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時分,準備出帳攻城的慕容音收到了姐姐慕容蓮送來的密函。


    讀完密函,他麵色大變,即刻帶著大部隊撤軍。


    “將軍,已兵臨城下,此時後退,會被天下人恥笑的!”軍師阻止著主帥的一意孤行。


    “讓開。”慕容音挽起強弓對準了他的眉頭,聲色赫赫。


    “將軍!”軍師意欲再勸,耳邊箭矢飛過,熱血落於肩頭,他卻渾不在意。


    “我不欲聽第二遍。”慕容音收好強弓,駕馳駿馬而去,滾滾煙塵盡數覆在軍師麵上。


    “將軍,此次不攻南陽,日後再無機會啊。”中年士人趴伏地上,任由眼淚橫流。


    他昨夜已推演星盤,百年前後,隻有今日會是奪取南陽的最佳時機。


    而南陽是建康的屏障,錯過佳期,日後便再無入主建康的可能。


    做好殊死搏鬥準備的南陽百姓,望向城下如喪家之犬奔逃的慕容士兵,個個摸不著頭腦。


    他們望向立於城牆之上陪他們守了三日南陽城的太子,他衣袍烈烈作響,白衣燦燦如雪,背影孤寂寥寥,恍若出世仙人,心中生出無邊感懷。


    在慕容音即將圍困南陽之時,城中說過要護佑他們生世的世家們能逃的都逃了,及時不能逃的哪個不是修建高牆護衛自己,沒有一個是想到他們這些庶民的。


    遠在建康的太子卻千裏奔馳攜親軍前來,守他們的城牆,護他們的妻女,安他們的浮心,卻從未多說一語。


    這樣的太子,才是值得他們追隨的人,才是值得他們尊崇的人啊。


    百姓們都感慨於太子的恩義,沒人看見他懷中還抱了一位美人,美人此時雙眼呆滯,有些質疑自己所見。


    “卿卿奔走千裏尋我,未與我同時赴死,是否心有不甘?”


    “不……不是……”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活著。


    “卿卿可是想知道他們為何離開?是否有詐?南陽是否保住?”


    這也是疲憊不堪的南陽城主迫切想知道的問題,過了幾息又仿佛是一個白日那般漫長,他聽得身旁少年郎緩緩低語,“慕容帝王昨夜暴斃,寵妃慕容蓮被皇後打入死牢即日準備處斬,慕容音與其姐一母同胞,怎會忍心。”


    原來如此,原來竟是如此!


    這些天,見他總是風輕雲淡的模樣,隻以為他是在強作名士風度,原來他一早就在慕容後宮安了暗探,隻等關鍵時刻動發。


    南陽城主雙膝跪地,真心實意朝少年恭敬一拜,“太子運籌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實乃我南陽之福,滿朝百姓之福。”


    “起來吧。南陽保住了,可南陽士兵得操練起來才是。”原謹扶著美人,翩然遠去,依舊是仙渺之姿。


    南陽城主不敢再看,隻怕上天真的會把這樣的天才收去,卻又想到城中那些瘦弱不堪的衛兵,又想到那些隻知享樂不知奉獻的舊貴族,心中悲憤而起,忍不住發出長嘯。


    死裏逃生的南陽百姓,同時發出唿嘯,一時間這唿嘯聲竟然響徹了天際,引起了建康震動。


    不明真相的建康百姓,隻以為南陽城破,不少人自發朝著南陽方向低鳴哀泣,以此祭奠。


    沫陽被屠,南陽城破,他們建康還遠麽?


    八百裏急件送至朝堂,皇帝破天荒地走下了龍椅,隻見他朝著南陽方向再三稽首,而後身邊太監朝文武百官宣讀:“南陽一草一木未傷,慕容音小兒退迴了老巢。太子明日便迴建康。”


    朝堂百官隨之震動,所有官員自發伏地叩拜,自發讚歎那容貌板肅的少年太子。


    就連那些原本支持逍遙王的官員,此刻也在懷疑自己是否做了錯誤抉擇。


    不費一兵一卒卻大敗慕容音,這樣的謀智心性,實在是未來帝王的不二人選。


    宮裏得到消息的謝皇後,一口氣鬆了下去,徑直暈倒在地。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醒醒……”貼身伺候的女官趕緊讓宮女召來女醫。


    醒來的謝皇後大方賞賜了宮人,換了一身鮮豔朝服,步行去了皇帝寢宮。


    自知道太子去了南陽城,她日日夜夜都不敢閉眼,生怕宮外傳來什麽意外的消息。


    太子能保住南陽固然好,保不住南陽她也會想法子讓家族派人把他帶迴建康。


    現下,太子不僅保住了南陽城,還聲名大噪美名滿溢。


    太子保住了太子之位,也就是保住了她謝家的滿門榮耀,她之前其實是喜極而暈。


    謝府裏,謝春嬌從父親口中得知太子不日迴建康的消息,氣得絞碎了帕子。


    早知去南陽城是有驚無險,為了搏太子哥哥好感,她也帶著謝家私兵去了。


    然而說一千道一萬,現在都遲了。


    崔道福大概是現在整個建康城中最冷靜的人了。


    因為他的庶女搏贏了。


    即使庶女身份低微,不能夠到太子妃位,配一個太子側妃卻是夠了。


    他崔家也要跟著上一層樓,說不定與王謝兩家平起平坐也有可能。


    迴建康的馬車中,崔婉秋總是悄悄打量著閉目凝神的太子,隻覺得怎麽也看不夠,恨不得把他刻在自己心裏。


    “卿卿是否想把我揣於袖中,早晚把玩?”少年掀眸望她,目光清淺而淡漠。


    崔婉秋躲避著他的目光,想起當日城牆上他說“等了近三日,等來了你,我原謹這一生沒有白活”,仿若隔世。


    “‘婉秋’太過傷感,不是個好名字。你離開時磕頭還了崔氏養育之恩,‘崔’姓也不再合適於你。”原謹抬手撫摸少女麵頰,曲手彈了彈她的腦門,霸道而又溫和道,“便叫新枝吧。冠我之姓‘秦’。”


    “秦新枝,新枝,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少女捂著腦門自言自語,仿佛人生因此被這個名字描繪出了新的生命力,眼中迸發出蓬勃的生機。


    後來,身處深宮的她不再擁有肆意開懷的權利,每每想起少年今日所語,卻總會浮出真切笑意。


    那一日,不是她人生中最開懷的一日,卻是她的新生。


    她,秦新枝,自那日起,在這建康,在這天下都有了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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