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摶之好像把顧生槿當抱枕用一樣,不但伸了手過來,腿都放上來了。他的長發傾成了一朵柔軟的烏花和幾鐮烏亮的月牙散亂在他自己和顧生槿身上,大半張臉都埋在顧生槿頸窩處,綿長而靜謐的唿吸就這樣噴在顧生槿肩胛上……若是旁人來看,便是素衣黑發,顏如玉,憩似畫,良辰美景應如是,徐徐涼意偎苦夏的樣子了。


    但顧生槿本人既欣賞不了自己二人的模樣,一覺醒來發現是這糾纏的姿態,便是有些懵。他懵完就有點懷疑自我,難道他的警惕性真的那麽差,連別人抱住了自己都沒醒過來?


    顧生槿下意識想往旁邊避一避,但看著趙摶之那個安安靜靜的睡樣,猶豫了一下,又沒有動作了。很難想象,趙摶之睡著了以後竟然會是這種黏人的姿態,顧生槿昨晚還以為趙摶之一定是那種睡著前是什麽姿勢,第二天醒來還是什麽姿勢,連上下左右都不會挪動一厘米的木頭人。


    而且這個時辰……往常他也早該醒了。顧生槿抬眉瞅了瞅外麵已經大亮的天光。


    難道是因為跟他一起睡覺特別沉?


    顧生槿暗自得意了一下,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人家特別信任自己啊。你看睡覺都不帶防備和警惕性的。當然了,反過來說也可以是他也很信任趙摶之才睡得沉嘛,絕對不是因為警惕性真的太差。這麽想了以後,顧生槿就又有自信了。


    他看趙摶之還沒醒,又不想動了弄醒他,神遊天外地躺了一會兒,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個迴籠覺,再醒過來,就看到趙摶之已經醒了。他的腿腳已經安分地收了迴去,撐著腦袋斜靠在床榻上,一瞬也不移地瞧著顧生槿。顧生槿有些不自在地轉開注意力,裝作在找衣服的樣子。趙摶之側了個身,就把衣服丟給了他。


    顧生槿坐在床上穿衣服,趙摶之也拿了衣服來慢條斯理地穿,他的神情透著晨起的天然冷淡,劍眉也像凝了薄霜冷峭峭的,隻有一對黑白分明的眼在盯著顧生槿時不再烏沉沉的,透出一絲暖溢來。顧生槿也是初醒懵懂,傻傻望著趙摶之那雙眼,總覺得他眼裏似乎添了些什麽東西。


    很快,趙摶之雙臂一收,穿好了衣服,站了起來係上一條翠綠的宮絛和那塊他常戴的玉佩。他穿著一條白底滿織嫩綠枝葉的多層蜀錦留仙裙站在傾灑成金的晨光裏,側過頭來對磨蹭的顧生槿微微一笑,“快起來,待會我們去吃隔街的阿婆米線。”


    顧生槿被他晃了眼。


    他愣愣地哦了一聲,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看著趙摶之發呆,立刻欲蓋彌彰手腳麻利地蹦起來係腰帶了。阿婆米線家的清湯酸菜肉末米線也是他最近很愛的一樣早點,那一鍋清可見底卻味美鮮香的秘製湯底,加一份炸至金黃的鹹香豬大排簡直讓人吃完了還想著。


    如此,二人自洗漱完畢相攜去吃飯不提。


    幾天時間匆匆而過,池嘉木不愧是專家,一出手就藥到病除了。顧生槿毒清好的第二天,徐添風就迫不及待來找他了。


    那是一個帶著輕淡霧氣的清晨。頭天夜裏才下了雨,空氣裏徜徉的是涼爽的氣息,顧生槿起了床,想到今天終於可以無憂無慮地出門逛逛西湖,真想仰天大笑三聲。


    他就保持著這個舒爽的心情,去敲開了趙摶之的房門,同他一起下了樓。兩人點了早飯還在等,徐添風就一陣白風似的飛了進來,看到顧生槿完全沒有他想象中的生氣,可說是滿臉喜氣:“小師叔!”喊著就身形一閃,下一秒已經站在顧生槿身旁了。


    下一刻,他看見趙摶之的模樣就呆了一呆,好像十分震驚的樣子。過得須臾,方才醒過神來,笑著向他行禮,“沒想到霽月山莊莊主竟是一位姑娘,在下武當徐添風,莊主有禮了!”


    趙摶之也坐著略還半禮,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徐添風麵上不顯,心裏先是一陣詫異,然後就生出了濃濃的疑惑:怎麽是半禮,若她禮數周全,就該還全禮,若她本性桀驁,就該不還禮,這還半禮,是怎麽個迴事?難道是說她和小師叔平輩論交所以拿自己當晚輩看?……好像不用這樣吧。


    顧生槿這幾天已經知道他和霽月山莊二莊主在一起,對於他知道趙摶之也不意外。當下又問了他一點這些天抓探子的情況,徐添風粗粗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隻不提他揍那些探子時問訊都問到了什麽,顧生槿就猜到他可能有話要單獨和自己說,隻是礙於趙摶之,不能講出來。


