渾身是血的小孩,大吃一驚,一抬頭就看到那個手持匕首的男人正在艱難地爬起身。 “快過來。”那個矮個子叔叔衝他說道,一隻手伸到了兜裏。 小男孩大喜過望,臉上又是血又是淚的,撲到了那個矮個子男人身前。 “別怕啊。” 矮個子男人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攬過他,另一隻手從口袋裏拿了出來,手上抓著一塊像手絹兒似的東西,卻忽然趁小男孩不注意,一把捂在了他的口鼻上。 小男孩一雙圓溜溜的清澈眼睛瞬間瞪大了,仿佛不敢相信似的,使勁兒蹬著腿掙紮了起來,卻不敵藥力,沒幾秒就不甘地閉上了眼睛,軟倒在地。 ………… “後來呢?那個人是誰?”路錚捏著麵前的水杯,雙手微微顫抖,指節發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杯子捏破。 唐邵源擔心地看了他一眼,怕他弄傷自己的手指,幫他把水杯從手裏拿了出來。 此時小胡警官也顧不上越俎代庖的路錚,眯著眼睛緊緊盯著麵前的餘勇。 “那個人……就是我們村的趙瘸子。”餘勇抖了抖說:“他說讓我不要慌,他不會去告發我的,如果我答應他一個條件,他就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什麽條件?” “他要那個被他藥暈了的小孩。”餘勇道:“趙瘸子是拍花子的,覺得鬱水生家兩個男娃歲數小,長得好看,能賣不少錢,早就盯上了,隻是礙於是鄰村的容易被發現,一直沒下手。我想著這小孩歲數這麽小,賣得遠遠的估計也記不得什麽事兒了,就答應了他。趙瘸子說不能把這屍體就扔在這裏,然後就把那個暈了的小孩捆上塞上嘴扔在田裏,和我一起先迴村去拿處理屍體的東西。” 楊樹小道離趙家村有一段路程,翠萍的自行車上有小孩座,特征很明顯,兩人不敢騎,就把自行車偷偷藏了起來,一路遮遮掩掩的步行迴村,去餘勇家裏拿了麻袋麻繩斧頭之類的東西,又返迴了案發現場。 “麻袋是你從哪裏弄到的?” “是我們村那個啞巴戴向明的,他挖了個魚塘養魚,給村裏每個人都送了幾條,用那個麻袋裝著的,我就順手拿了一個用。”餘勇迴憶了一下老實道:“然後我們迴到田裏,趁著天色變黑,把那個女的給剁成了幾塊,塞到了麻袋裏。” “為什麽……要剁成幾塊?”小胡警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邊上臉色慘白的路錚,硬著頭皮問道。 “因為一來一迴花了挺多時間,迴到田裏的時候發現那女的身子都硬邦邦的了,根本塞不進麻袋,隻能劈開。劈開之後血太多了,我們就又點火燒了一下,反正那一片麥地剛燒完秸稈,燒完後就看不出來血跡了。” “接下來你們做了什麽?” “然後我們裝好了袋子,正要處理那個最開始被我拍死的小孩,發現那個被藥暈了的小孩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坐在一大片血裏,眼睛直勾勾的,哼也不哼一聲。我看他兩個大眼珠子黑乎乎的滲人,就讓趙瘸子又把他藥暈了。” “那最開始被‘拍死’的那個呢?”路錚開口問道。 作為那個眾所周知的本該被“拍死”的對象,他此話一出,大家都覺得有點違和,不過也確實感到好奇不解,齊齊豎起了耳朵。 餘勇抬起頭看了看路錚的臉,臉色又青又白:“我本來想把那個小孩和他媽一起塞袋子裏,沒想到走到跟前兒,發現那小孩竟然還在出氣,就想補上一斧子,趙瘸子貪,他說既然這個沒死,一樣也留給他,我就答應了,然後我和趙瘸子一起趁著天黑把那個袋子丟到了田裏一個沒人用的機井裏,倆孩子讓趙瘸子捆一起帶走了,下了足量的藥塞在了自己家的柴房裏。第二天天一亮,趙瘸子就把那兩個藏在家裏的小孩帶到外地去賣了。” “賣到哪裏了?”路錚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站起身,急切地問道。 在眾人的注視下,餘勇吞了吞口水,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趙瘸子沒跟我說,他就說走到一半,那個被打了一磚頭的小孩不知道是傷口發炎了還是怎麽了,燒得跟個火球似的,他估計這孩子不燒死也得被燒傻,嫌帶著麻煩,賣也賣不出價,直接隨便找了個過路的火車站把他扔了。” “另一個……我就不知道了。”