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是待在一起了,但貌合神離,隨著時間滴滴答答流走,一種古怪又不安的氛圍悄然蔓延,有的惦記著周一的課,有的想的是常明的死,反正女孩們各揣心事,幹什麽都不喜興。  晚飯是肖穀老師做的,船上沒什麽新鮮食材,肖穀物盡其用,做了幾盤番茄意麵。陸薇薇糖尿病嚴重,飯前迴了一趟自己的臥室,用胰島素筆給自己注射。  然而一頓飯,女孩們草草扒拉幾口就都沒了胃口,撂下叉子不吃了。幾個人麵麵相覷,船艙裏的氣壓莫名很低,彭藝璿感到無聊,笑著提了個建議:“我們玩桌遊吧,狼人殺怎麽樣?”  她吩咐鄒若棋去取房間裏的桌遊,但眾人紛紛表示,畢竟剛剛死了一個人,這會兒實在沒什麽興趣。  “你們這些人怎麽這麽沒勁,都說了一定不會有事兒的。”飯桌上,彭藝璿終於發了脾氣,怒衝衝地起身,準備迴自己的主臥。  裘菲喊她:“藝璿啊,還是待一起吧”  話音剛落地,客廳裏的燈突然滅了。目不視物的女孩們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嚇破了膽,失聲尖叫。  “大家別慌,待在原地!我去看看,可能是跳閘了!”肖穀老師用手機照明,起身往客廳外走。  肖穀老師前腳出門,伴隨著女孩們的尖叫聲,一個稚嫩的童音唱了起來:  “誰在陽光下掩藏罪惡/誰在黑暗中滿手鮮血/看啊/背後麵對你的人已舉起尖刀/你卻像無知的鳥兒般任人宰割……”  歌聲非常甜美清脆,但明顯是從錄音機之類的設備裏發出來的,而且經過了變聲處理。  忽然間,歌聲戛然而止,這個變了調的、童聲童氣的聲音開始說話了:  “姐姐們,我們來玩個遊戲吧,說出你們六個人中各自不為人知的險惡秘密,注意,這個秘密越陰險惡毒你就越安全,而且不能重複哦,不然常明之後死的人就是你。”  黑暗催生了恐懼的情緒,跟疽疫似的一個傳染一個,很快就在狹小的密閉空間裏蔓延開了。短暫的死一般的寂靜之後,膽子最小的鄒若棋頭一個喊起來:“匿名舉報於沁跟她數學老師的人就是於洋子!”  正因為這封舉報信,於沁丟了到手的保送名額,喜歡的那位數學老師也被學校除名,自此鬱鬱不知所蹤,繼而她高考失利重新複讀,還得每天忍受著同學的指戳與白眼。順風順水的人生軌跡全因為這封舉報信被徹底反轉,每每想起,於沁都恨得咬牙切齒。  “原來是你!我是你姐,你卻在背地裏舉報我?”她甚至忘記了此刻身處的詭異境地,憑著燈滅前對妹妹站位的記憶,撲上去就勒住了她的脖子。  於洋子的脖子被姐姐於沁勒住了,她想當然地以為自己會如那童聲預言般死去,便也跟著掙紮叫喊:“我知道裘菲在學生中賣一種‘漂亮藥’,其實就是販毒!”  裘菲神經本就高度緊繃,聽到自己的名字,猶如被死神點了名般,立即喊了起來:“彭藝璿殺了一個叫姚的女生,她是我們的初中同學!”  這是狗咬狗的瘋狂現場,為求自保,每個人都不惜去揭開別人的華美裘皮,展露醜陋的虱子與血淋淋的傷口。彭藝璿不比別的姑娘已經怕得胡言亂語,甚至隱隱覺得這事兒有趣。即使被點了名,她也慢條斯理:“我那隻是故意傷害,當時姚並沒有死,陸薇薇才是第一個提出要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的人。”  一片混亂中,一直沒有吭聲的陸薇薇突然倒了下去。  電來了。可能是外頭的肖穀老師啟動了合閘開關,全船又恢複了供電。姑娘們發現,倒在地上的陸薇薇臉色煞白,汗水淋漓,她唿吸又深又快,四肢也不斷抽搐,猶如過了電一般。  短暫的停電之後,被關在儲物室裏的謝嵐山也察覺出了不對勁。他聽見了尖叫聲,即使相距甚遠,這些女孩子齊聲發出的分貝也不容小覷。  謝嵐山被關了一整天,渴得口幹舌燥,餓得眼冒金星,也沒人來送個飯、遞個水,好像完全被那群女孩子忘在了這個狹仄擁擠的角落裏。