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法醫滿臉喪氣:“沒有,屍骨經過儀器重新檢驗,應該至少存在二十年了,而且先是被火燒過,保存環境也不佳,不幹不濕的,dna幾乎提取不出來。” 路錚聽到這兒,心裏歎了口氣,又強打起精神:“辛苦你了,唐法醫呢?” “唐法醫還在裏麵做實驗,不驗出來不罷休。”小法醫感慨萬千,一臉膜拜:“他是鐵人嗎?都一天了,我看他都沒喝過一口水。” 路錚聽到這兒頓了一下,打了聲招唿,推門進了dna檢驗室。 唐邵源披著一件白大褂,正坐在窗戶前悶著頭搗鼓他手上的一堆試紙,模樣看起來有幾分苦惱,連總是一絲不苟的頭發都有些蓬亂,有幾簇頑皮地打著卷兒,從頭頂支了出來。 路錚從背後走過去,伸手摸了摸那幾簇不安分的小卷毛。 “師兄。” 唐邵源頭也沒迴地哼了一聲,扭過身來用腦袋在路錚的腰上蹭了蹭。 正蹭著,他的動作忽然停住了,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糟糕…… 今天一整天dna沒做出來,內心太憋悶了,一時忘形,竟然情不自禁地做出了蹭人這種幼稚且黏糊糊的動作…… 路錚低下頭,看到唐邵源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刷刷的變紅了,嫣紅的血色在白皙的皮膚上特別顯眼,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嗬嗬嗬。”路錚忍不住發出了一陣輕笑,伸出手來像給小狗順毛一樣在唐邵源的腦袋上唿嚕了一陣子。 唐邵源把臉埋在路錚的襯衫上,感受著自己臉頰下溫熱的皮膚觸感,一動不動,心髒砰砰砰地,隨著路錚在他發間的手指動作,雜亂無章地跳著。 “休息一會兒吧。”路錚輕輕地說:“欲速則不達。” “對不起,師兄。” 唐邵源忽然說道。 痕量dna一直是他在鑽研的科研領域,如今在碰到很可能和最在意的人密切相關的案子的時候,他的長處卻發揮不了作用,唐邵源一瞬間覺得自己特別特別沒用。 “這麽長時間的骨骼,情況這麽壞,提取不出來是正常的。”路錚聲音緩慢而安定:“我有心理準備已經二十五年了。” 他的潛台詞唐邵源聽懂了,華國命案的確是沒有追訴期的,但是這一切都有個前提條件,那就是立案。如今距離案發已經有二十五年之久,在沒有屍體,沒有立案的情況下,即使這具正在接受檢驗的屍骨是路錚的母親,也已經在五年前過了追訴期了。 唐邵源知道路錚是在安慰他,隻是他自己心裏依然過不去這個坎兒。 難道說就這樣放棄嗎?那師兄呢?就這樣讓他一直在不確定中掙紮痛苦嗎?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就該一直是笑著的。 大腦飛速運轉,忽然之間唐邵源想起了路錚來到省廳的時候,他們一起辦的第一個案子。 “師兄!”他忽然驚喜萬分地抬起頭:“你……還記得你媽媽的長相嗎?”第73章 夕陽西下。 路錚靜靜地坐在實驗室裏,看著唐邵源拿著黏土和無數不同長度的小柱子,一點點地在一個複製的顱骨上黏合。 神情十分專注,仿佛手裏的不是一個頭骨,而是一個精美的藝術品。 基底很快做完了。唐邵源修長的手指間原先那個可怖的骷髏頭已經被他用象征著不同厚度皮膚和脂肪層的小柱子貼滿了,乍一看,讓人有點密集恐懼。 這個過渡階段也沒有持續很久。 之前在大峪縣,路錚也見到唐邵源露過這一手顱骨複原,隻是當時他帶著魏雄風在外麵調查走訪,沒有親眼目睹那個電腦上的3d頭像是怎麽做出來的。 如今倒是有了機會,看到一個人臉在唐邵源的巧手下逐漸成型。 現在唐邵源正在填充人臉的肌理,膚色的黏土被他仔細地一點點塗在小柱子的縫隙中,他的手指間逐漸出現了一個小尖臉的輪廓。 路錚有點緊張地做了個深唿吸。 唐邵源正在全神貫注地做複原,並沒有聽到,在填充完人臉之後,他又繼續做出了眼部的細節,裝上眼珠,最後拿了一支小號的水彩筆,順著眉骨的形狀,描畫出眉毛。 嘴唇還沒有來得及上色,路錚的手已經顫抖了起來。 太像了。 