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再往深處想,就算這一切都做最壞的打算——丈夫不喜,婆婆不愛,但至少還有娘家安國公府,這如今也比她原本好了許多……她原本的日子……唉,還是不要想了,隻如此感謝上蒼倒也就是了。


    我是鄭明珠,我是鄭明珠。


    她在心中默念了片刻,剛剛泛起的痛苦便消下去了許多,輕輕的出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輕視


    旁邊隨身伺候的丫頭珊瑚見她醒了坐起來,連忙過去給她墊靠枕,鄭明珠搭著她的手,說:“扶我起來試試。”


    珊瑚忙笑道:“少夫人看起猛了頭暈,這才剛好些,還是不要起來的好。”


    鄭明珠皺皺眉,今天她明顯覺得身上鬆快了一些:“躺的骨頭都疼了,起來走兩步。”


    珊瑚便不敢多說,隻是扶著她,外頭有丫頭聽到動靜了,忙進來伺候,兩個丫頭扶著,鄭明珠起來走了幾步,隻覺得有點心跳氣喘,倒沒什麽大礙。


    走了幾步,鄭明珠坐下歇了歇,又起來走了走,正在這個時候,顧媽媽掀了簾子進來,看到這情景,連忙過來扶她坐迴床上去,嘴裏說著:“我的奶奶,怎麽這麽急著起來,這才剛好些,看暈了頭。”


    說著又轉頭嗬斥珊瑚和另外一個扶著她的丫頭翡翠“不會伺候”之類。


    兩個丫頭不敢辯解,低頭跪到一邊。


    鄭明珠略有點詫異,按理說能在夫人奶奶正屋貼身伺候的都是大丫頭,多少有點臉麵,怎麽會怕顧媽媽怕的這樣厲害?


    鄭明珠看了一眼,見顧媽媽要發作這兩個丫頭了,便說:“罷了,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要起來的。”


    顧媽媽卻不鬆口,隻是給她拉被子,嘴裏說:“少夫人可別縱著她們,這麽輕慢主子的身子,也太粗心了,若是不訓誡,今後隻怕越發著三不著兩了,那可得了,若是太太知道了,哪裏放心的下?”


    也不容鄭明珠再說話,便對那兩個丫頭說:“這月月例減半,迴自己屋裏思過去,今晚就不要進來伺候了。”


    珊瑚翡翠都低聲應是,退出屋去了。


    鄭明珠這才真的驚駭了!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鄭明珠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這幾天觀察下來,她其實已經隱隱的覺得,鄭明珠的生活並不是她曾經仰望,曾經想像的那麽美妙,可是再也沒有此刻這樣的驚駭。


    鄭明珠抿著嘴唇,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正在服侍她的,臉上帶著微笑的婦人,這個時候,她幾乎可以看見顧媽媽眼中的輕視。


    鄭明珠天之驕女,身份貴重,在自己房裏竟然還受一個媽媽子的轄製?


    若非她親身經歷,她是說什麽也不能信的。


    即便是她死去的前一世,她雖然身份遠不如鄭明珠,隻是一個商家女,家中規矩自然比不上這些頂級豪門,可是,就算是在自己病中的那一年裏,在自己房裏,她也不至於受一個下人轄製。


    卻沒想到,這樣一個人,竟會如此!


    這樣看來,鄭明珠處境堪憂。


    在自己房裏尚且做不了主,在這侯府裏豈又硬的起腰來?武安侯府家大業大,綿延數百載的大族,姻親也多,作為嫡長媳,麵對的不僅是家中瑣事,更是今後的宗婦,族中之事也要經她的手,而武安侯府這樣頂級的豪門,應酬又極多,還要處理帝都的種種錯綜複雜的關係,可這樣的鄭明珠,不能當家理事,不能轄製下人,這一種女子起碼的本事也沒有,更別提在外與人交際,為夫分憂,叫人如何能看得起?


    若說在娘家,身為嬌客,有父母寵愛,不沾家事,還說得過去,可這樣嫁了人,卻這等懦弱無能,在公婆和丈夫跟前,要如何立足?