然而此刻,他擔心外頭出了什麽事,就把自己這點不痛快全拋在了腦後盡管那些女孩子嘰嘰喳喳的,心眼又壞,但到底都是未成年,他客觀上不能、主觀上也不想跟這些丫頭們計較。  他想找個鐵絲之類的東西撬開他的手銬,結果卻在一通翻找後,發現了藏在隱秘處的幾大包奇怪的顆粒。  形狀像是大顆粒的海鹽,顏色是紫紅的。  多年緝毒臥底的生涯令謝嵐山對這東西再熟悉不過,他冷汗驟下,全身的雞皮疙瘩都戒備地凸立起來,這是冰毒提純物,紅冰。  難怪那晚上他遇見的常明慌慌張張、鬼鬼祟祟的,就是要藏這東西?謝嵐山稍一琢磨,常明肯定借著給彭家少爺看船的便捷幹起了毒品買賣。畢竟遊艇販毒,隱蔽性強,誰會想到價值幾億的遊艇竟是藏毒之地呢,這當然是最好的掩護。  “有人嗎?來個人開門,讓我出去!”  情形越發撲朔與危險了,謝嵐山開始砸門。他雙手被銬,行動很不方便,但無論如何他必須出去。  又砸又喊了七八分鍾,終於引來了一個人。  鄒若棋聽從彭藝璿的安排把謝嵐山誆進了儲物間,本就內疚,眼下船上真死了人,她就愈發不安了。  她戰戰兢兢地摸索至遊艇底艙尾部的儲物室前,又小心翼翼地問出一句:“你真的是警察嗎?”  “我真的是警察。”謝嵐山一見對方這般忸怩吞吐的模樣,立即意識到確有事情發生,他透過門上的小窗問:“是不是船上發生什麽了?”  鄒若棋依然害怕,不敢靠近,隻站在遠處說:“開船的常叔死了。”  謝嵐山愣了一愣:“常明死了?怎麽死的?”發現紅冰之後,他原本擔心常明這個毒販子會對這些女孩不利,倒沒想到最危險的人物居然第一個就死了。  鄒若棋聲音裏帶上了一點哭腔:“他的胸口被人刺了一刀,伏在舵盤上就死了,姑娘們都嚇壞了”  謝嵐山詫異:“一刀斃命?”  鄒若棋點頭:“確實隻有心髒處一處刀傷。”  謝嵐山感到費解,常明是當過兵的,單憑他這塊頭與身手,全船的女人一擁而上都幹不倒他,居然還能當胸給他一刀?何況昨夜裏他在駕駛艙附近的客廳裏睡覺,沒聽見一點打鬥的異響,就算是他謝嵐山,要悄無聲息地伏擊常明也不容易。  想了想,謝嵐山又問:“現在沒人開船了,你們能跟外界聯係上嗎?”  鄒若棋搖頭:“聯係不上了,也不知道為什麽,通訊設備都故障了。”  謝嵐山繼續問:“那姑娘們呢,都沒事嗎?”  鄒若棋搖搖頭,吞吞吐吐:“我們都沒事,就是……”  謝嵐山急了:“就是什麽?”  “停電的時候,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聽上去像是哪裏藏著的錄音機定時發出來的,這個聲音讓我們互相說出對方一個齷齪的秘密,誰不說下一個死的就是她。陸薇薇什麽都沒說,然後她就倒下去了……”說到這裏鄒若棋打了個寒噤,顯然,一個成年男性的突然死亡與密閉空間滋生的黑暗摧毀了她的理智,她是真的對此深信不疑,“飯前薇薇注射過胰島素,所以於沁說她昏迷是胰島素打多了。因為以前在學校裏也發生過一次,就是胰島素一下打多了,由低血糖引起了昏迷。現在她們把她扶到臥室床上去了,讓她躺著休息,又準備衝糖水喂她……”  謝嵐山不禁皺起了眉頭,又是一番沉吟掂量。麵對這種突發狀況,這些女孩的反應順理成章,然而先有常明離奇被殺,再有神秘的童謠預言,太過順理成章的反應反倒令人生疑,會不會正中了兇手的下懷?  他神情嚴肅地問鄒若棋:“陸薇薇倒地後你接觸過她嗎?她的唿吸是不是又深又快,嘴裏有沒有爛蘋果的氣味?”  鄒若棋迴憶一下,喊起來:“有!那味兒挺重的,離得近都聞得到!”  果然!謝嵐山驚道:“你趕緊去把你的朋友們攔下來,不能給陸薇薇喂糖水!”  鄒若棋也嚇了一跳,忙問:“為什麽呢?”  “唿吸深快且嘴裏有爛蘋果味道的糖尿病人是高血糖昏迷,而不是低血糖昏迷,我懷疑有人把陸薇薇的胰島素筆給掉包了,這個時候再喂糖水就是雪上加霜,陸薇薇必死無疑!”謝嵐山神情嚴肅,眉頭愈緊,眼下救命如救火,他以極快的語速吩咐鄒若棋說,“你看看船上有沒有茶葉,泡一杯茶水加上食鹽,喂陸薇薇喝下去。