唐邵源手裏的複原顱骨,看起來完全就是女性版本的路錚尖下巴娃娃臉,長眉毛,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如果在她的臉上再加上一個小酒窩,輪廓再稍微男性化一些,說唐邵源在給路錚捏塑像都有人信。 事已至此,dna都已經顯得沒有必要了。 兩隻麻袋中其中的那具陳年女屍,正是路錚的生母翠萍。 ** 唐邵源取樣之後就去做另外一具屍骨的dna了,剩下路錚一人在物證室裏,試圖從屍骨上找到一定的線索。 這兩具屍體所在的麻袋裏都沒有找到任何的衣物,按照路錚的猜測,他母親翠萍應該是因為在死亡後屍體受到了焚燒,衣物被燒沒了,而另外一具男屍,應該是被放入麻袋中的時候就沒有穿衣服,否則不至於分解得連點兒渣渣都不剩。 兩個袋子都很陳舊了,黑乎乎的,幾乎看不出材質,路錚花了好大力氣,才勉強用小刷子一點點地把袋子的正中間弄幹淨了。 這兩個袋子看起來本色應該是白的,中間有一些圖案。材質就是農村最普通的那種什麽都裝的編織袋子,袋口用六股麻繩打著結,非常結實。 路錚搓掉繩結上的泥土,用放大鏡仔細觀察了一下。 這是一種很特別的打結方式,麻繩一圈圈繞在麻袋口,然後從上麵穿下來拉進去,然後抽緊,兩個袋子上的打結方式都是一樣的。 看到這裏,路錚放下了手上的放大鏡,把兩個裝著屍骨的袋子整個倒了過來,一寸寸檢查過去。 在裝著翠萍屍體的袋子裏,靠近邊角的地方,路錚發現了一些黑褐色的腐爛植物的殘餘,看起來像是穀物。這倒是不奇怪,在他記憶中,案件就是發生在一片莊稼地裏的,空氣中飄著的秸稈焚燒的味道很大,有一小部分被卷到了麻袋中也很正常。 但是這些植物纏繞著的東西,卻不是很常見了。 路錚眼尖,一眼就發現了卡在縫隙中的一小塊反光物品,趕緊小心翼翼地用鑷子把上麵的汙漬剝離,戴上眼戴式的放大鏡,湊近了觀察那塊半厘米見方的小東西。 這塊反光的小東西呈現片狀,一邊是圓弧形狀,另一邊是個鈍角,形狀很規整,在放大鏡下有放射狀的紋路,垂直於這些紋路,能看到兩條清晰的波紋。 這是…… 路錚的眉頭一瞬間皺緊了。 ** 兩個小時後,大水鄉公安局案情探討會議室。 唐邵源正在把屍檢的部分新成果和小胡警官等人分享。 鬱家村機井中發現的兩具屍體,一具已經被確定了就是路錚的生母,另一具成年男性的因為遇害時間比較短,唐邵源從骨骼上成功提取到了dna,不過在dna庫中並沒有相關的記錄。 “這具屍骨還有一個特征。”唐邵源把一張照片擺在小胡警官的麵前:“我測量了一下,這名死者在生前應該有長短腿,走路會有一點打晃。” 小胡警官咬著嘴巴,很是苦惱:“周邊四五個鄉裏都沒有過類似特征的男性失蹤報警記錄啊。” “我們等等師兄吧。看看他那邊痕跡物證的結果。”唐邵源建議道:“目前從屍骨上,我們也隻能得出大致這麽多結論了。” 小胡警官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好點了點頭,心裏卻不怎麽抱希望:“其實我們剛剛所裏已經組織人抽幹機井檢查過了,井底什麽都沒有,兇器、衣物這些都沒有發現,實在想不出來還能找到什麽線索了……” “他會找到的。” 身邊忽然響起一個篤定的聲音,小胡警官驚訝地轉頭,看到唐邵源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身了,此時正站在窗邊,望著前方實驗室的方向:“別人可能不行,但是我師兄的話,是肯定沒有問題的。” 小胡警官:…… 話說得這麽滿,不怕打臉嗎? 唐邵源還真的不怎麽怕,隔著窗戶,他眯著眼睛,遠遠的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快步從實驗室那邊出來,穿越短短的一段廊橋,直接從三級台階上跳下,往這邊辦公室而來,手裏還拿著個文件袋。 靜靜欣賞了一會兒路錚大步流星的走路姿態,唐邵源一直目送著他走進了自己所在的這棟樓的大門才轉過頭來,挑起嘴角對小胡說道:“我說的沒錯吧,果然來了。” ** 唐邵源話音未落,會議室的門就被一個人急匆匆地推開了,進來的人身形修長,眉頭微蹙,正是路錚。 小胡警官沒發現唐邵源在窗口的偷窺行為,見他說曹操曹操就到,吃驚得張大了嘴。 “有新發現嗎,師兄?”雖然路錚的神色算不上輕鬆,但是唐邵源一向了解他的各種小表情,還是從他的眼神中找到了正確的信息。 