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原父去世。


    原謹沒有給妹妹打電話,讓她迴來參加喪禮。


    都說“如果你對一個人的經曆不能共情的理解,就不要站在所謂的道德製高點上評論”。更何況,他對妹妹的經曆特別共情。


    給妹妹之前打的那通電話,已經讓妹妹的道德為難了。他不想再為難她第二次。


    喪禮上,有好多親戚都在罵原梁燕讀書出息了不孝順,原謹一句都未與他們爭辯。


    因為,爭辯沒有意義。


    這些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評論妹妹的人,當初也是眼睜睜看著妹妹掙紮的人,甚至其中罵得最兇的那幾個,就是當初慫恿父母早早把妹妹嫁出去的人。


    原母聽著村裏人的“義憤填膺”,眉頭都沒皺一下。


    老頭去世,她的心已經苦到了極致。其他的事情,已經打動不了她的這顆心了。


    喪禮過後一月,原謹想要把母親接去城市生活。


    他這幾年掙的錢,已經足矣在城裏過上富足的日子。


    在原父去世當晚一夜白了頭發的原母,燈下的白發亮得發白幾近透明,她蒼老的手捏著那根如頭發絲般大小的針縫補著破了的外衣,頭也沒抬地拒絕了自己的兒子。


    老頭子走了,她的心也空了。她隻想要一個人在小平房裏生活。


    雖然,當初她與老頭都是希望兒子能夠養自己老的。


    原謹又提議,把小平房推了修二層小樓,這也是母親在他麵前提了無數次的事情。隻是那時候父親還在,擔憂他未來的生活,並不想讓他出錢修房子。


    原母依舊拒絕了。


    小平房雖然不是很寬敞,可這是她和老頭子一起掙錢修的。


    住在這裏,就像是她和老頭還生活在一起。


    害怕兒子管束自己生活,原母直接給趕了出去,還放出話,讓他幹出一番事業再迴家看她。


    她這一輩子最驕傲的就是她為老原家生了這麽一個兒子,要是他守在自己身邊,那有什麽意思。


    這村裏,現在,有哪個年輕人待在村子裏的。


    待在村子裏的那種年輕人,誰都要說他沒出息!


    見母親心意已決,無奈之下,原謹隻好拜托與自己家關係還算親密的二大娘,時刻來家裏走動走動,母親有什麽狀況,也拜托她及時告知自己。


    同年九月份,原梁燕選擇與男友何年在支教的小學舉辦婚禮。


    她給哥哥寄了喜帖,還有一封信。


    原謹看了信,知道她對父母親還存著心結,繼續瞞著她父親去世的事情。


    作為娘家人,他自然是去參加了妹妹的婚禮。


    在婚禮的前夜,在妹妹的三位室友參考下,他親自為新娘子挑選了最漂亮最精致的五件金首飾。他還給新娘子準備了一張銀行卡,裏麵的錢足以在當地的市區買一套100平的房子。


    婚禮結束,他要離開的時候,新郎追了上來把銀行卡還給了他。


    新郎的臉很方正,臉也紅撲撲的,帶著點稚氣,話語卻很自信。


    他告訴自己這位大舅哥,未來他一定會掙到錢,讓他的愛人過上幸福的生活。


    原謹很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為自己當初所做的事情欣慰。


    當年,確認妹妹支教地點以後,他立刻聯係了當地公益機構,捐了一大筆支持資金,讓他們一定要仔細又慎重地挑選明年來山村支教的新人。同時,為了吸引更多來山村支教的優秀人才,他自掏腰包給願意來山村支教的老師每月增加五百生活補助。


    新年,在灶台邊燒火的原謹,順口提起了妹妹結婚的事情。


    知道這事兒的原母,像是渾不在意一般,繼續與他說著村裏的新聞。


    隻是當晚悶的南瓜飯糊了許多。


    原謹默默吃完了所有的糊飯,這才緩慢開口,“媽,要不我陪你去看看他們?”


    “不去。”原母的態度也很堅決。


    “媽……”原謹還想說點什麽,原母直接收了碗筷,不再與他言語。


    原謹最後還是沒有待在城裏。


    知道妹妹結婚消息後,母親的精神狀況就有些不好了。好幾次把肥料當成大米放進鍋裏煮,都是二大娘過來看她,才製止她的。


    他為了方便照顧母親,迴了家鄉,卻也沒閑著,找到村委會,讓他們發動村民一起種刺梨致富。


    他提供資金與技術支持,村民們隻要在自家地裏種上刺梨秧苗,跟著他請來的技術指導打理,等結果的時候采摘賣給他就行。


    頭一年便掙了錢,第二年,村裏不少外出打工的小年輕就迴來了。


    原來凋敝、破敗、沒什麽年輕人的村子,漸漸多了生機。


    原母這天頭痛,原謹又早早被村裏人喊了出去,她隻好自己去找頭痛粉吃。


    以往她頭痛,原謹都不允許她吃頭痛粉的。因為這種藥物裏麵含有一定的“咖啡因”,會讓人藥物成癮。為此,他專門準備了好幾種專治頭痛的藥放在她床頭最顯眼的位置。


    而自從兒子三令五申不讓她吃頭痛粉以後,她也不想因為這事兒與兒子鬧矛盾,所以很機智地把頭痛粉藏在了老頭的遺物裏。


    她知道兒子現在厲害了,村裏誰見著都要喊上一聲“原老板”,但他是她生出來的,她要做什麽,還輪不到他來指揮。她今天就是想吃頭痛粉。


    隻是,她有一段時間沒頭痛了,也不知道把頭痛粉塞在了箱子的什麽位置。


    兒子不在家,她索性把老頭的遺物箱子倒扣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找。


    泛著黃、卷著邊的照片,就這樣闖入了她的視線裏。


    她皴裂的雙手捏起照片一角,照片上的女孩兒紮著羊角辮,眼睛的位置已經汙損,一大顆眼淚砸到相片上,她趕忙伸手去擦。


    越擦照片越髒。


    “怎麽辦呢,隻有這一張照片了,怎麽辦呢?”


    見著照片上小女孩的臉都被擦沒了,她趕忙停手把照片抱在了懷裏。


    老頭病得很嚴重的那天晚上,她悄悄給女兒打過電話,可是電話已經停機。


    後來,她再也沒聯係過女兒,也再沒問過女兒的事。


    或許,那個夏天,在那個醫院,女兒紅著眼睛控訴他們的那一次。在女兒心中,父母就已經不在了。


    “我不是合格的母親。”她把女兒的照片貼在心口位置,終於哭著承認了這一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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