記得一定要讓她側臥,不能平躺,因為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會引發嘔吐,平躺會造成嘔吐物倒吸進氣道,極可能當場窒息死亡,今晚你就守在陸薇薇的床邊,注意排出她的嘔吐物,並隨時準備給她做心肺複蘇。”  “好的,好的,我記住了。”鄒若棋聽得懵懵懂懂,但飛速轉動大腦,把謝嵐山的話都記了下來。她扭頭就往樓上跑,沒跑兩步,謝嵐山又在她身後喊她。  鄒若棋迴過頭,一臉疑惑地望著對方。  謝嵐山衝其一笑:“你是個勇敢的姑娘,你們當中現在有個兇手,務必注意自己的安全。”  “對不起……我不該幫著彭藝璿陷害你……”難得來個人,這個男人卻一字也不提自己的處境,沒求她放自己出儲物室,反倒一顆心都毫無芥蒂地係在了別人身上。鄒若棋眼裏隱泛淚光,又強忍著眼淚衝謝嵐山一笑,“我現在信你是警察了!”第73章 手拉手,背靠背(4)  盡管為了避免引起恐慌,市局要求收到姚樹新那封信的媒體保持沉默,但還是有好事的自媒體捅婁子不嫌事大,率先將信的內容披露到了網上,瞬間掀起軒然大波。第二天一大早,失蹤女生的家長就拉雜著親戚朋友,將市局的重案大隊團團圍住。他們要求警方給出具體的營救辦法,無論查到什麽、查不到什麽,都得第一時間通知家屬。  “距信上給的那個時間,已經過去一天了,說不定我家洋子已經出事了!”這是於洋子的母親。她是個自強自立的單身母親,起早貪黑練著攤,生活給了她一張布滿塵霜的臉與一個無休止抱怨的大嗓門,然而此刻,一句話還沒落地她就嚶嚶哭了起來。  “我家薇薇糖尿病很嚴重,我都不知道她帶的胰島素夠不夠,你們是警察,就幹幹坐著,不想辦法嗎!”這是陸薇薇的父親。他是個給領導開車的司機,平日裏習慣了點頭哈腰,對誰都是笑臉殷殷,然而此刻,這個憔瘦矮小的男人居然向整整高出他一個頭的警察揮出了拳頭。  小梁和丁璃耐心給家長們做工作,但不抵用,一個家長動起了手,其餘的家長很快也失了控。小梁的下巴被砸了一拳,也沒還手,丁璃的馬尾都被扯散了。  九點一過,陽光就驅散了灰蒙蒙的晨霧,旺得人睜不開眼。陶軍經過了重案大隊的辦公室,停下腳步,肅然默望著雞飛狗跳的重案大隊辦公室。他輕聲歎氣,這些家長趕不得,勸不走,可憐天下父母心。  最後陶龍躍不得不親自出麵,一把將衝突在一塊的小梁與陸父分開了。為了安撫家長們的情緒,他拔高音量,實話實說:“我是重案大隊的隊長陶龍躍,各位家長先聽我說一句,有一位公安幹警就在那艘遊艇上。”  “真的嗎?”場麵暫時得到了控製,於洋子的母親稍寬了寬心,但仍不敢全信,“那警察……行不行?”  “行!”陶隊長擲地有聲,“他是整個漢海市局最優秀的刑警,刑偵水平很高,立過功,破過不少大案子!”  話是這麽說,但陶龍躍心裏一點底也沒有。熬過一個漫長的無眠夜,他跟所有人一樣,都不知道這一夜過去,那艘船上發生了什麽,也許真有一個年輕生命已經隨太陽升起而凋零了。  陸薇薇的父親雖不蠻橫動手了,但一開口就噴湧出兩股老淚,看著怪令人揪心的:“可我女兒……我女兒的身體……”  陶隊長耐心安慰:“我相信我的同事能照顧好您的女兒,也請各位家長對我們公安幹警能有些信心,你們可以迴家等消息,也可以杵在這裏,幫不上忙還耽擱我們破案。”  前腳剛送走焦急的家長們,後腳就迎來了省隊的池晉。  對於眼下的危急情形與輿論壓力,池晉的態度是,直接派直升機在海麵上搜救,隨後對失聯遊艇進行強攻。  陶隊長很窩火,不為急得火上梁的家長,不為咄咄逼人的池晉,卻是為自己的無能為力。  陶龍躍說:“謝嵐山在船上”  池晉冷笑一聲,打斷他:“正是因為謝嵐山在船上,我才不放心,與其放任他恣意妄為,惹出大禍,不如直接強攻,還有勝算。”  陶龍躍聽不得這種編派自己兄弟的話,正顏厲色道:“池隊,你比我能幹,你年紀輕輕就是三級警督,但這兒是漢海,是重案大隊,除非上頭下了命令,否則你沒有權力幹涉我的工作。”  池晉冷聲道:“這就是上頭下的命令。”  陶龍躍不信:“什麽?”  