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所及,一片雪白,天花板是白的,牆壁是白的,身上蓋著的被子也是白的。


    就連腦子,也是一片空白。


    一雙本該很有神采的黑眸此刻略有些呆滯,病床上的人盯著天花板想了許久,方才想起那個很遙遠的事實。


    她叫祁青陌,父母雙亡,有個與她有著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仇人。


    眨了眨眼,有些費勁地轉了腦袋,看著窗外的陽光燦爛,許久之後,輕輕歎了口氣。


    房門在這時候被推開,走進來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麵容白皙,戴著副金絲框眼鏡,透著書卷氣,手裏還拿著個公文包。


    “小陌。”男人走到病床邊,見她睜著眼,表情便柔和了下來,“身體好些了嗎?”


    “嗯。”收迴混亂的思緒,祁青陌看向男人,露出個勉強的笑容:“叔叔下班了。”


    “是啊。”從旁邊拉了椅子坐下,男人倒也不多話,隻是打量著祁青陌的模樣,長長地歎了口氣:“你好好養著身體,報仇的事情,暫時別想。”


    臉上那抹勉強的笑消失了,祁青陌並不答腔,她別開了臉再次望向窗外,男人看著她如此,再次發出一聲歎息,起身離開。


    待到病房的門被合上,祁青陌又轉過腦袋,看了看那扇雪白的門,眸中露出了些許的迷茫。


    失憶的人總是如此,何況又在失憶之後,得知自己父母是被人殺害,而自己之所以失憶也是因為被人追殺導致,祁青陌現在隻覺得自己站在一個白茫茫的地方,周遭什麽都沒有,沒有誰可以幫助她。


    大概,老天讓她活下來,就是為了讓她替父母、替自己報仇。


    在這個醫院已經不知道呆了多久了,最開始的時候,連臉上都蒙著紗布,全身幾乎無法動彈,到現在,紗布幾乎全拆了,她也可以自由下床走動了。


    可是於照並不同意她立刻出院,一是因為她身體卻是還沒徹底康複,二則是他看出了她急於報仇的心思。


    這個冒險將她救出來,並且花費大筆醫藥費為她治傷的男人她很感激,作為父親的朋友,能夠這麽對她,確實對得起“父親的好友”這幾個字了。


    何況她如今是失憶狀態,不是於照,她根本連自己是是誰都不知道。


    祁青陌現在很尊重於照,她的父母雙亡,現今被她當做長輩的人,隻有於照。所以她願意接受於照的勸告,而且他說的也確實有道理,報仇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從病床上下來,步履有些緩慢地進了衛生間,祁青陌透過鏡子看著那個麵色蒼白容貌清秀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這一瞬間隻覺得鏡中的自己是那麽的陌生。


    祁青陌輕輕歎了口氣,失憶的感覺,非常不好。


    夜幕已然籠罩大地,此刻正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城市的某一角,卻正在狂歡。


    這是某個著名歌手的演唱會,即使天空下著小雨,也不曾驅走人們對偶像的熱情。


    台上歌手聲嘶力竭地透過歌曲唱著對愛的感悟,台下人們穿著工作人員發放的一次性雨衣各種熱情尖叫,時不時地跟唱某一段經典歌詞。


    而溫容,獨自坐在看台上,那是個淋不著雨的地方,她冷眼望著舞台,周遭到處都是閃爍著的熒光棒,她隻是那麽環抱著雙臂,聽著曾經的偶像唱著曾幾何時觸碰她心底的歌詞,一言不發,心裏卻在戰栗。


    對於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兩人來說,對對方的了解,有時候或許比對自己了解還深刻。


