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嘉木的頭七一過,就安排著下葬了。這大熱的天,雖然有冰塊鎮著屍體,到底不如地底下涼爽,路路新說池嘉木最貪涼的,還是早些入葬了,免得天天在地上蒸暑氣,惹先生不快。既然路路新這麽說,旁人也無甚異議。好歹他才是最了解池嘉木的那個人。


    況且他們江湖中人,也不像那些達官顯貴,死了還講究停靈多少日。多的是草草挖個坑就葬了,草草寫個木牌就當碑的。得益於池嘉木的家底,他的葬禮還不至於如此隨性,是壘了磚,砌了墳,整個嚴實得隻能靠炸才能開,不怕風吹雨打的天時,不怕摸狗偷雞的宵小,算是一應俱全了。


    死人已矣,活人的爭鬥還是不休。雖然暗中還有一批死士虎視眈眈,但沈愉的人馬已經去了,那些死士也傷了一些人,一時半會的隻要後援沒到,他們就翻不起什麽浪。路路新一個小孩子什麽也不知道,他們應該不會再把他當迴事了,不過盯著趙摶之的霽月山莊,和中了三屍掌後又好了的顧生槿,是一定的。


    因此顧生槿知道沈愉已跑,就沒有隨便出門了,幾乎是日日陪在路路新身邊,比保鏢好點,跟個監護人似的,讓個別覬覦常青門的宵小個個望而卻步了。趙摶之也不曾打擾他。


    倒讓路路新和顧生槿俱都得了清淨。


    當然這清淨中,還有每天都有的各種樂聲,各種火燒火燎的煙火氣。顧生槿看著,總覺得池嘉木一定會嫌棄一群群的道士和尚把自己的莊子弄得這麽麻喳喳,不過這裏頭既有江湖豪傑出的心意,還有附近村鎮裏的人們湊出的心意,他就算嫌棄,大概也隻在口頭上嫌棄幾句吧。


    送葬這天,來的人很多,從隊伍的開始,到隊伍的尾巴,迤邐了幾乎一整條山路。原本這天是風和日麗之象,池嘉木的棺材才放了進去,天上就已經積了雲,等他的墓封好,陣雨就下來了,滂沱淋漓,澆得每個人都透透的涼。澆完了,雨又收得幹幹淨淨,一滴也不剩了。就留了一地的落湯雞。


    這天氣也是陰晴不定得古怪。


    但再古怪,該走的人也已經走了。


    顧生槿扯了扯濕透的衣裳,擰了一把水下來,這樣子他們大老爺們倒沒事,姑娘們有些吃虧。顧生槿眯起眼,不經意地飄過趙摶之的方向,心道:也不知道他那假胸會不會現行。


    見到了,就見趙摶之的外裳已經用他自己的內力基本蒸幹了……光用看的也知道自己白操心了。


    呸!就沒操心!


    顧生槿晦氣地抹了把濕漉漉的臉,拉了路路新往山下走去。


    這古怪的天氣讓每個人迴去都洗了趟澡。趙摶之也不例外。他還住在池嘉木的莊子中,霽月山莊的人依舊對外保持警戒,並沒有因奪迴這個莊子而放鬆了警惕。然而還是有人進來了。


    她穿過每一個巡邏點,像是早知其中關竅一般,起落騰挪,就到達了趙摶之的房間。趙摶之聽到聲音,穿戴好最後一件衣服,就轉身往外走,對外麵的來客並不感到意外。他走出裏間,隨手抬起托盤,就把托盤上早就歸置好的茶具一起端到了桌上。不過壺裏麵沒茶,乃是無色無味的涼白開。


    “你來了。坐。”趙摶之提起茶壺給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涼白開。蘇單葒所練內功常年忌口,連茶也喝不得。


    蘇單葒接過茶杯,豪邁地一口灌了,長唿一口氣,略解得渴和緊繃的精神,又將茶杯遞了出來:“再來!”趙摶之也沒有端什麽架子,又從善如流給她倒了一杯。蘇單葒喝下了,才滿足地把茶盞往桌上一放,對趙摶之說:“教主已經病入膏肓了。”


    趙摶之聞言一點不意外,隻麵無表情地點點頭:“讓他死得快些。”


    蘇單葒遲疑了一下:“就按以前的量不好麽?多了怕他吃出古怪來。”


    “他吃出來又怎麽樣,他能想到是你的人在動手?”


