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你說什麽呢?”謝長珩心下想著,多半是小兄弟神智清醒一些,又為了蘇宜君惹得母親生氣,非得教訓他幾句不可,“老五不懂事,迴頭我好好教導他。”


    “沒了,沒了……”謝夫人哭得喘不過氣兒,伏在床邊捂著嘴小片刻,忽地臉色一變,“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刺目的鮮血!噴的床上、被褥上、地上,就連謝長珩的外袍上,都是猩紅的一片!


    “快快快,叫大夫!”


    “打水!帕子!”


    屋子裏又是一通忙亂,人仰馬翻。


    謝長珩看著眼前人來人去,再細細一聯想,心下有了某種猜疑,拍住正在床邊幫忙的妻子,輕聲問道:“阿盈,老五呢?”


    初盈往他身邊走了兩步,雙手扶住他,“老五……,沒了。”


    “咚!!”


    像是一塊巨石砸在了胸口,悶悶的、生疼生疼的,謝長珩的身體晃了晃,----屋子裏像是突然安靜下來,一瞬間有些失聰。


    他想起了另外一個早夭的兄弟,又聰明又懂事,讀書也好,可惜就是身體單薄了一些,還差幾個月十歲生辰,卻因為一場小小的風寒送了命。


    後來母親就對老五多有寬容,也不求他讀書多少,隻求平安健康,想一想,自己何嚐不是一樣的念頭?明明知道小兄弟不大懂事,大多還是訓斥為主。


    再接著,父親和祖父相繼去世。


    自己一心要光耀謝家門楣,陪伴母親的人,基本上都是小兄弟,想著隻要他在母親身邊盡孝,便足夠了。


    他是不成器,可是也沒做過什麽惡事。


    有自己替他擋風遮雨,有家族為他撐腰,小兄弟就算不能出人頭地,也應該庸庸碌碌的過一輩子,卻不料……


    ----都是蘇宜君那個冤孽。


    可是……,如果要以兄弟的性命為代價的話,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即便自己心裏萬分不痛快,自己是不是也會做出母親的選擇?又或許,一開始就該嚴厲教導他的。


    隻可惜,一切都遲了。


    ******


    謝長珩沒有被打擊的病倒,隻是服侍完母親,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麵發呆,還讓初盈好好歇著,照看重哥兒,不用過去找他。


    初盈知道他想靜一靜,隻是吩咐晚上加點滋補的湯菜。


    眼下府裏已經換了素色裝扮,就連重哥兒身上,也沒再大紅大紫的,一律改用淺粉淺藍之類的顏色。


    還是奶娃娃,太素了叫人心裏忌諱。


    初盈坐在兒子的小床邊,握著那肉唿唿的小手,看著烏黑明亮的眼睛,像是有小溪水流淌過一般,讓自己心裏暫時安寧下來。


    重哥兒見母親跟他玩兒,樂嗬嗬的。


    初盈想了想,對章奶娘道:“大爺心裏不好受,這幾天不要抱重哥兒去裏屋,你就在這邊好生照看著。”遲疑了下,“先別逗他了。”


    雖說小孩子不懂事,但這個時侯總是樂嗬也不合適。


    自己身體不大好,婆婆也因為小叔子病倒了,丈夫正難受著,----家裏真是一片愁雲慘霧,初盈不免輕聲嘆氣。


    而二房這邊,兩口子關心的卻是另外一些事。


    謝長盛一下下的掰著手關節,“咯吱”作響,“老五可是娘的心頭肉,又這麽大,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萬一……”搖了搖頭,“到時候大哥就要丁憂三年,我同樣得跟著守孝,即便要分家,也是幾年以後的事了。”


    盛二奶奶煩躁道:“真是麻煩!這麽不巧……”


    ----雖說沒有給嫂嫂立規矩的,但終歸抬頭不見低頭見,麵子上總要讓著幾分,哪有分家後一人獨大舒服?還想著把婆婆哄高興了,給丈夫安排一個外省的差事呢。


    偏生小叔子自己想不開,婆婆也病倒了。


    萬一趕上孝期,二房雖然是庶出,可是一樣的要守三年孝,斷沒有嫡母才死,就急奔著去做官的。


    即便婆婆還能撐幾年,眼下大伯心裏難受著,哪裏還有心思考慮二房?再說名分上都是兄弟,又怎麽好意思在這會兒張嘴,說自己想出去做官?


    小叔子的這件事,實在晦氣!