餘勇在路錚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可怕的目光中哆哆嗦嗦地說道:“隻知道趙瘸子是往北方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是二十五年前發生的事情的全部經過了。 所以其實哥哥以為隻有自己被搶走賣掉了,沒有看到媽媽被殺害的經過,也不知道弟弟被帶走了。弟弟的話親眼看到哥哥被打,媽媽被殺的場景,不過他後來被藥暈,一直以為自己的哥哥和媽媽都死了。 一切都是陰差陽錯啊……第78章 餘勇並不知道趙瘸子把鬱直賣到了哪裏。 可是趙瘸子已經死了。 聽到這裏的時候,路錚隻覺得眼前一黑,好像一直撐著自己的一口氣沒上來,整個人都有些輕飄,周圍的世界變得漸漸模糊起來。 耳朵邊嗡嗡的,審訊還在繼續,理清楚了二十五年前翠萍被殺害一案後,小胡警官他們把重點放在了四年前趙瘸子死亡一事上。 “殺了趙瘸子純粹是我一時衝動。自從25年前那件事情後,趙瘸子總是拿那件事來威脅我,動不動就找我要錢,如果不給的話,他就把那事兒說出去。他一天到晚的賭錢,總是問我要,我那幾個子兒哪裏夠,久而久之,我就有些忍受不了,因為總是沒錢,我老婆還和別人跑了……有一天趙瘸子要出門,出門前又過來我家問我要路費,我當時手邊正好有一個錘頭,聽他威脅我,心裏一股邪火,舉起錘子就把他打死了……”餘勇垂下了頭:“看到他沒氣了,我心裏特別後悔,但是後悔也沒辦法了,我就想起了之前扔過鬱水生老婆的那個機井,這麽多年了也沒人發現過,應該挺安全的,我就把趙瘸子的衣服脫了燒掉,人找了個麻袋裝好,偷偷運到機井那兒扔了下去。” “整個過程除了你,還有其他人參與或者知情嗎?” 這是懷疑趙瘸子的妻子也有參與其中了,畢竟餘勇在趙瘸子死後和他老婆走到了一起。 “沒有。”餘勇幹巴巴地說:“把屍體處理了之後,我心裏有鬼,就經常去趙瘸子家幫他照顧照顧老婆兒子,後來覺得他老婆還挺好看的,反正他人也死了,我就和他老婆結婚了。” 審訊室裏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覺得一陣反胃。 翠萍死亡一案追訴期已過,不過四年前殺害趙瘸子的事實還是足以讓餘勇以涉嫌故意殺人罪被關押進了看守所。 等待他的,將會是法律的嚴懲。 ** 路錚在大水鄉這裏已經呆了大概一個星期了,之前請的假期已經用完,可是他還有些事情需要繼續做,不得已隻好打電話給耿誌忠請假。 “沒事兒,你這是有特殊情況,不用趕著迴來,我已經把大雄攆去二組呆著了。”耿誌忠很爽快的說。 “謝謝老大,我這裏處理一下我媽媽的喪事再走,我讓邵源先迴來吧,上次那個無頭男屍案還沒有破。”路錚抬起眼看了看前方,隻見唐邵源正默默捧著手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電話線另一端的耿誌忠聽到這兒,摸出手機來瞄了一眼屏幕上已經點開來看過的一條微信。 發信人寫著“唐”,內容也很簡潔。 “老大,師兄他這邊一個人忙不過來,心情也不好,我留下幫幫忙,可不可以請幾天假?謝謝。” 這條之後還有一條新的信息:“p.s.別告訴他我請假的事兒。” 多麽感天動地的同事愛啊! 耿誌忠一邊相當感動欣慰地迴了個“ok”的q版小表情,一邊嘴上對路錚說道:“沒關係,最近廳裏沒什麽事,無頭男屍案急也急不起來,讓邵源在那兒陪你多待一陣子吧,到時候忙完了你倆再迴來。” 路錚:……這麽體貼的嗎? 翠萍的屍體經過餘勇殘忍的分屍和焚燒,又在暗無天日的井下呆了整整二十五年,如今已經隻剩下一些大塊的骨骼了,路錚領走了她的屍骨,去了火葬場。這邊縣城裏的火葬場規模不大,管理的也沒有城裏那麽嚴格,路錚和唐邵源兩人以晚輩的身份,一直送到了路門口。 銀灰色的屍袋被工作人員嘩啦一下拉開,這袋子,這場景路錚已經看過了無數遍,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般百感交集。 