    蘇單葒搖搖頭:“我待教主與從前無異,他不會想到我的。這些日子,一直是祝長老跟他不對付,想扶植他自己的侄兒繼承下任教主之位。還有秦長老在背後暗暗挑唆,似是想坐收漁翁之利,教主忙著和他倆鬥法呢。”


    “也難為他了,傷得要死不活,還不願意找繼任者。”趙摶之不太明顯地嗤笑一聲,“祝長老把他侄子推出來,還不如擺明了說他自己想坐個教主位子玩玩來得有號召力。”趙摶之毫不客氣,蘇單葒聞言重重咳了一聲,差點沒被自己嗆住,趙摶之隻瞥她一眼,就自己慢條斯理喝了一口水,“沈愉找過去了?他又想做什麽?”


    蘇單葒當即正色道:“他已經說服教主接受他的建議了。沈愉向教主獻了個一石三鳥之策,即讓我教出麵暗中對顧生槿和許昭然下藥。”她看了一眼趙摶之的神色,見他麵無異色,似無動容,斟酌了一番才繼續說,“說是此計一可破壞您和武當顧生槿的關係,二可使武當峨眉決裂,三可趁機對您下藥,將您帶迴教中。”


    用過一次的伎倆還指望再在他身上奏效?趙摶之未見得有多生氣,隻微微笑了一下,“把藥換了,看他怎麽玩。”蘇單葒立刻點頭應了是。


    趙摶之想了想,微微皺眉,換了囑咐的口吻:“你還是不要加大藥量了,把藥也停了,老老實實的,不要動段無辛藥的手腳。至於沈愉的藥,也不要在我們的環節下手,就在他自己的那個環節下手,做得隱蔽點,不要被他察覺了端倪。”


    停藥且先不提,若從沈愉那邊下手,可比在自己這邊動手難了十倍不止,蘇單葒一愣,忙問:“這是為什麽?”


    “那次我中藥,就是段無辛看著沈愉賣他的藥臨時念起,他自己也知道不能明著來,不曾知會你們,才差點成了。這次要是在我們的環節出了問題,段無辛就要懷疑了。你要是給他查出來,你不完誰完。”


    蘇單葒想了想,笑著點頭了。“還是您想得周到。”


    趙摶之也微微一笑,繼續叮囑她:“沈愉此人也可算點子多了,這哪是一石三鳥,分明是想一石四鳥,壞事都讓五芒教做盡了,他兩袖清風一點不沾。隻可惜他這些點子都太偏靠別人,他自己的有間茶館毀在了他自己手裏,就想使喚五芒教給他當槍了。也不想想段無辛陰晴不定,豈是那等好相與的。”


    蘇單葒神色微斂,麵色凝重,“我看教主答應得挺爽利。好似既往不咎了。”


    “他上次不也答應得很爽利,結果落得自己去了半條命,還搭上一個我,這仇能不報?沈愉都是身敗名裂之人了,還能有什麽牌在手裏?你看著吧,沈愉自己出的點子,少不得還要他自己出力。”趙摶之搖搖頭,對明顯還沒完全想通的蘇單葒說,“你隻管看著便是,不要太摻和沈愉之事。此人不但有點先知一般的古怪,還練了天機心法,你很難在他手裏討著好。”


    雖然有些不給蘇單葒麵子,蘇單葒倒是信服趙摶之,當即便點了頭,應下了。又想起自己重傷之事:“您不說我還不覺得,當日我遇上他,他好像知道我那陣子內力差一般,專門隻對我下殺手,要不是我機靈,一條命也要不明不白交待在他手裏了。”


    趙摶之點點頭:“正是這般古怪,不可輕忽。”


    二人又交換了一些其他信息和事項,蘇單葒才起身告了辭。趙摶之目送她走了,才往椅背上一靠,眼神幽晦地盯著前方虛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如此又過了幾日,一切喪事的雜事也基本辦妥了,該啟程了。


    “我要帶路路新去江城了。來和你辭行。”顧生槿身上已經背好了兩個包袱,對趙摶之如是說。路路新也收拾好了行裝,背上背了一個大藥箱子,同來辭行。既然是池嘉木的臨終囑托,他自然是會全部執行,早就和顧生槿說好了。顧生槿也一力答應,會照料他直到長大,保他常青門醫術資料安全無虞。


    這些天裏,一眾江湖人士都找不到沈愉的行蹤了。他像突然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從手裏的劇情資料看,顧生槿料想沈愉和他投靠的勢力一定會去武當誓師大會破壞峨眉和武當的多年情誼,就叫桓昊跟他一起走。至於路路新,顧生槿也會帶他一起去誓師大會的舉辦地江城。原本顧生槿該直接送他迴武當。路路新雖不入他武當門派,在武當的客房區住下,也很是安全。但這會兒武當主力都去江城了,自然還是江城更穩妥些。


    顧生槿跟趙摶之辭行,趙摶之看了眼他悄悄打點好的行李,沉默了一下,說道:“再等半日,我們和你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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