    “罷了。”謝長盛自我安慰道:“禮哥兒和信哥兒還沒長大,將來依附家裏的地方多得很,讀書、娶媳婦,謀求官職,哪一樣不靠家族出力?還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盛二奶奶心裏不痛快,就想找點讓自己慡快的,冷笑道:“老五媳婦才十七,這麽年紀輕輕的,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到時候,隻怕又是一場氣要生。”語調悠長,說不出的幸災樂禍。


    謝長盛斥道:“瞎操心!”


    晏氏也沒想過,自己會在十七歲的年紀守了寡。


    丈夫再不著調不成器,也是丈夫,沒了他……,自己和兒子孤兒寡母的,將來的日子可怎麽過?她滿心都是擔心兒子,倒沒想過自己。


    可是,晏夫人卻不這麽想。


    謝長瑜的死訊放了出去,做法事、祭奠,晏夫人過來弔唁的時候,陪著女兒落了一陣淚,悄聲問道:“你可想過以後?”


    晏氏茫然道:“以後……?自然是守著錦哥兒好好過。”


    “你這丫頭!”晏夫人急道:“我說得是你!錦哥兒總是謝家的人,沒有你,也有人把他照顧的好好的,可你呢……”一串眼淚掉了下去,“我的兒,你才十七歲啊,這輩子才開始……,怎麽這麽命苦?”


    “娘……”


    “都怨你爹!”晏夫人滿眼傷心,哭道:“一心隻想著自己的仕途,全不顧女兒的死活,執意要結這門親,偏偏姑爺又是個……”到底死者為大,難聽的話沒再多說,“傻丫頭,你就不想想自己嗎?”


    晏氏是個聰明人,頓時明白了母親的意思,搖頭道:“沒想過。”


    晏夫人垂淚道:“你若不是十七是二十七,又或者……,姑爺是個值得守的,我也不說這些沒節氣的話。”眼裏閃過一絲怨恨,“可是你自己說,他哪裏值得你去守?再者說了,錦哥兒還是個奶娃娃,往後你要吃多少苦,才能有個出頭之日?”


    晏氏搖頭道:“娘……,我還沒有想過這些。”


    “有你吃苦的日子!”晏夫人又是傷心,又是憤恨,心疼的拉起女兒的手,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也罷,這件事總得過些日子再說。”


    ******


    謝長瑜死的年輕,來弔唁的客人都不敢多問,隻有宋氏問了女兒,“好好兒的,怎麽就說沒就沒了?”


    初盈迴道:“原有些神智不清,也不知道是那天突然好轉的,他自己悶著不說,還指使了丫頭出去,然後就……”


    “哪有這麽蠢的丫頭?”宋氏皺眉道:“屋裏還有個病人,說讓出去就出去?都不知道怎麽混到爺們屋裏的。”


    “是個通房。”初盈解釋道:“原先就是在老五身邊伺候的,後來蘇姨娘進了門,老五媳婦才給她開了臉。”頓了頓,“老五總說看見蘇姨娘了,那丫頭難免有些害怕,又想著是在門外麵,一有動靜就聽見了。”


    “這樣……”宋氏點了點頭,“也是,好好的誰會想著他會去……”底下的話沒有說完,反正這件事也不好多提,轉而道:“我瞧你婆婆傷心的厲害,唉……”


    都是有兒女的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情,想一想就明白了。


    “還有你。”宋氏看著又見消瘦的女兒,嘆氣道:“你婆婆病了,做嫡長媳的不能不去伺候,隻是你這身子……,可別再累壞了。”


    從前水瑩瑩的白皙麵龐,現在依舊白皙,卻失去了水潤鮮妍,輕飄飄的,又因為穿了一身素,越發看著單薄纖細,叫人心疼。


    偏偏上有老、下有小,還得擔起後宅裏的擔子。


    “沒事。”初盈淺淺一笑,柔聲道:“說是伺候,端茶倒水都有丫頭們,不過是遞一下手而已。”想起丈夫微微蹙眉,“倒是長珩,我也沒好的法子開解他。”


    宋氏嘆氣道:“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轉念想到,謝家現在一片愁雲慘霧的,死了的,又是姑爺的親兄弟,而且親娘還在病中,短時間內應該沒空閑心思,女兒反倒能過一陣清淨日子。


    或許……,反倒容易養好身體一些。


    隻是這種話,心裏想想也就罷了,說出來多少有些不合適。


    再說女兒婆家出了喪事,終究是不痛快的。


    可惜了謝長瑜,若是活著不愁吃不愁穿,一輩子安逸享樂,就跟傅家二房一樣,總有長房照顧著,……怎麽就想不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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