這個時候,陶軍走進了辦公室,  “這是真的。”陶軍沉著臉,給親兒子帶來一個來自上頭的命令,說劉副局已經把這個案子交由池晉來指揮,要求各大隊務必全力配合。  池晉一張俊臉毫無表情,伸手一提座機話筒遞在了陶龍躍麵前,語氣不容置疑:“麻煩陶隊長聯係海警總隊,盡快安排海上搜救。”  陶龍躍沒接這話筒,他皺著眉,擰著臉上那道傷疤,跟池晉、跟自己的親爹強著,然而後背冷汗涔涔,越來越沒底氣。  “長痛不如短痛,難道等船上的女孩子們都被兇手殺光了,你再登船營救,到時什麽都晚了!”池晉見對方遲遲不動,又在心裏冷笑一聲,把座機提到眼皮子底下,打算自己撥號  可號碼還沒撥出去,手腕就被身後伸來的一隻手給壓住了。那手的皮膚又潤又涼,但手上勁道很大,牢牢按住他的手腕,一時動不了了。  池晉反應過來,使勁爭了一把,竟沒爭過,話筒哢一聲被迫撂下了。  池晉沒吃過這種虧,一下血衝頭頂,怒衝衝地迴過了頭,結果卻是一腔戾氣投進了千尺寒潭,正對上一雙狹長犀利的眼睛。他認得這雙眼睛,知道這是省裏來的專家,麵上便帶上了幾分客氣,喊他一聲:“沈老師,有什麽指教?”  “指教談不上。”沈流飛鬆了手,客客氣氣地說,“有個問題想向池隊討教一下。”  池晉說:“你說。”  沈流飛說:“姚樹新既然在信裏說了,一天殺掉一個困在船上的女孩,那麽有沒有可能他人在陸地上,而船上八個人裏有一個是他的內應?”  沈流飛的分析不無道理,池晉點了點頭:“暫且排除這信是姚樹新虛張聲勢,那要做到一天殺一個人,也就剩下兩種可能,姚樹新本人就在船上,但我認為不會,他還需要時刻關注著我們找人的情況,所以我也傾向於沈老師說的,船上有他的內應,他們會在必要的情況下用衛星電話進行聯係。這也是我認為警方必須趕緊強攻的理由,一是敵在暗,我在明,防不勝防,二是他會顧忌自己同伴的性命,不會真的炸掉整艘遊艇。”  “未必。”沈流飛說,“池隊也看見了今天這些父母,為自己的孩子一反常態,馬虎的變敏感了,懦弱的變堅強了。我剛剛查訪過姚樹新的老鄰居,知道他與妻子因性格不合離婚,但夫妻二人都很疼愛女兒,由姚失蹤鬧出的這個案子已經人盡皆知了,姚的母親為什麽至今沒有出現?”  池晉皺了皺眉,確實,為了找迴唯一女兒的下落,為了替女兒洗雪沉冤,為人父母者真的會豁出一切。  “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測。”沈流飛眉頭微皺,“但有一個情況不是猜測,而是必然會發生,一艘遊艇至少囤有數千加侖的燃料,一旦發生爆炸,狹小密閉空間內的人極難逃生,貿然強攻,可能賠上的就是八條人命。”  池晉說:“那沈老師的意思是?”  沈流飛說:“我建議各司其職,甲板之上的事情就交給謝嵐山,而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查出姚當年失蹤的真相。”  “你相信謝嵐山做得到?”  “我相信他。”沈流飛平靜注視著池晉的眼睛,堅定地說,“謝嵐山是這樣的人,就算拚上他自己的性命,也一定會保住這些女孩子的安全。”第74章 手拉手,背靠背(5)  鄒若棋真就一夜沒睡,也不圖安全跟別的女孩待在一塊兒,她整宿睜著眼睛,聽從謝嵐山的吩咐陪護在陸薇薇的床邊。果然如謝嵐山所說,陸薇薇夜裏嘔吐數次,虧得鄒若棋及時清理了她喉嚨裏的嘔吐物,這才沒活活被穢物憋死,逃過一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在黑暗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十四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十四釵並收藏在黑暗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