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摶之去開了門,門口是一個公子哥打扮的年輕男子,約莫二十三四歲,如果有其他船員在,定能認出此人是在最近一個碼頭上船的林公子。此人一身脂粉氣,一副富家公子打扮,卻孤身一人上船,既無小廝前後打理,又無丫鬟左右隨侍,更無甚紅顏知己陪伴,難免有幾分惹人注目。


    然而再惹人注目,也不會有人想到,他竟半夜來敲了趙摶之的房門。


    這位約莫是化名姓林的人見到趙摶之,將手中折扇一收,躬身抱拳朝趙摶之行了個見麵禮後,就笑道:“我來了。”


    趙摶之輕點了一下頭,請他進了裏間,就像上迴和顧生槿密談一樣去關了窗和那道隔絕內外的門。顧生槿不知道的是,這個房間其實是特殊材料打造,隻要把門窗都關上,任你隔壁還是外麵武功耳力再好,都聽不到房間裏在談什麽了。做完這些,趙摶之才和公子哥一起坐在了椅子上,問他:“查清沈愉的底細了?”


    “恩,查出來了。此人依靠茶館連鎖收集消息,正是近幾年江湖人士甚喜的有間茶館背後東家,他消息靈通並不奇怪,另外還查到此人前年曾到過京城,暗地裏聯係了……”公子哥兒沒有說出來,隻從茶杯裏倒了點水,蘸著水寫了個三字,又給抹掉了。接著道,“之後便有了死士。”


    趙摶之見了,嘴角微微一勾,“吩咐下去,再收集一些確鑿的證據,就當是……以後霽月山莊送給武當的禮物。如果武當問起來源,就告訴他們是從索星閣買的證據。”


    公子哥兒抬眼看了一下趙摶之的神色,見他業已決定,沒有商量的意思,麵露無奈:“怎麽又想救武當了?不是說不救武當更好嗎。”


    趙摶之端了茶杯喝了一口,眼眸微垂。前年他確實跟樂天成提過這個利弊,等武當敗落了,那麽他們再出手,將陰謀公之於眾,少林和峨眉有了前車之鑒,武當想要翻盤,和自己合作的誠心就會大很多了。總體來說是利大於弊許多。


    不過……


    趙摶之緩緩道:“此一時彼一時。”


    “沒看出來。”樂天成笑著搖頭,示意趙摶之給他講解一下。


    “段無辛發瘋後,武當上下對顧生槿一事極為憤慨,這時向他們伸出橄欖枝或有奇效。”


    樂天成聽了,就知他心意已定,拿扇柄敲了敲手心,沉吟片刻,才說道:“把霽月山莊拋出去也就差不多了,索星閣也暴露出來,不好吧?”


    “隻是買證據,怎麽能算暴露?”趙摶之很淡定,“遮遮掩掩才是心虛。難道你查沈愉的時候沒動用索星閣的人?”


    樂天成一時沒了言語,過一息又道:“咱霽月山莊突然插手武當的事,也有點牽強。”


    “不牽強。”趙摶之道,“你看我對顧生槿多好。”


    樂天成:“……”突然就無言以對了。樂天成咳嗽了一聲,找迴思路,繼續道,“那個池嘉木要千年玄龜板,不然不給醫。”


    “意料之中,尋常東西他不會開口要。”趙摶之神色不動,喝了一口茶,端著茶盞問,“那麽,千年玄龜板在哪裏?”


    “現在在皇宮裏,去年年底福州知府拿它當祥瑞大張旗鼓獻上去的。”


    趙摶之摸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接著又輕輕地繞著杯沿滑動起來。他沉吟了一陣子,開口道:“先答應他。不過要找個輕功和內功都極好的人去辦這件事才行,最好能像十幾年前那兩個一樣,毫發無傷地去,毫發無傷地迴。”


    “這會不會有點刺激老皇帝啊?”樂天成皺起了一圈眉,顯得很糾結。


    “就是要刺激他一下。”趙摶之抬起茶盞,優雅地吹了一口上頭的茶沫子,“隻有急了才會進一步打亂步伐。不刺激他,他怎麽著急?”樂天成也沉吟了一番,終於點點頭。


    趙摶之又道:“就請斬風堂的人做這件事吧。那邊武功輕功都高的人多。”


    樂天成睜大了眼,有點不可置信地看著趙摶之。斬風堂聽起來固然有幾分詩情畫意,實則是個江湖中人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他們來無影去無蹤,出手必收人命,從無失手。江湖中甚至有俗語形容他們:“閻王來,命或能保全,斬風至,魂歸九泉矣。”


    去請殺手組織偷東西,這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他們不會答應吧。”樂天成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請他們殺一個皇宮裏的人,要求附帶千年玄龜板不就行了。”


    樂天成抽了抽嘴角:“原來你是想把斬風堂也拉下水。”


    趙摶之慢慢抿了一口茶,悠悠道:“同為江湖中人,理應休戚與共。”


    樂天成心道:人家要是知道你用心如此良苦,可未必願意跳這個坑,說不定不殺以後還能憑借優秀的專業素質被招安成皇帝的死士暗衛一係呢。


    趙摶之見他不反對了,又想起別的,微微蹙眉,問道:“有一個叫昭渠的話本作者,你聽過沒?”


