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紙和古怪的筆,似乎從一開始就是安排好的。“麻煩了。”蘇子墨將金屬筆擺在了米白色的契約紙旁,伸手邀請許源上前。也許是因為身體本身已經無法承受某種羞恥的欲望,許源以最快的速度在契約紙上簽下了名字,放下兩張一百元的鈔票,然後將聖水揣進自己的口袋裏,飛奔離開了店鋪。“歡迎下次繼續光臨。”蘇子墨看著開門逃離的身影,笑著微微彎腰,讓眼鏡的銀鏈在燈光映照下劃過銀色的弧度。“這真的是一家很奇怪的店,待得越久,越是這麽覺得。”鬼傘說著,又將一個空的玻璃杯遞給蘇子墨,然後轉身迴到櫃台後麵去拿了一壺新的果茶。蘇子墨單手拿著那個看起來非常結實的玻璃杯,另一隻手伸向那張米白色的契約紙。可就在蘇子墨的指尖觸碰到契約的一瞬間,那張契約竟然像是被看不見的火焰燒著了一樣,帶著許源留下的那兩百塊錢一起,從他指尖碰觸的地方開始燒焦起卷,一瞬間就隻剩下些許灰燼被不存在的風吹到半空中,消失不見。白色木質的櫃台上連一點灰屑都沒有留下,連著兩百塊錢一起……不見了。下一秒,蘇子墨的另一隻手因為吃驚而稍稍用力,然後“砰”的一聲,那厚實的玻璃杯竟然被蘇子墨的手指……捏碎了。“老板,以前你有這麽捏碎過什麽東西嗎?”鬼傘和蘇子墨一起,盯著落在地上的玻璃杯碎片發呆。“你覺得呢?”蘇子墨轉過身去,低頭看了一會兒自己的雙手,雖然十指算得上修長,但卻瘦削沒有幾兩肉,怎麽看也不像是能把那種杯子直接捏碎的樣子。“可能和那份契約有關吧?”蘇子墨身邊沒有什麽測量的方法,就用自己的右手緊握住了左手臂,逐步用力自我測量了一下之後,才肯定地說,“力量似乎比之前增強了一些,但也不算太過誇張,剛才把玻璃杯捏碎掉,可能和手上的力量突然發生變化有關。”“老板看起來,出人意料的平靜。”鬼傘換了個杯子,又倒了一杯果茶。當鬼傘靠近蘇子墨的時候,突然發現這位店主大人的身上多了一股清新好聞的味道,這是蘇子墨身上未曾出現過的。在此之前,鬼傘從蘇子墨身上聞見的味道最多就是沐浴後的皂香,而這會兒蘇子墨身上的味道雖然若有若無,但聞出之後卻似乎比皂香更清新怡人,讓人覺得非常舒服。這種香味,對鬼傘,甚至對許許多多還沒別滅掉的厲鬼們來說都特別熟悉,甚至曾經讓厲鬼們一聞到香味就聞風喪膽一般逃逸。但之前擁有香味的那個人,已經離開很久了。看著眼前剛滿上的果茶,蘇子墨這次活動了一下指節,很快就穩穩地拿住了玻璃杯,輕抿一口後才說:“任何人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之後,都會覺得沒什麽吧?畢竟這個世界上,暫時沒有比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以及死亡更讓人覺得可怕的事情了。”對於現在的蘇子墨來說,有辦法增強自己的力量,絕對不是什麽壞事。“不要碰地上的玻璃碎屑,我去讓人找把掃帚過來。”蘇子墨叮囑了鬼傘一句,轉而打開了“安於一隅”的後門,“順便給你找個能用的通訊設備,如果有能夠購買鬼器的客人上門,你可以及時通知我。”“遵命,店主大人。”鬼傘目送著蘇子墨的身影從後門消失,轉身迴櫃台後麵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卻發現門口的花圃處出現了些許變化。靠左邊的那一處花圃裏原本就有一個綠色的百合花苞,可不知道什麽時候那花苞竟然開了大半。這種名叫壽花的植物雖然看起來確實像百合,但花開了大半之後,鬼傘卻發現壽花那白色的花瓣要比百合的花瓣更大更多,僅僅半開的這一朵就給人一種重瓣的層次感,在整個花圃中更像是兔群中站著的火烈鳥,格外惹人注目。鬼傘好奇地走近花圃,然後發現花圃附近憑空出現了一種與蘇子墨身上一模一樣的香味,就是那種熟悉的香味!這似乎說明著蘇子墨身上突然出現的香味和這朵突然開了大半的壽花有關。那曾經讓鬼聞風喪膽的味道,很有可能就是壽花的香味。古怪的契約,古怪的香味,古怪的壽花……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因為“安於一隅”出售了第一件鬼器嗎?“以前怎麽沒發現這裏是這麽奇怪的一個地方?”鬼傘輕聲自言自語了一句,“不過他是她的兒子,會有一樣的花香味也不奇怪。”蘇子墨離開“安於一隅”迴到蘇家二樓的書房,等他再從書房離開的時候,女傭小姐葉檸就走上來說蘇鶴文推薦的那位慕管家已經提前到了。想到那位算是並肩作戰過的瘋子先生,蘇子墨點了點頭,向一樓大廳的待客區走去。