    這一點真叫人想不明白,鄭明珠身為安國公嫡長女,母親又是先皇的嫡次女,這樣硬牌子的出身,按理卻是跋扈一點倒比這樣懦弱容易理解。


    不理解的豈止是她,便是別的人,也都十分的不明白。


    洪媽媽離了少夫人的甘蘭院,一路也不停留,直去了武安侯府的正房,如今的武安侯夫人起居的榮安堂。


    武安侯老侯爺去世後,世子陳熙華承爵,成為如今的武安侯,武安侯府嫡庶七兄弟便尊太夫人的意思分了家,太夫人搬到了後院慈寧堂,武安侯夫人曾氏便住在榮安堂。


    甘蘭院在榮安堂後麵一進的影壁,倒也並不太遠。


    進了榮安堂院子的門兒,便見房門外廊下立著一溜媳婦婆子,俱都安安靜靜垂手而立,等著裏頭召喚,洪媽媽知道,這是來給夫人迴事的,早膳前的日常理事在前頭的議事廳,隻有後頭有事要迴的才進正房院兒來。


    洪媽媽在夫人身邊貼身伺候,一向是極有臉麵的,眾人雖不敢大聲喧譁,此時也都麵帶微笑點頭示意。


    門邊的小丫頭也很有眼力的笑道:“洪媽媽迴來了。”


    說著便殷勤的給她打起了簾子。


    洪媽媽走進房去,抱廈裏還坐著幾個老嬤嬤,都是武安侯府裏幾輩子使出來的老人了,才有這個體麵坐在抱廈裏等,洪媽媽也不敢怠慢,低聲笑著打了招唿,這才繞過紫檀大理石屏,正室裏並沒有人,她腳步不停,轉到東房門,自己掀了織錦夾棉簾子進去,便見臨窗大炕上端端正正的坐著一個穿著淡藍色二色金緙絲錦緞長襖的美婦人,玉手裏捧著一個小小的暖爐,身邊站了個十四五歲樣子的俏丫頭,捧著茶侍立。


    這便是如今的武安侯陳夫人。


    陳夫人正凝神聽著麵前站的一個媳婦迴話,眼角瞥見洪媽媽迴來也沒動靜,到那媳婦迴完了話,想了想,便說了幾句打發了去。


    陳夫人近四十的年紀,膝下育有兩子一女,隻是生於富貴長於富貴,從沒辛勞過,加上保養的極好,這樣看來,也不過就是三十出頭的樣子,肌膚似玉,俊眉鳳目,俏美中不自覺便帶出幾分威嚴來。


    洪媽媽見有了空子,便低頭迴道:“奴婢去看了少夫人,今日看著,少夫人氣色好了許多,少夫人命奴婢迴夫人,多謝夫人掛念,已經好多了,待能走動了就來給夫人請安。夫人不用掛心,少夫人也是明白的。”


    陳夫人聽了,隻點了點頭,也沒說話,洪媽媽心內明白,走過去,接過丫鬟捧著的小鍾兒遞給陳夫人,陳夫人抬頭接了,使個眼色命丫鬟下去,這才輕輕的嘆了口氣。


    “我要強了一輩子,多少事都過來了,偏就給安哥兒挑媳婦這麽大的事上竟就栽了跟頭,偏還有苦說不出。”


    洪媽媽隻得安慰說:“夫人快別這麽想,少夫人隻是年紀輕了,沒有經過事,自然就不大懂,夫人今後多j□j,自然就好了。”


    陳夫人嘆氣:“當初給安哥兒挑媳婦,家裏誰不上心?老太太,老姨太太,這些姑太太姑奶奶們,連我們曾家那些太太奶奶們,誰不是再三挑剔?獨她,真是誰也挑不出一點不是來,家世容貌舉止,都是上上選的,又是公主的嫡長女……他們鄭家,又是先頭太宗朝孝端惠皇後的娘家,孝端惠皇後的賢名兒那是舉世都知道的,這些年他們家出來的女孩子,滿帝都再沒有一個說不好的,且她的親娘,那是先皇的平陽公主,年輕那會子,也是相熟的,端貴大氣,我想著,不要她有平陽公主的氣派,就是學到一半,那也盡夠了,沒承想進了門,偏是這樣,哪裏有半點嫡長女的氣派,唯唯諾諾,膽小怕事,別說掌家理事,竟連房裏的媽媽都能拿捏住她,真是連個庶女都不如!”