    溫容知道祁青陌喜歡的有哪些鋼琴家,想聽的又是哪些音樂會;而祁青陌也知道溫容喜歡的流行歌手有哪些,喜歡唱某首歌又是因為其中的哪一句歌詞。


    祁青陌會彈的古典鋼琴曲,溫容都知曉名字;溫容喜歡聽的流行歌,祁青陌也全都會唱。


    即使在音樂上的喜好不同,兩人還是會因為對方的喜歡而跟著喜歡。


    所以溫容會陪著祁青陌聽著名鋼琴家的音樂會,而祁青陌會陪著溫容聽她的偶像的演唱會。


    那個時候,溫容並不知道,這樣的願意包容,是源於心底的愛。


    所以當她專注地看著舞台跟著偶像唱歌的時候,年少的祁青陌正側著頭,視線灼灼地望著她,唇角微微勾起,眼神溫暖。


    溫容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迴頭,便看到祁青陌淺笑著看著她的模樣,認真而專注。


    直到後來,二十歲的溫容,成了十六歲的祁青陌的女朋友,當她們再一次去聽演唱會,在又一次視線相觸的時候,溫容伸手握住了祁青陌的手。


    而那個單單一個表白就醞釀了兩年,糾結了兩年的害羞小孩,卻在迴握她的手的時候,悄悄湊到了她的耳邊。


    “其實每一次陪你來看演唱會,你在聽你的偶像唱歌,我在聽你唱歌。”


    星星點點的熒光中,溫容悄悄紅了臉,明明年歲比起祁青陌要大,羞澀的同時,心中卻泛起一股甜蜜,她的手同祁青陌的手十指交扣,直到演唱會結束,都不曾分開。


    雨漸漸地停了,人們紛紛脫下了身上的一次性雨衣,舞台上的歌星正唱著那首大家耳熟能詳的成名歌曲。曾幾何時溫容總會在這時候跟唱,可這一刻她卻隻是捏緊了手中的兩張門票,薄唇緊緊抿著,視線落在了身旁的那個空位上,在音樂尚未結束的時候,起身,離開。


    出了體育館,溫容便將那兩張門票丟進了路邊的垃圾桶,走到停車場,取了車迴公司。


    丟下一堆工作跑來聽演唱會,果然是個不理智甚至是錯誤的決定。


    到了公司的時候,大樓隻有寥寥幾個窗還透著燈光,那是屬於努力的加班族的。


    溫容停好車子,走到公司門口的時候,視線瞥到公司旁的那間咖啡廳,想起昨天秘書給她買的咖啡,便腳步一轉,朝著咖啡廳過去。


    那是個裝修得很別致的咖啡廳,牆壁刷成讓人舒服的粉綠色,這會兒人不多,隻有三三兩兩的幾個客人在喝著咖啡吃著甜點。


    咖啡廳裏放著流行音樂的鋼琴曲版本,溫容踏進去的時候,恰好便到了剛剛在演唱會裏聽到的一首歌。


    祁青陌曾經也是這麽用鋼琴彈給她聽的。


    溫容的眸中一絲悵然一閃而過,麵上卻不曾有任何變化,冰冰冷冷的,好像剛剛在演唱會現場神傷的人並不是她一般。


    “給我一杯藍山。”她對著吧台那裏那個穿著白色襯衫,脖子上還係了個紅色領結的人道,“打包帶走。”


    似乎是咖啡師的人輕輕點頭表示了解,並沒有說話,她的視線落在溫容的臉上,又很快移開,轉過身子動作熟練地開始煮咖啡。


    “阿棠,錢給你,不用找了。”紮著馬尾的女人顯然是這裏的常客,拿著鈔票放到吧台上,對著還在煮咖啡的咖啡師道,而咖啡師也隻是側過頭,對著她露出微微一笑表示感謝,抬手對她做了個再見的手勢。


    “咖啡很好喝,我過幾天再過來。”女人也同她揮了揮手,爽朗地說了一聲之後離開。


    溫容看著這一幕,視線落在重新開始專注煮咖啡的人身上,心中似有所悟。


    這個叫做阿棠的咖啡師,似乎是個啞巴?


    咖啡很快便煮好了,阿棠動作輕巧地將咖啡倒進紙杯中,蓋上蓋子,放到袋子裏,遞給溫容,然後抬手比劃了下價錢。


    這一刻終於確定咖啡師確實是個啞巴,溫容點了點頭,掏出錢給她,在她接過的時候,視線落在她的手上,心底莫名的一顫。


    祁青陌的手也是這樣,修長而白皙,手指骨節分明,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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