黑黑的骨架被工作人員取出來,火葬場裏不知為何,讓人覺得特別的冷。路錚微微打了個哆嗦,隨後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往常總是有點涼的手指在這一刻顯得特別的溫暖。 他的視線依然集中在麵前翠萍的屍骨上沒有移開,不過幾秒後,他就慢慢地迴握了過去。 十指相扣,兩人目送著翠萍的遺骨被送進了爐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路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有些人來人往的,不過他沒有心情去留意,有隱隱的哭聲,有焦急的跑動聲,還有竊竊私語的說話聲,在這一片喧鬧之中,好像隻有包裹著自己手掌的一點溫度是真實存在的。 屍骨終於被推了出來,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麽變化,隻是從黑灰色變成了微微發灰的白色,一個工作人員走了過去,伸手碰了一下其中的幾塊大骨頭。 骨架發出了輕到幾乎聽不清楚的“嘩”的一聲響動,整個坍塌了,散在那兒,還揚起了小小的一陣白霧。 路錚在這一瞬間還是沒有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一滴眼淚緩緩地從眼角滑落。 身邊傳來了一陣的聲音,本來他還沉浸在悲傷中難以自拔,可是這的聲音是在是存在感太高了,讓人無法忽視,路錚還是扭過頭看了一眼,發現唐邵源急得額頭冒汗臉色發紅,整個人扭得跟麻花一樣,正在動作別扭地從褲兜裏往外掏餐巾紙。 他的左手正小心翼翼地攥著路錚的右手,可偏偏餐巾紙又放在左邊的後褲兜裏,又不願意鬆開,沒辦法隻好擰巴著往外抽,單手本來做這樣的動作就有些費力,也難怪他折騰了這麽久。 雖然場合不對,心情不對,可是這個場景是在太過蠢萌,但是路錚還是忍不住嘴角上揚微微笑了。 見到他轉過臉露出微笑來,唐邵源瞬間羞恥爆表,連脖子都漲得血紅。 路錚鬆開手自己拿過餐巾紙抽了一張出來抹了抹臉,安撫地拍拍唐邵源的後背,便繼續看著工作人員的動作。 被唐邵源這麽無意地插科打諢了一下,很神奇的,他雖然還是心口微痛,卻似乎不再那麽難以抑製住自己的悲傷情緒了。 骨灰被運到了一個金屬桌子上,工作人員拿了一塊紅磚,又按壓了幾下,最後的碎片也化成了粉末。 在那一瞬間,路錚仿佛聽到了一個女人溫柔的歎息聲。 ** 路錚為自己母親和父親新選擇了一處墓地,這片墓園據說風水很好,不過路錚也不懂得這些,隻是本能的希望這兩個苦命人能夠在一個安靜美麗一些的地方得到安息。這片墓園很漂亮整潔,周圍滿滿的種滿了海棠果樹,此刻正是收獲的季節,綠樹紅果,遠看起來鮮豔欲滴。風兒吹過,海棠果在樹杈之間搖晃,讓人看了有一種祥和的滿足。 下葬的時候,路錚從隨身的背包裏拿出了那個大一些的搪瓷小碗,擦幹淨之後一起放進了二人合葬的墓中,隨後在墓地的石碑前伸出手,摸了摸石碑上的字跡。 “翠萍”和“鬱水生”兩個名字終於又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可惜的是直到如今,路錚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的姓氏。 兩人死去得太早了,並沒有留下任何照片,所以上麵的一塊是空著的,路錚看了一會兒,心裏覺得有些遺憾。 正在這個時候,麵前忽然被遞過來了一個東西。 路錚伸手接過,原來唐邵源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包裏拿出來了一張小小的塑封好的東西,他心裏有著某種預感,手指一動,翻了過來。 是一張非常漂亮的素描半身像,線條細致,可以看得出畫畫人的美術功底和對待這張畫像的認真,左邊一個高大瘦削的男子,國字臉,臉頰上有一個酒窩,右邊是一個貌美的女子,容貌仿佛是路錚的翻版,和那天唐邵源做出來的顱骨複原模型一模一樣。 “謝謝”路錚喃喃道,聲音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