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話很少,少到宋初一懷疑他是不是前段時間發熱把腦子燒壞了。


    “主。”堅匍匐在地。


    “嗯,起來吧。”宋初一併不是一個刻薄的人,但也不會從一開始便對人寬容。


    宋初一覺得堅腦子沒有問題,但與他相處實在很無趣,無論宋初一說什麽,他都是恭敬的應著,即便被騙,也絕無任何怨言,小小年紀,便如做了幾十年的奴隸一般。


    在白馬城停留了一天,宋初一又挑到兩個不錯的男娃子,商隊在當夜便啟程繼續往西走。


    接下來的兩天,宋初一都未曾與礱穀不妄說話。訓一訓白刃,逗一逗堅,偶爾檢查寍丫舉止和清潔的時候騙一騙小丫頭,平時再與公孫姐妹聊聊天,日子過得很是愜意。


    到第三天時,礱穀不妄總算忍不住,親自去宋初一車上給她請罪。


    宋初一看著伏在她麵前的少年,閑閑的用筷箸夾著肉訓練白刃站起來,跟三天前的姿勢一模一樣,“嗯,不過,這次有進步,可以忍三天了呢”


    礱穀不妄額頭上青筋一跳,有種想揮拳把她臉塞進去的感覺,但經過這三天的忐忑和反思,他倒是真的能稍微穩住情緒,“承蒙老師教誨。”


    宋初一看著伏在她麵前的少年,閑閑的用筷箸夾著肉訓練白刃站起來,跟三天前的姿勢一模一樣,“嗯,不過,這次有進步,可以忍三天了呢”


    礱穀不妄額頭上青筋一跳,有種想揮拳把她臉塞進去的感覺,但經過這三天的忐忑和反思,他倒是真的能稍微穩住情緒,“承蒙老師教誨。”


    第七十一章經之以五事


    再往西去,寒風更加凜冽,但並沒有下雪,地麵幹燥,因此行速加快了許多,在次日夜裏便到達桂陵郊外。


    天晚不能入城,籍羽便尋了一處清靜的地方停下來暫作休息。此處背山靠水,並不是一個絕對安全的紮營地點,但如此寒冬,還有馬匹貨物,倘若不尋個避風處,怕是難以熬到天亮。


    現在是下半夜,籍羽派人先行探查周圍,確定沒有危險,才令整個車隊完全駛入。


    堅躺在車版上,眼睜睜的看著宋初一上半夜在榻上橫過來豎過去,睡的十分酣暢,心中嘆為觀止。這若是在奴隸棚裏睡成這副德行,恐怕要挨揍的吧純粹出賣勞動力的奴隸到了晚上便如畜生一樣,是圈在棚子裏的。百十個奴隸睡一個棚,連翻個身都困難,像宋初一這樣睡法,必須得挨揍。


    其實宋初一的睡相還不是堅最驚訝的地方,經過兩天的觀察,他震驚的是,宋初一居然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睡姿與昨晚入睡時的姿勢並無多大差異,十分端正。堅不禁暗暗感慨,這就是權貴啊當真厲害馬車停下的時候,微微一晃,宋初一換了個姿勢,含糊的問道,“堅,天亮了?”


    堅立刻輕手輕腳的將窗子打開看了一眼,而後恭敬的應道,“迴主,未曾天亮。”


    “沒天亮你為何不睡覺。”宋初一煩躁的把手伸進被子,把被悶在裏麵亂撓的白刃揪出來,擁著被子繼續睡。


    白刃渾身雪白的毛淩亂的一塌糊塗,蹲在宋初一的臉旁邊發出嗚嗚的聲音。


    堅匍匐在地上,心中更加崇拜宋初一:主居然不睜眼睛便知道他在做什麽真神了殊不知,宋初一問的並不是之前,而是朦朧中感覺自己隨口問了句話,堅立刻便迴答,肯定是因為沒有睡,或者並未睡著,所以才有此一問。


    宋初一側睡,臉頰貼在褥子上,枕不知在何方,她睡的正香,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濕熱,並且越來越濕,越來越熱……


    她懶懶的伸手摸了摸,抓到白刃毛茸茸的耳朵……


    白刃


    宋初一倏地睜開眼睛,正見到那注水流距離她的鼻尖隻有幾寸遠而已結束之後,還抖出一滴水落在她鼻尖上“你大爺”宋初一嚎叫一聲,飛快的從榻上爬起來,伸手拎著白刃的一隻爪子,咆哮道,“他娘的操蛋玩意堅,堅給我找把刀老子現在就要閹了它”


    堅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的蒙住。


    季渙急急趕過來,在車外問道,“先生,出了何事?”


    白刃還不會成年狼的嚎叫,隻能發出類似小狗被人忽然踩了爪子的聲音。


    宋初一打開窗子,將白刃丟進季渙懷裏,怒道,“把它給我煮了”


    “嗨”季渙應了一聲,當真抱著白刃走了。


    他看著懷裏瑟瑟發抖的白刃,有些為難,倒不是可憐它,隻是覺得養大之後再殺比較合算,畢竟一張漂亮的雪狼皮價值不菲。


    猶豫間,季渙抱著白刃到火堆旁,問籍羽道,“管事,先生讓把白刃宰了,您說究竟宰還是不宰?”