    “這個……我可是隻看武功秘笈和春宮圖的正經人。你怎麽對這有興趣了?”樂天成有些汗顏,想起那武當顧生槿愛看話本的資料,不知道腦補了什麽,露出一副意外又蛋疼並糾結的表情,見趙摶之微微挑眉,立刻又補充了一句,“似乎是聽說過,但我沒有關注過。”


    “查一查這個昭渠背後,究竟是什麽人。”


    “好。”樂天成心裏微感詫異,倒是沒有表露出來。


    “再把他的所有書都給我備一套,到了杭州我要看。”


    “……好。”樂天成感覺有點牙疼了。那個顧生槿,需要重視到連他愛看的話本都搬來看一遍的程度嗎!這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啊。


    趙摶之也不在意他心裏怎麽想,又道:“顧生槿被折景山拿走的那塊玉佩證據,你去安排把它弄迴來。”


    樂天成頓時由牙疼進化成了蛋疼,不過他到底沒有多說什麽,隻點了點頭說知道了,趙摶之又恩了一聲,微微偏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樂天成見了,斟酌了一下開口道:“近來江湖上突然風聞那位武當顧生槿得了天機心法,最初……是五芒教教眾在有間茶館漏出來的。”


    “哦?這就傳出來了。”趙摶之沉吟了一下,笑了,“沈愉這個人,倒是個狠人。”


    樂天成隻是不解:“你怎麽知道是那沈愉傳出來,不是別人刻意嫁禍的?”


    “他就是不想引起我的懷疑,才把散布地點放在了有間茶館。”趙摶之冷笑,“恐怕這個人知道我能查到他的底細。”趙摶之一點也不懷疑,如果以後當堂對峙,他還能靠這點為自己開脫。


    樂天成心頭一震,抬眼看趙摶之,就見他臉色突然變得難看了起來。


    “這不可能吧?”樂天成作為霽月山莊二莊主,索星閣副閣主,深知自己手底下的人是如何的隱蔽,如何的有素質,如何的忠心,第一反應自然是不信。但接下來,他想了想沈愉出師後每次下山的行動軌跡,倒是不得不承認這個人不但明擺著對趙摶之有企圖,確實也隱約有種他能打探到趙摶之行動軌跡的詭異感覺。


    難道閣中莊中真有奸細?


    樂天成深深地皺起了眉。


    他拿扇柄敲敲眉心,說道:“我會安排兩條假命令下去,看看到底是哪邊有問題。”趙摶之點了一下頭,沒有再說什麽。見趙摶之沒有其他吩咐,樂天成就站了起來:“我迴去了。”趙摶之也不留,起身送他離開。


    趙摶之關上門,迴到房中,又拿出了那個話本。可以看出這個話本還比較新,沒有多少翻過的痕跡,方才隻看了幾頁,趙摶之已經能夠確定,這個作者寫的這個故事,原型就是自己和故友。當然故事內主角和江湖人士的背景都做了掩飾性處理,尤其讓趙摶之心裏震驚的是,那段主角二人相遇的對話,竟然和自己當年連哄帶騙讓故友跳坑的話差不了多少,甚至連自己當時的心理都相去不遠——


    如果說那時他們的對話像文中所寫的那樣被人聽去了,那這個人也隻能是他舅舅。但若說他舅舅會把自己的話原封不動告訴別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至於他自己操刀來寫這個故事,且不提他死了有多少年了,暗地裏又是否有這種愛好,隻看風聲漸稀,就知道他絕對不會站在那個立場去寫那個故事。


    也就是說,這個話本的作者寫了一些本不可能被第三人或第四人知道的,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


    除非昭渠本人就是故友。他還活著。


    但如果是他,又不可能得知《風聲漸稀》那些事,更不可能幾無差別地揣摩出自己當時的想法。


    ……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生平第一次,趙摶之有了一種進了死胡同的感覺。


    哪怕是當年尚且一無所知的自己突然被五芒教帶走,以為自己被綁架,他也沒有過這種一頭霧水的詭異感覺。


    趙摶之閉了閉眼,又睜開。伸手放在話本紙質良好厚滑的頁麵上,停頓了片刻,重新翻迴了第一頁。他打算先把這個似是而非的故事看完再說,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線索。


    這迴,趙摶之還沒有來得及看完前十頁,他的房門就又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並伴有顧生槿不高的喊聲:“趙摶之,你還沒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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