大廳的待客區和休息區都布置著沙發,隻不過休息區的沙發更舒服柔軟一些,還配置了一整套的家庭影院,很適合一家人坐在一起閑聊和交流情感。而那位來應聘的慕管家這會兒正挺直著背坐在另一旁的待客區,似乎是準備迎接蘇家人的麵試,隻不過因為他正背對著下樓梯的蘇子墨,所以並沒有發現未來的雇主是一起經曆了噩夢世界的“新人”。“你就是慕封?”蘇子墨還沒下樓,就看到父親蘇乾向待客區走了過去,然後熱情地在慕管家肩膀上拍了一下,笑著問:“結婚了嗎?”“……”坐在那裏的慕封沒有想到見到雇主的第一麵就被問了這樣的敏感問題,當時腦海裏就圍繞著一句“匈奴未滅,何以為家”,不過正常人的理智讓他講這句話壓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從沙發上起身行禮,“蘇家主。”慕封覺得眼前這位應該就是蘇家主了,雖然襯衫的款式有些花俏,但一看就是定製的昂貴正裝,而且那打理完美的小胡子、騷氣的小馬尾和手中搖晃的紅酒杯……和慕封記憶裏那些裝腔作勢的“貴族”差不多。隻不過這位家主看起來要比慕封想象中的年輕多了,他因為第二十次噩夢世界的關係把自己逼成了瘋子,與世隔絕差點連唯一的老人手機都丟了,所以也沒有什麽途徑去查蘇家家主的信息,而且這種東西其實也不一定是開放網絡上可以查到的。在慕封的想象中,蘇家家主可能是一位非常嚴肅的老人,和之前在噩夢世界遇到的方秦老爺子差不多年紀,隻不過更加不苟言笑,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就瞥你一個眼神,能夠完美達成他要求的才是完美的管家。所以為了應對這樣的老人,慕封在出發前剃光了胡子,剪短了頭發,甚至手動用揉捏的方式將頹廢了好幾個月的臉緊致提拉了很久,就差抹粉塗口紅了。這會兒的慕封完全不敢鬆懈,總覺得自己隻要一鬆懈眼角就會繼續耷拉下來。不過看著一大早捧著紅酒,而且臉頰已經有了醉意的“蘇家主”,慕封突然覺得對方比他還鬆懈。不過雇主就是雇主,雇主做什麽都是對的。可能有人很難理解慕封生死關頭還跑來找工作的想法,但他隻是不想接下來的兩個月繼續在頹廢中度過而已,他隻是非常非常簡單地想要找個盼頭。慕封沒有父母,也沒有什麽暗戀的對象,曾經就是有點喜歡錢,所以想著以各種方式進入所謂的上流社會,但因為沒什麽歪路子,最後誤打誤撞成了一名工資還挺豐厚的管家。可工作剛剛穩定下來,慕封本以為自己會成為那些英國紳士一般的老管家,白發蒼蒼陪伴主人家經曆幾代,最後抱著主人家可愛的小小小姐在花園裏蕩秋千,噩夢世界卻把一切都毀了。一開始,當慕封獲得厲害的道具在噩夢世界中橫衝直撞的時候,他的心情還算是春風得意,覺得自己在任何一個世界的運氣都非常不錯。一直到他知道第二十個噩夢世界的事情之後,他徹底崩潰了。他曾經在噩夢世界裏遇到過比他更強大的資深者,甚至擁有他們的聯係方式,曾經線下一起交流過信息,但那些比他更強大的資深者一個個全部都有去無迴,就這麽沒了……他開始惶恐,甚至發瘋,從安定的工作辭職,像老鼠一樣蜷縮在陰暗的出租蝸居,即使是在噩夢世界裏,也成了不斷苟活的老鼠。可在遇到那位淡定的劉旭大俠,和那個竭盡可能想要活下來的小朋友之後,瘋子突然不想再這麽頹廢下去了,他想試一試,無論是第二十次噩夢世界,找新工作,還是暢想兩個月後的未來,他都想要試一試。兩個月的無薪酬試用期是為了減少新雇主的損失,兩個月後的高薪,則是慕封給自己的新目標和新希望。看著眼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的“蘇家主”,慕封突然覺得有些熱血沸騰。“蘇家主,我會竭盡可能完成所有能令您滿意的工作,希望能給予我一個試用期的機會。”慕封知道蘇家比他以前工作的地方更加龐大更加複雜,但沒有什麽比第二十次噩夢世界更具挑戰性了。“嗝。”蘇乾打了個嗝,然後帶著有些醉意的眼神看向慕封,“你搞錯了,我不是蘇家主,我是蘇家主他爹,蘇家主在你後麵。”“嗯?”慕封愣住了,下意識地轉過身去。然後,他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後,嘴角掛著淺笑,但站在那裏舉手投足間卻和在噩夢世界的時候有些不一樣的蘇子墨正這麽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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