    宋初一吼的那麽大聲,籍羽自然聽的一清二楚,他頭也不抬的道,“宰完白刃,你等著被他宰吧。”


    季渙鬆了口氣,“原來說的是氣話,我就說,先生那麽錙銖必較的人,怎麽可能現在就把雪狼宰了。”


    季渙果然是個老實人籍羽頗為認同的點點頭,“不錯,錙銖必較。”


    又發現了一個劣習。


    宋初一喚了侍婢端水進馬車,洗臉之後,氣才消了一些,令堅下車把白刃拎迴來。


    宋初一把白刃塞進馬車一個壁角,提著爪子讓它站起來,狠狠的說教了半盞茶的時間,才又上榻,換了個位置繼續睡覺。


    白刃乖乖縮在角落裏,堅從來未見過宋初一發如此大的火氣,而且如此突然,被嚇的蒙住,好半晌才迴過神來。


    天色大亮。


    礱穀不妄起塌,淨麵之後便聽見貼身侍婢同他講了宋初一發火的事情,但對宋初一罵人的話,卻怎麽也學不出口,被礱穀不妄逼問了幾迴,才怯怯的學了出來。


    礱穀不妄聽的目瞪口呆,大恨自己昨晚怎麽睡的那樣沉,居然沒來得及去看熱鬧,簡直抱憾終身啊從宋初一的話猜測,定然是白刃又尿榻了,不過上次白刃尿榻的時候,也沒有發這麽大火氣啊?礱穀不妄滿心疑惑,抓心撓肝的想知道白刃究竟幹了什麽,居然能把宋初一給惹了。


    一頓早膳之間,礱穀不妄拉著侍婢,讓她反覆講了好幾遍,才心情大好的穿上衣物,去給老師問安。


    紮營的這處景致甚佳,前麵是一個小湖,裏麵已經結了厚厚的冰,冰上鋪著一層薄霜,在晨光下閃耀著剔透而柔和的光。而背麵的斷崖上有一個小型的瀑布群,水流保持著動態被凍住,形成一個個靜止的瀑布,卻仿佛下一刻又可以奔流不息。


    礱穀不妄下車,正看見宋初一站在靜止的瀑布前。


    “老師。”礱穀不妄壓下心中的好奇,恭敬的給宋初一行了一禮。


    “你看”宋初一迴頭,笑著示意他看瀑布,“逝者如斯夫,也並非不舍晝夜嘛”


    礱穀不妄頓了一下,一時猜不出她話裏有什麽深意,便試探著問道,“老師是說,孔夫子的話錯了?”


    “你認為孔夫子的話有錯嗎?”宋初一不答反問。


    本來礱穀不妄覺得對著奔流的大河感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不僅無錯,而且比喻的精闢貼切,時光不正是如流水一般,晝夜不息的駛去嗎?可看著眼前的情形,忽又覺得,這個比喻的確有那麽點問題。


    “學生不知,請老師教我。”礱穀不妄拱手施禮。


    “孔子的話無錯,因為他當時看見的水,並非是眼前之水。”宋初一見礱穀不妄麵露疑惑,微微一笑道,“是否還記得孫子兵法第一篇講的內容?”


    礱穀不妄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兵者經之以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老師是想告訴我,世事變化無常,需據當下的情況看待事情。”


    宋初一這幾日騙他騙的太容易,雖知道是由於他心性不定所致,卻也難免懷疑得這孩子是不是真傻,直到現在才確定他果真不傻,遂滿意一笑,道,“假如你帶兵攻打某國,卻隔著一條河,你準備首先做什麽?”


    “觀察水位,風向及大小。”礱穀不妄對這個極感興趣,因此立刻答道。卻見宋初一搖了搖頭,不禁問道,“難道是先觀察敵軍情形?”


    第七十二章桂陵遇優喬


    “少年。”宋初一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的道,“記住遇河先尋橋……”


    礱穀不妄嘴角微抽,“那您之前還同我說了那麽多河水之事”


    “哦,那是為了鍛鍊你的判斷力。現實作戰,能影響你的人、事、物有很多,豈是我區區幾句話能比?但你輕易的被我影響了判斷,是否應當反思一下?”宋初一笑看著他。


    礱穀不妄這次並未感到被耍的屈辱,而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不妄受教。”


    這幾天,礱穀不妄仔細的迴想了宋初一對他的捉弄,總能夠發現自己暴露出來的缺點,不管有沒有真的起到效果,至少短短時間內,他的忍耐力變得不錯。


    宋初一望著被凍住的瀑布,緩緩道,“不妄,做任何事情,都要有一顆堅定的心,不為所動,不為所惑。”


    礱穀不妄心底被她的話微微觸動,抬起頭看著宋初一的側臉。他自從認識宋初一以來,便沒有見到她如此認真、專注過,倒是讓人有些不自在。


    “聽說老師昨夜暴怒,不知所為何事?”礱穀不妄問道。


    宋初一打了個嗬欠,吐出一朵白白的霧花,懶懶道,“午夜夢至,想到你近來沒什麽精進,作為老師,我覺得很有必要暴躁,所以便暴躁一下,以表示我對你的重視。”


    這是什麽話?礱穀不妄未抓到話中的重點,隻隱隱覺得這是在嘲笑他愚笨,但最近他耐性磨練的不錯,遂繼續追問道,“那老師為何生白刃的氣?”


    “唉”宋初一狠狠嘆了口氣,幽幽道,“我才訓練了白刃兩三天,它便開了靈竅,我覺得這是對你智慧的侮辱,因此更加暴躁。不過你看開點,其實白刃學的都是極簡單的東西,沒你學的深奧。”


    宋初一用一種“看,老師多在乎你”的表情望著礱穀不妄。


    礱穀不妄定定的看著她,深唿吸,再深唿吸……陡然暴吼道,“今天任何人休要同我說話”


    吼罷,抬腿跑迴車內。


    “真是太想不開了。”宋初一搖了搖頭,心道,這孩子咋就不學乖呢?明知道不可能套到話,還送上門給人踐踏。


    “先生,可以啟程了。”籍羽過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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