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昭然猶豫了一下,她就沒有說話了,這基本就是表示同意、默認的意思了。聯姻雖然是一種利益上的交換,但也隻能說段無辛是一個在利益上的最優解,並不是說縱觀所有人,就非段無辛不可了。才一個訂婚,他就囂張到這份上了,就是根本沒有把許昭然看在眼裏。要是就這樣忍下來,也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好了。


    她沒有出言反對,段無辛倒是說話了。他嗬嗬一笑:“不用這麽認真吧。”段無辛往牆上一靠,似笑不笑地看著趙摶之,仍然是一副不是很在乎的態度。許昭然忍他這許久,全憑一口氣憋著。而今見段無辛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裏,這口氣也是憋不住了。


    許昭然不禁笑了笑:“確實不用這麽認真。”說罷,許昭然扭頭就往外走去,她拖著長長的裙子,背挺得筆直,姿態依然優雅得像一隻銀鶴。趙摶之看了段無辛一眼,給了他一個可稱得上是無情的眼神,也轉身往外走了。


    許昭然一直走得不急不徐,而且還有一股子讓人不能忽視的定力。她走到了剛才兩人被宣布正式訂婚的麥克風前,拿起了話筒,神情自然地試了一下音。周圍的人和台下的人漸漸往她的方向看過去,都以為她是要說些什麽調節氣氛的熱鬧話。大家都含著笑,好笑地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許昭然終於在他們的期待下說話了:“諸位先生、女士們,今天本來是我衛玟和段無辛先生訂婚的好日子,但是就在剛才,就在本來是我們好日子的這一天,段無辛先生還和其他哨兵不清不楚,行止不端。被我發現後,他也毫無悔意,態度輕佻,一點也沒有認真對待此事的自覺。我自認不是國色天香之輩,也不是a級向導,我本人相貌與能力皆無出眾處,我想一定是段無辛先生因此對我不滿,才頻頻找完男寵找女寵,以此向我示威、施壓。既然如此,我慎重考慮過後認為,這場訂婚宴也該如段無辛先生所願,不用那麽認真地去對待!”


    底下一片鴉雀無聲,有些人簡直沒有反應過來,甚至還有人想,這是不是一段別出心裁的熱鬧話。許昭然環顧一圈,欣賞完別人的錯愕後,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是的,如你們所想,這場訂婚宴已經不作數了!當然,盡管今晚這場宴會已經不具備訂婚的意義,還請大家繼續該吃吃該喝喝,盡情享受由段無辛先生主辦的晚宴。”她致辭完畢,微一致禮,也不管台下一片嘩然,就轉身下台了。下台沒走幾步,衛良樹身邊的人就出現在了她麵前:“總統找您呢。”


    *


    許昭然出現在衛良樹麵前,他並沒有表現出多少不開心的神色,隻是嘴角的笑意相對淺淡。許昭然還沒有來得及換衣服,提著光有好看,坐起來並不十分舒適的長裙在他身旁嫋嫋地坐下。衛良樹就靠坐在椅子上,交握了雙手語氣慢悠悠地同許昭然說:“出了問題,可以商量解決嘛,使性子說什麽訂婚不作數,不是讓別人看笑話嘛。”


    許昭然偏頭道:“爸爸,我不是使性子。段無辛這個態度藐視了我,可不就是也藐視了您嗎?這場訂婚宴我已經作主不算數了。”


    “胡鬧!”衛良樹虎下臉,威嚴起來,嗬斥了一聲,喝完他才收斂了情緒,對許昭然說:“段無辛就算和一些哨兵有瓜葛,難道還能影響你不成?你要是不喜歡他,你不也可以自己找些向導,如果你不要向導,還能找些外麵的美男子。婚姻不過是一個形式罷了。”


    許昭然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終究還是閉上了。她心裏不是沒感到酸楚的,形式上的婚姻和真正的婚姻,難道不是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她沒有想到,衛良樹竟是完全不在意這點的……或者說,其實她應該早知道的,隻不過沒輪到自己頭上,有意無意地當不存在罷了。


    許昭然一顆心都跌到了萬丈深淵,幽冥穀底,她閉了閉眼。她還能說什麽呢,她意識到,自己的父親並不真正的站在自己一邊。


    許昭然沉默了下來,神情變得怔忡恍惚。忽然,門砰地一聲打開了,許昭然和衛良樹一起轉過頭去,就看到趙摶之進來了。他麵上神色清寒,看了一眼許昭然,就走了過來,問衛良樹:“取消婚姻之事,怎麽樣了?”


    衛良樹神色不是很好看,隻沉著臉說:“還能怎麽樣,這件事怎麽能兒戲?”


    趙摶之就說:“段無辛自己都當兒戲,我們如果認真對待,未免退讓得過頭了,平白讓人看了笑話。”


    衛良樹哼了一聲:“事已至此,不是怎麽都被人看了笑話?”