路錚點點頭,拖開一把椅子坐下,就把手裏的文件袋裏的東西一件一件取了出來。 “現場的物證隻有兩個麻袋。我把麻袋檢驗了一遍,得出了兩條可能有用的線索。”路錚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把一些照片和物證袋擺在桌上:“第一,這兩起兇案,應當是同一名兇手所為。” 小胡警官從他篤定的動作中嗅到了一股名偵探即將開始高能的信號,趕緊興衝衝地湊過來旁聽。 “首先,看著兩個袋子。”路錚點了點兩張照片,是清理過的麻袋中央圖案的特寫:“這兩個袋子,雖然中間的圖案已經不清楚了,但是圖案下方的九位編碼還很清晰這是正規化肥生產廠家才會有的標記。” 一邊說著,路錚摸過一張便利貼,把兩串數字寫了下來。 “嗯……好像一樣啊?”小胡撓了撓頭,有點困惑。 “一樣就對了,你們看,中間的兩位字母,這是化肥的生產序號,而最後的四位數字是限定的銷售區域。假設這兩起案件之間沒有聯係,是巧合導致兩位兇手都選擇了使用裝化肥用的袋子來裝屍體,那最多隻能說明後四位數字相同的問題,而這中間的兩位字母,相隔二十餘年,兇手要是還能湊巧碰到同樣批次的化肥袋子的話,未免也有些太有緣了吧?” 小胡警官聽了連連點頭,嘖嘖稱奇:“這個兇手,是不是有點太戀舊了?二十來年前的化肥袋子還留著?” “好問題。”路錚讚道:“這說不定也是一條線索,不過我們目前還用不上。除了袋子上的巧合,還有一個細節也能佐證兇手是同一人這條信息,而且同時還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考方向也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兇手很可能從事和漁業相關的行業。” “漁業?!”小胡警官忽然興奮了起來:“路組長,你確定嗎?” “至少百分十九十,或者說,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確定這個袋子的主人和漁業有關係,但是也不排除袋子不是兇手本人的這一種可能性。”路錚見小胡如此激動異常,忍不住好奇:“從事漁業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嗎?” “哎呀,路組長,你這就不知道了。”小胡警官看起來樂顛顛的,搖頭晃腦道:“我們大水鄉這附近一大片地方,都不興養魚!要說兇手種過地,那沒什麽稀奇的,大水鄉的居民十個裏有九個都種過,但是這養過魚,我乍一想都想不出個人選來。” 路錚和唐邵源點頭應是,的確,化肥袋子顯示這袋子的主人應該就居住在大水鄉一片的地方,這一片地方如果少有人養魚的話,那兇手的排查範圍就可以大大縮小了! 兩人交換了一個有些驚喜的眼神,路錚把手頭文件袋裏的最後兩樣物品拿了出來。 “這個,是我們在裝屍體的編織袋上看到的繩結。”路錚把那個裝著繩結的透明袋子翻了個麵,方便小胡他們看到繩結的全貌:“不常見吧?會在平時生活中使用這種打結方式的人很少。這種繩結有個學名,叫做漁人結,顧名思義,在打魚人中比較盛行,這種結一旦打上,就很難解開,一般都是打魚人用來固定魚鉤等物的。” 唐邵源拿起邊上的另一個繩結觀察了一下,挑眉抬眼:“這兩個袋子都是用這種漁人結綁住的。” “沒錯。”路錚笑笑:“很難把這件事歸於巧合吧?特別是當大水鄉這一片很少有人從事漁業的情況下。” 小胡此時已經越聽越激動,恨不得下一秒就出去和兄弟們一起走訪抓嫌疑人,不過看到路錚手邊還有一個東西沒擺出來,便急切催促道:“除了漁人結,路組長那裏還有什麽證據證明兇手和漁業有關係嗎?” 見他著急,路錚也不賣關子,直接把最後的一樣東西擺了上來。 這是一個透明的物證袋,裏麵乍一看似乎沒有東西,仔細瞅才能看到,是一塊邊緣發灰,微微反光的小薄片,還不到成年人的小手指甲一半大。第74章 “這個東西,是鯉魚的鱗片。”路錚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物證袋:“是在編織袋內側的縫線處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