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同意了?!”顧生槿臉色一僵,“師兄怎麽不先問問我。”


    洛景誠又剃他一眼,老神在在地轉迴頭去澆花:“問你你能答應?”


    “我當然不能!”顧生槿躥到洛景誠身旁,“不是,師兄,您怎麽就答應了?”


    “你以前不是跟沈愉很好嗎?這件事我看他也是有苦衷,想必他是覺得對不住你,不然不會求到我這來,就為了陪你下山走一趟。他自己也說了,和你一起下山,到時別人看到你們兩個,火力就朝他開了。他也是用心良苦。”


    顧生槿聽到沈愉是這個為自己著想的想法,也有一瞬間的猶豫,但很快還是覺得跟沈愉繼續拉近關係,死後自己的好友跟自己的仇人在一起了這個結局更惡心些,憑他現在是什麽想法,那是因為他和人家段無辛還沒擦出愛情的火花,等他擦出來了,自己還得當一迴踏腳石。


    所以他對洛景誠搖了搖頭:“師兄,我又不是瓷做的,需要別人這樣替我擋刀?更何況我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此次完全是遭了飛來橫禍,就算江湖中人非議我,我也是受得住的。”


    “不單如此,”洛景誠歎了一口氣,“沈愉年長你好幾歲,早已闖蕩江湖數年,交遊廣闊,品性受人認可,你卻是今年頭一迴下山,江湖中人又有幾個見過你,認識你,了解你品性如何?此番你因沈愉受傷,若因此遷怒於他,和他生了嫌隙,你說江湖中人該怎麽看你?他們怕是會覺得你氣量狹小,不值得相交。你若是還能心平氣和地和他一道遊曆江湖,江湖中人隻會讚你心態良好,讚他頗有擔當,這對你們兩個都好。我原本覺得你就和添風一起散散心也好,但沈愉既然有這個意思,那自然讓他和你們一起下山最好。添風也才下了兩次山,你們兩個經驗不足。”


    顧生槿也沒想到洛景誠還有這樣的考量,但他又確實沒心情和沈愉一塊遊山玩水,仍是迴絕了師兄的好意:“師兄,你也說要心平氣和才能一道遊曆江湖。我如今並不能心平氣和,雖不至於遷怒他,但也不想見到他。我知道師兄是為我好,但這考量來的名聲不能代表我真實品性,江湖中人愛怎麽看怎麽看,江湖這麽大,難道我還交不到幾個知心的朋友?我意已決,師兄不必再勸。”


    洛景誠又不知道顧生槿的一生都要毀在沈愉手裏,見他冥頑不靈,難得地瞪了眼,“師兄我都答應了,你不願意也得願意,這是命令。好了,迴去收拾行李吧。”


    顧生槿見他一副鐵了心的樣子,也知再多說無益,氣唿唿地轉身離開了。


    其實顧生槿心裏是不怪洛景誠的,他們是師兄弟,雖然歲數差得有點大,但自己是在洛景誠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反過來說,洛景誠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變老的,他們對彼此的性格都非常熟悉。師兄的出發點是好的,他一定是被沈愉的苦心感動,又知道自己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隻要和沈愉一道下了山,朝夕相對,感受到了他的誠意,總會解開心結。


    師兄想得很好,仔細一琢磨道理也是這個理。


    但他心裏就是不舒坦!


    不舒坦極了!


    顧生槿出去後,一路狂奔,奔累了就隨便找了棵樹在樹蔭下一坐。天氣越來越熱了,他從腰後摸出蒲扇用力地扇了好幾下,猶不解悶。顧生槿又煩躁地站起來,來迴走了一陣子。想想還是迴去喝口水洗個澡吧。可老天就像跟他作對似的,還沒跑幾步,就嘩嘩地下起雨來。這還不是一陣小雨,而是突如其來的傾盆暴雨,隻頃刻間,顧生槿給從頭到尾淋了個透心涼。


    顧生槿賴以爬坡上坎的武當梯雲縱頓了頓,落了下來,兩腳踩在泥地上,頓時濺出一褲管的泥星子。顧生槿嫌棄地拉了拉褲腳,索性彎腰把褲管挽了起來。觸目是一片泥濘,泥水膠著在顧生槿的布鞋上,一副難舍難分的樣子。


    顧生槿就保持著這個彎腰的姿勢凝視了泥濘片刻,突覺心思澄明了起來。


    他沈愉要粘著自己,自己也能想辦法甩掉他麽。


    他決定下這趟山又不是真的為了闖蕩江湖,隻是在醫院裏憋壞了想到處走走罷了!


    今天這場雨,就來得很好!