    “那就更應該退婚了,”趙摶之勸道,“就算還是想跟段無辛聯姻,也要緩一緩,等上一些日子。都鬧了這麽大一個笑話,以後還有誰會輕易跟他聯姻?等他知道後悔了,再談聯姻事宜不遲。”衛良樹鷹一般的眼,一轉,釘在了趙摶之臉上。趙摶之神態自然,不動如山,任他隨便看。


    衛良樹看了一瞬,就收迴了那過於犀利的目光。他沉默了下來,雖然心裏很不痛快,感覺自己被段無辛打了一拳後,又被許昭然摑了一掌,衛良樹也得承認,趙摶之說的話是有道理的。如果他能讓許昭然自己服軟,他的麵子和威嚴也不算損得很厲害,這可以推說是年輕人自己的事。但現在明顯是許昭然都不太配合了,今晚這事要就這麽揭過了,損的就是他們衛家的名譽了。他當然知道衛琇也未必是全安好心,他平日從不做多餘的事,許昭然和他關係不好不壞,段無辛又對他有些心思,她和段無辛聯姻,各玩各的,對他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就是他兩個哥哥聯姻,對衛琇形成一定程度的壓製,他也沒有輕易插手過。怎麽到了許昭然這,突然就插手了?但到了這個地步,衛良樹卻也不能不聽了。


    過了好一陣,衛良樹才揮了揮手,“你們出去吧。”趙摶之和許昭然安然告退。出了房間,他們在走廊上走了一會兒,許昭然才說:“今天要謝謝你了。”


    趙摶之擺擺手,並不怎麽放在心上。


    許昭然看了他一眼,忽然問:“你為什麽要幫我?”


    趙摶之轉過頭來,幽黑的目光盯著許昭然看了一會兒。在趙摶之看來,許昭然其實是有些天真的,別人說什麽她就信了,別人稍微對她好點,她就不願割舍了。這樣的人,在江湖上如果沒有人護著,那是肯定要跌得頭破血流的。趙摶之一點不懷疑,許昭然一定是在她有記憶的第一世付出了一些代價,才辨清了忠奸。那麽現在失去了記憶,分辨誰好誰壞,分辨自己周圍人事之間的真真假假,對許昭然來說恐怕又成了一件難事。


    趙摶之忽然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許昭然柔軟的腦袋,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答案:“因為我是你哥哥。”許昭然長這麽大,還從沒聽趙摶之有過這麽直白的親近之語,被他震得呆立當場。趙摶之並不在意許昭然是什麽想法,他已經神態自若地收迴了手,微笑著提醒她:“既然隻是晚宴,就早點迴去休息吧。我送你。”


    許昭然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就跟著趙摶之一起先行離開了晚宴。


    還在宴會大廳裏的人們,當然注意到了他二人的離開,大家普遍都想,許昭然這姑娘肯定是傷透心了,提早退場是在意料之中的。一個訂婚宴辦成這樣,再高的興致都要變得索然無味了,有一些人也就陸續跟著退場了。還沒有退場的,都在等著看段無辛怎麽來收拾這個殘局。


    就算他再不在乎許昭然,被許昭然用大喇叭這麽當眾奚落了一頓,總也得有套說辭,才能既保持了風度,又救迴了顏麵。


    *


    顧生槿已經迴到了他住的那間房子,並且在這裏塑造出了一個能夠在一定時間裏能以假亂真的精神波,以偽造他在場。這些天顧生槿已經暗暗地練習了好多次,就為了今晚派上用場。本來他提早退場,還需要靠趙摶之給他打個馬虎眼,沒想到神對手還是挺給力,早早地就讓他找到了機會退場。


    越早退場,當然就意味著他可以在那個廢棄區裏探查得越久。


    顧生槿坐下來歇了一下,擦了擦滿額頭的汗。把紙巾往垃圾桶裏一丟,就去換了件不那麽打眼的輕便衣服。通過精神掃描可知,上下樓層的幾個主要人員都沒有迴來,左右的王鼎和侍女也早讓顧生槿打發了,現在都安安靜靜地待在自己房裏。


    顧生槿最後看了一眼仿真精神波的中心,令它不時散發出一種焦慮、隱含憤怒的情緒,就起身輕輕地開了房門。他也沒有坐電梯,隱著精神波的存在一路輕手輕腳地走到了一樓,從側門拐出了這棟大樓,直接走上了幽僻的小道。這一路上難免會撞上有人路過他走的小道,都算是被顧生槿有驚無險地躲過去了。


    然後,他終於到達了地圖上的廢棄區。這裏看起來確實是一個廢棄區,空置的房屋和街道都還有著幾十年前的樸素陳舊風格,周圍安靜得隻有穿過街道的風聲,沒有一絲人煙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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