    說到後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洪媽媽隻得再三勸慰。


    陳夫人道:“安哥兒是長子,又肯上進,不比青哥兒那樣沒出息,今後這爵位必是他的,老爺也預備著這兩年就請立世子了,我原想著,他媳婦進了門,我j□j兩年,就讓她當了家,我也能清清靜靜享福了,如今看起來,竟是不成了,隻怕還得指望青哥兒媳婦了。”


    洪媽媽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夫人,奴婢有點小想頭,若是給二少爺尋少奶奶,隻怕還是尋養在親娘身邊的才好。”


    陳夫人一怔,她原本就是大家子出身,內宅的花樣也見得多了,此時給洪媽媽一提醒,猛地就想到了:“平陽公主去的早,可安國公填房也是襄陽候庶長女,聽說也是養在老太太跟前的,大家子出來的,不至於虧待了她吧。”


    洪媽媽說:“安國公這樣的人家,吃穿上難道還能看得出虧待?也就是在教養上吃了虧,才是真吃虧呢!”


    陳夫人脾性慡利,沒什麽小心眼,便是對兒媳婦,也是滿心盼著好的,並不故意拿捏壓製,這些日子來,竟就從來沒往這裏想過,此時得人一提醒,倒是迴過味來,立刻就明白了,不得不贊一句好心機。


    元配嫡女,按規矩便是養在正房的,孩子從小沒了親娘,能懂什麽?別說蓄了心要害她,就是該教的不教,現就吃不完的虧。


    安國公英雄一世,沒承想內宅裏吃這樣的虧,連帶自己家,也跟著吃了虧。


    陳夫人此時,滿心的不是滋味。


    想了想,她又說:“或許也不是故意虧待她,這親家母自己就是庶女出身,能懂多少教女兒,鄭氏跟著她長大,學出一身庶女樣兒,也不是沒道理,咱們當初竟然沒想著這一茬,隻想著元配嫡女,自然比繼室嫡女更尊貴,倒是吃虧。”


    洪媽媽卻說:“夫人心也真好,這樣會替人著想,奴婢看來,卻不是這樣,這位鄭夫人,年紀不大,心眼兒卻不小,夫人想想,如今安國公府內宅並不亂,妾室也都安分,前年才攆了個不老實的去姑子廟,這樣管家的手段,為什麽我們少夫人卻沒學會?倒讓一個媽媽子拿捏住,這顧媽媽是陪嫁來的,自然就是這位鄭夫人給的,竟是打著嫁出了門也要捏著她的主意呢。第二條,夫人想想這帝都裏頭,這位鄭夫人的名聲,咱們少夫人的名聲,有一個說不好的麽?就說少夫人,滿帝都誰不說她出挑?不然,夫人也不會挑了她,現如今竟要過了門才知道是什麽樣兒,這位鄭夫人這樣的本事,也是難得了。”


    陳夫人越聽越是心驚,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些:“我竟沒想到這些,你也不早提醒我。”


    洪媽媽說:“夫人從小兒就磊落,咱們家又清白,就是出閣進了這門兒,也是極清淨的,自然想不到這些汙心的事兒,我還是那日聽到一件事,才略想了想。”


    陳夫人看她一眼,洪媽媽說:“少夫人嫁過來的時候,那嫁妝是極厚的,平陽公主就少夫人一個女兒,當年的嫁妝自然是留了不少給少夫人,加上安國公府裏備的,這樣算起來,要論也是帝都頭一份了,單是鋪子莊子別院就是了不得的數目,隻是年前我聽說,朱雀大街上那樣大一間香料鋪子,去年一年才一千兩銀子的入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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