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好徹底吧?”樂天成又問。


    “嗯。沒清幹淨。”


    樂天成就說:“小心些,沈愉最近好像在謀劃什麽,神神秘秘的。”


    “收到了。”趙摶之麵無表情,“放心,我自有應對。”顧生槿如今這情況,對沈愉也是掣肘,他已經錯過了徐添風那次機會,就已經錯過了致顧生槿於死地的時機了。除非他拚著暴露自己,也要在這幾天裏弄死顧生槿。


    但據趙摶之對沈愉的了解,他不會這麽做,這對他來說是得不償失的。那麽能讓他做文章的恐怕隻有賞劍大會了。


    “那就好。”樂天成見趙摶之似胸有成竹,也沒吩咐自己什麽,也不多問,笑道,“等顧生槿好了再來找你。”二人又敘了些其他事,趙摶之看天色不早,就送他離開了。


    晚上顧生槿照舊和趙摶之一起吃飯。顧生槿一眼就看出趙摶之心情不好,等菜的功夫就問:“你怎麽了?不開心?”


    趙摶之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麽。他看向旁邊,旁邊的架子上擺放著一隻白瓷的花瓶,瓶裏插了幾支含苞待放的紫薇花,圓潤翠綠的枝葉映襯下,更顯得紫薇花潔白清爽,怡人眼目。趙摶之定定地看了一會兒,也沒有讓自己的心情好上一些。


    他也不知道顧生槿怎麽就看出了自己不開心。他雲淡風輕地成功讓樂天成以為自己不受影響,就連自己都差點覺得,她的到來對自己的影響不大了。


    其實趙摶之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她了,記憶還停留在她哀哀哭泣,哭訴自己任性,力勸自己安心去做聖女的畫麵上。每想起一次,就愈深一分。


    聽說她這些年過得很好。又恢複到了過去在五芒教當聖女時那副眾星拱月,高高在上的架勢,就連昔日丞相之女都不能與她爭輝,更遑論其他多如牛毛的鶯鶯燕燕。


    總的來說,自己做聖女,對她而言是非常好的。


    她有兩個兒子,舍了一個,還有另一個,那一個還能做世子,睥睨其他眾兄弟。


    對他的父親來說,自己做了棄子,也是非常好的。一來他以此為代價,向皇帝表了忠心,表明他並無那許多野心,隻是太過耽於美色,為人又太過風流,才招惹了一個又一個高門貴女。二來他在當時是他爹所有已經能看出資質的兒子裏最優秀的,舍了他,也是向皇帝表忠心的雙重保險。三來他通過自己,捏住了五芒教的致命弱點,關鍵時刻可以予以打擊,平時也可以左右五芒教的策略,讓皇帝心裏不管怎麽想都得用他。


    對他們兩個來說,是怎麽看都劃算的買賣。對自己呢……衛琇早十年就已經是個死人,隻要江湖正道一日不滅,他就要做一日的聖女,等江湖正道滅了,朝廷要調轉手來對付五芒教,他也隻能廢去一身武功才有可能保全自身。這也隻是有可能罷了,他參與了那麽多,又牢牢地當了那麽多年的聖女,如果衛琇最後活過來了,還立了功,不就相當於老皇帝承認江湖覆滅血流成河的一切是他一手主導的……朝廷的正義又往哪裏擱?所以到最後,多半他還是逃不過一死。


    他死了。他的母親還有一個做世子的兒子,他的父親還有一大堆兒女。


    他的死亡,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尋常了。


    但他呢,他隻有這一個母親,這一個父親。他多少還是希望,他們會為自己考慮一下的。


    但這個父親和這個母親,不但舍了他,要他長年累月地男扮女裝,還讓他遵守教規到了年紀嫁給教主。


    趙摶之就明白了,他們真的隻是把自己當一個棄子而已。他在五芒教,隻是一個沒有實權的象征物,他想不想,願不願意,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隻有段無辛願不願意繼續合作,心甘情願給朝廷當那一把刀。


    盡管他十年前就已經知道自己是一個棄子了。但是又等了那許多年,外麵羽翼已豐卻沒有多少動作,未嚐不是還心存幻想,在等著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的意思。但他心裏也知道這幻想是虛無縹緲的,靠不住的。所以他也給自己找好了退路。霽月山莊就是這其中一條退路了。