    顧生槿抬眼看看眨眼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的天空,笑了兩下直起身,往武當派內跑去。因著下了雨,演武場也好,路上也罷,都已經幾乎沒人了。顧生槿一路冒著瓢潑大雨迴了自己屋中,也沒幾個人瞧見。他進屋先收拾出了幾件換洗衣服,就去洗澡了。


    也幸好他輩分高,前些天又受了傷,用水是很方便的。燒好水洗了澡,顧生槿就把髒衣服一扔,也不洗了。然後坐到書桌邊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掌門師兄,一封給徐添風。給掌門洛景誠的隻有一句話:“師兄,我走了!”還打了個洛景誠沒見過的感歎號給他。給徐添風的稍微長點,但也隻說自己決定還是一個人下山闖蕩江湖。對於毀約十分抱歉,讓他不要怪自己,如果實在怪自己就下次見麵補償他。


    對於徐添風,顧生槿也慎重考慮過了。他和自己不一樣,自己在這個世界最多還有九年好活,時間一到就要嗝屁走人,他卻還要活上幾十年。往後這個世界的江湖基本就是沈愉的天下。撇開那個正宮魔教教主不提,男二是未來的武林盟主,男三後來是奪嫡成功的皇子,就連沒什麽存在感的男四都是富可敵國的江南富商。


    雖然資料很粗糙他也就隻知道這點簡介一樣的內容,但隻看這幾個人的身份就知道,未來整個江湖的大勢可以說都在沈愉的掌控之下。


    而這次沈愉都求到了掌門跟前,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出於好心,都說明他對這次一起出行勢在必得。顧生槿要是幹口頭拒絕,到了要離開的那天他恐怕黏都要黏上來,絕對趕都趕不走。真到了那時候,他難道還能真的惡聲惡氣地趕他?


    到了江湖上,多少雙眼睛暗暗盯著。讓顧生槿假意叔友侄恭真的辦不到啊。


    再加上,他這些天隱隱感覺徐添風對自己似乎是太好太關心了些,心裏多少有點會不會太親近了一點的疑慮。


    所以綜合考慮後,他覺得還是不要給徐添風添麻煩了。試想,自己為了避開沈愉要悄悄提前跑路,跑了還不忘帶上徐添風,那不是讓沈愉記恨徐添風嗎。萬一他心裏再陰暗點,說不定還會覺得是徐添風攛掇了自己。……畢竟從記憶看,徐添風跟沈愉一直都不能算很好,甚至還有點隱隱別苗頭的意思在。比如說,徐添風會給自己畫畫,會嚇唬嚇唬梁深齊後幫他作畫,卻從沒幫沈愉作個畫。就連扇麵都沒給他畫過,反正看著就不是特別友好。


    弄完了信件他就往床上一躺,心情愉悅地睡了個覺。


    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照常吃罷飯,他就照約定好的,去找梁深齊拿了那本據說虐到心靈深處的話本。和顧生槿想象不太一樣的是,這本書竟然不是愛情小說,而是一本友情向小說。主角是兩個不大的男孩子。這兩個男孩子身份懸殊,一個是開國功臣的嫡幼孫,從小錦衣玉食寶貝疙瘩一般被精心伺候著長大,一個是父母雙亡流落街頭吃百家飯長大的小乞兒,他們命運的相遇,始於一年元宵節,八歲的小孫子被江湖仇家擄走了……


    顧生槿自穿了一個攪基世界,就對男人和男人之間過分深厚的友誼有些敏感,連帶著都有些疑心自己和徐添風真誠的友誼了,初初聽說是什麽友情向,心裏也不是沒有疑慮。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多慮了,他以前也是混在二次元邊緣的宅男啊,友情向嘛,當然就是純者見純,腐著見腐的作品了。火影結局出來的時候還一堆腐女嚎十幾年青春十幾年真摯佐鳴愛被岸本親手埋葬呢。


    但以顧生槿一個直男的眼光來看,這就是一部很正常很正直的熱血少年向漫畫麽……所以他還是收下了這個在梁深齊眼中非常正直的友情向話本。同時他認為自己有必要反省一下,不能因為這個世界的主角配角在攪基,不能因為自己原身本來也有個西皮,就拿有色眼光看待別人。


    尤其是不能拿有色眼光看待畫了自己做扇麵的徐添風。


    退一萬步講,他要是畫完後藏著掖著,才是心裏有鬼麽,他光明正大放到扇麵上,誰都看得到,能有什麽問題了。算了,等下山後,搜羅幅好畫給他賠罪好了。


    顧生槿一邊想著,一邊迴了屋。迴屋後他找了防水的牛皮紙把那個話本嚴嚴實實包了好幾層,放到包袱裏,就繼續補眠了。


    半夜的時候,顧生槿在黑暗中睜開了眼。


    武當山一到夏季就時有暴雨滂沱,這會兒還在不依不撓地下著,毫無減緩雨勢的傾向。顧生槿取了蓑衣蓑笠穿戴好了,懷裏揣上自己收拾了幾天的包袱,就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武當派自他出事後就加強了晚上的巡邏和戒備,等閑晴朗夜出門還真不好繞過他們。今夜因為這場雨,巡邏力量也薄弱了一些。顧生槿一路暢通無阻地掠出了武當派,隻往山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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