    他們兩個互相傾訴這些天遭遇的當口,趙摶之已經剝了個水煮蛋,然後他把蛋放到了顧生槿的盤子裏,動作行雲流水,嫻熟自然,表情一如既往,毫無變化。


    徐添風卻是明顯呆了一呆,他看看自然的顧生槿,又看看淡定的趙摶之,半晌,才勉強露出一絲笑模樣:“小師叔,你們……”


    好啦,做戲肯定是要做全的,第一關來了。顧生槿咳了一聲清喉嚨,正式把趙摶之介紹給了徐添風:“不出意外,他就是你未來的小師叔母了。”


    說完,顧生槿還有點本能的不好意思。這個意外嘛,當然肯定是會出的。


    趙摶之不知顧生槿心中所想,隻當他害羞,恰到好處地對徐添風微微一笑。徐添風似乎是整個人都呆滯了。顧生槿覺得他一定是太吃驚了,果然過片刻,徐添風就站起來,重新朝趙摶之行了個晚輩禮,趙摶之淡定地受了,然後像一個真正的長輩那樣,給了徐添風一個見麵禮。一把唐伯虎真跡的扇子,山居扇。


    顧生槿驚訝地望了趙摶之一眼。趙摶之是來問過他徐添風喜歡什麽,想也知道是要送點見麵禮,見麵禮也不需要太貴重,意思到了就行了,顧生槿自然不會跟他提什麽唐伯虎,隨便拿筆墨紙硯糊弄了。他是從哪知道徐添風是唐伯虎真愛粉的?


    徐添風什麽心情顧生槿看不出來,反正他抱著那個裝扇子的木盒子,表情一直有些呆滯,道謝的笑容也有點僵硬,像硬擠出來的。


    顧生槿就覺得奇怪了,怎麽是這個反應,難道不應該是見到了心愛巨巨流落民間的作品很激動?


    不會他也對趙摶之一見鍾情了吧?這個坑要是跳了,那不得貽誤終身啊。


    顧生槿想了想,就對徐添風招了招手,徐添風晃過神來,可能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失禮,歉意地對趙摶之笑了笑,就在顧生槿旁邊坐了下來。


    顧生槿就問他吃了沒?


    徐添風情緒低落,還是勉強打起精神,搖了搖頭:“沒吃。”他張了張嘴,目光落到懷裏的木盒上,又懨懨地把似乎要說的話咽了迴去。


    既然沒吃,顧生槿就給他點了他愛吃的幾樣早點,氣氛有點微妙,顧生槿總不能繼續跟趙摶之秀恩愛去閃師侄的眼吧。三人默默無聲地吃完了,約定了時辰一起遊西湖,才各自散去。徐添風自然是跟著顧生槿的,跟他進入房間之後,他就把天機心法的事跟顧生槿說了。“小師叔,有人好像要置你於死地,為了引你在江湖人士麵前露麵,還刻意找人挑釁我。你得罪誰了?”


    顧生槿心道:你小師叔我這下山才幾天,能得罪幾個人?唯一能用上得罪這個詞的也隻有魔教和沈愉了……


    顧生槿沉吟了一下:“天機心法這件事,我已經有一點眉目了,恐怕真正奪走那少年天機心法的,和跟蹤我的黑衣人是一路人。隻是那之後就沒人再來跟蹤我,所以我沒有機會再挖掘一下這個線索。”


    徐添風聽了也是一皺眉:“跟蹤我的幾個門派都是小門小派,被我警告一番就不敢跟蹤我了,隻有一個探子特別古怪,是有間茶館的。這茶館難道還做消息買賣?”


    顧生槿皺了一下眉。其實他早就懷疑有間茶館有問題了,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是在致敬星爺。能做到這件事的,在這個世界裏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原作者,如果有間茶館是原作者設定的,那麽她這樣設定一個茶館,這個茶館多半背後不簡單,很有出鏡率。如果是沈愉……恩,這就要認真思考他是怎麽在下山短短幾年裏,就背著武當建立起自己的疑似情報網絡,還派人來跟蹤徐添風了……這得是什麽目的?


    顧生槿想了一陣,對徐添風點點頭:“我知道了,我們這就去逛西湖吧。我去叫摶之。”


    徐添風應了一聲,微微垂下頭來。顧生槿已經去開了門,他看了一眼顧生槿晃悠悠往外走的背影,雙手背在腦後,步履輕盈,顯見心情極好,就連天機心法的事也掩蓋不了他的好心情……他看了一會,也抬腳跟了出去。


    趙摶之也已收拾齊整,隻等他叔侄二人說完悄悄話了。


    夏日西湖堤岸青翠映照,徐風襲人,倒有幾分涼爽氣,顧生槿深吸了一口氣,笑了。腿和輕功還是自己的才好啊。


    三人在這煙波籠翠之地轉了半圈,差不多也到了要吃午飯的時候,商量了一番就一致決定去樓外樓吃。吃過樓外樓,顧生槿在路邊隨手救了一個被江湖人士調戲的小姑娘,和那蠻不講理的江湖人士話趕話的,他已經身在杭州的消息就莫名其妙被別人宣揚出去了。


    離賞劍大會還有十數日,江湖中人卻已經有很多提前到達了,因此接下來幾天,顧生槿不管去哪晃蕩,都能遇上攔路劫殺管他要天機心法的。都到了這份上了,顧生槿哪裏還想不到這是有人設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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