    趙摶之久不言語,飯菜也沒有吃幾口。


    顧生槿見狀,指指那盤鹹香鬆軟金燦燦的蟹黃玉米對趙摶之說:“那你多吃點這個,吃完心情就好了。”


    趙摶之迴過神來,看了一眼。蟹黃玉米顧名思義,是由蟹黃炒玉米製作而成,這盤菜可稱得上是這段時間顧生槿的最愛了,每晚必點,也不知道他怎麽就一直吃一直吃還是不膩。就跟小時候一樣,喜歡上什麽東西,就一直吃一直吃,直到他自己都覺得吃得沒意思了。


    雖然顧生槿這些天吃得歡,實際上趙摶之隻有第一天多伸了幾調羹。這會兒顧生槿又來推銷他的心頭好了。顧生槿向來是這樣,總喜歡把自己覺得好的推銷給別人,這一次不中下一次又來,總有一次他能愛。趙摶之並不排斥他這種純粹的沒心沒肺,因此倒使心情稍稍好了那麽一點點,順著他的話舀了一小半調羹來吃。


    顧生槿素知他吃東西慢條斯理,秀氣得很,就起身幫他舀了一小碗鮮香的豬蹄海帶湯,放到他麵前後,才坐下了,又同他侃起海帶的藥用價值來,什麽能排鉛解毒了,倒是半桶水也顯得似模似樣。又從排鉛一路歪到丹砂煉丹的毒性,實在是天馬行空,跳躍無極限,偏偏趙摶之似乎就是吃他這一套,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迴應,恰能讓顧生槿有興致繼續侃下去。


    一頓飯下來,趙摶之的心情有沒有得到徹底疏解顧生槿不清楚,至少這頓飯吃得還是比較開心的。差不多快吃完的時候,就有小二敲門進來了。他朝二人笑著點點頭,就開門見山道:“趙姑娘,您訂的琴送來了。”


    聽說琴來了,趙摶之就擱下了筷子靜靜地往外麵走廊望了一眼,“隨我來。”他站了起來,對顧生槿道,“你慢慢吃。”


    趙摶之出去領著那給他送琴的小夥去了自己房間擺放古琴,顧生槿也很快吃完付了帳,跟著竄了上去。那架琴已經在趙摶之房裏擺放好了,形貌孤沉古樸,不像是新造器物。顧生槿進去看了看,其實他也看不太懂這把是什麽琴,就笑道:“彈來聽聽?”


    趙摶之撫了撫琴,就撩了裙擺坐下來,問顧生槿:“你想聽什麽?”他今天穿的是一條玄青百褶裙,裙腳繡了劄劄蒼蒼的蒼勁梅枝,一簇又一簇的紅梅,正好有一支沿著裙擺延伸了開去,貼到了桐木的琴架上,深深的棕色聚在一起,像是本來就是一體的。


    顧生槿搬了個凳子坐過來,“你想彈什麽,就彈什麽。我也不太懂。”


    趙摶之就彈了一首顧生槿叫不出名字的曲子,曲音清透古樸,間有冷曠金石韻繞梁。顧生槿雖然說不出這首曲子好在哪裏,卻隱約聽出幾分這首曲子夾雜的孤涼來,他托著下巴,側頭認真地看著趙摶之彈琴的側影。他的側影看起來,冷淡而遙遠,像是離自己很遠很遠。這麽遠的距離,讓顧生槿突生了一股想要一蹦三丈遠,三步跳到他身旁的衝動。


    顧生槿也確實那麽做了。


    他蹦到了趙摶之身旁。趙摶之單手一按琴麵,音律嘎然而止,他仰起頭看突然站在了自己側後方的顧生槿。顧生槿彎下腰,笑嘻嘻湊到趙摶之麵前:“今晚沒有睡意,我們去遊西湖好不好?摶之。”


    顧生槿腦後的青色發帶滑落了下來,將將落在趙摶之眼前。趙摶之一抬手,就捉住了那幅搖搖晃晃,搖得人心裏癢的發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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