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像一盆冷水一樣澆下來,叫我瞬間清醒,意識到方才對他說了何等殘忍的話。


    我這樣對他,與當初他無情的對待卞紫有何區別?況且看他副這模樣,我心裏除去內疚外,竟隱隱有些抽痛。


    “對不起。”我低聲地說:“剛才的話並不是真心的,我隻是,隻是現在十分亂而已。”


    “我也不知道為何,隻要對著你就容易動怒。”


    “我......現在沒有那麽討厭你,真的。”


    他蒼白著一張臉,眼中露出淒慘之色,“你現在說這些,是在安慰我嗎?”


    “自然不是。”我連忙搖頭,咬了咬唇,說:“即使你不信我還是要說,那些話,沒有一個字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我?”


    “不是。”我又趕緊否認,“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的意思還是不喜歡我。”


    “也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還是說不喜歡我。”


    “不,不是。”


    “那就是喜歡。”


    “......”


    他笑了下,如陰天時突然露出的陽光一般豁然開朗,“好了,我明白你想說什麽。”


    我見他終於擺脫了淒迷神態,這才鬆了口氣,說:“你明白就好。”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對他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


    從一開始的無感到厭惡,再從厭惡到習慣,最後從習慣到一起共患難的信賴,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


    我不懂,至少現在不懂。


    “我遇上你的時候,剛從山上下來不久。”我盯著他,不知為何竟想把一切都告訴他,“我生日那天,娘親告知了我一個秘密:我並不是她和爹的親生女兒,是他們十六年前在蘆葦地裏撿來的,他們見我可憐便收養了我,一養便是十六年。”我迴憶起從小到大的日子,那麽多日日夜夜,一晃眼全過去了,“十六年裏,爹教我武功,娘教我學習草藥,爹知道我喜歡看書,每次都從山上帶許許多多的書給我,由我看個夠,娘雖然不讚同,卻從未阻止過我。”


    “爹和娘對我很好,讓我衣食無憂,無憂無慮地長到這麽大。”我指著自己,說:“這一身武功,是他們給的。這條命,也是他們救得。”


    他眨了眨眼,表示讚同。


    “若說有遺憾的地方,便是爹和娘自小與我不是非常親密。”這是我從小到大都念念不忘的事情,如今說出來,還是讓我心頭浮上縷縷苦澀,“我原以為錦瑟從小活潑可愛,和爹娘自然要親近些,直到後來娘告訴我身世的事情,才意識到,我與他們不親,隻因為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


    “我曾有那麽一瞬間想過,如果我是他們的親生孩子,是不是就會與他們親密些。如果我遇上了親生爹娘,他們對我是否會這般寵愛。但我又想,如果他們像爹和娘一樣,我又該怎麽辦?”我笑笑,說:“這樣的感覺,此生有一次就夠了。”


    他沒有接話,眼中卻流露出淡淡的心疼,叫我心裏莫名一顫。


    “我......我曾經夢到過傅夫人。”是的,是傅夫人,而不是娘親,“在戚夢瑤跟我說了當年的事情後,我夢到了那日她抱著我的情景,夢到了男童死在她劍下的逼真畫麵。我以為那不過是受了那段故事的影響,現在才知道,當年我就是她懷裏的女嬰。”


    “我從沒想過我會是將軍的孩子,也沒想過那條長命鎖會有這麽大的來頭,更沒想過的是,錦瑟會拿著它與將軍認了親。”我不禁苦笑起來,“錦瑟從小除去任性貪鮮以外,並沒有其他大毛病。可我卻忽略了,大毛病都是由小缺點導致而成。”


    “我現在十分懊惱當時為何不拿迴長命鎖,如果拿了迴來,她也不至於犯下現在的錯。”我腦中閃過她哀求的眼神,苦意更甚,“當初她哀求我將長命鎖給了她,現在哀求我不要拆穿她的身世,到後麵,她還會再哀求我什麽事情?”


    “但不論以後怎樣,剛才我無法去拆穿她。將軍與夫人剛認迴‘親生女兒’,肯定十分歡欣,若突然告訴他們那是冒充的,他們該如何自處?狂喜又突然發現自己被騙?若是那樣,錦瑟的下場不得而知。”


    “我當了她十六年的姐姐,雖談不上感情多麽的深,卻也無法置她不顧,而且爹娘對我有救命與養育之恩,她出了什麽事情,爹和娘怎麽辦?”


    他思前忖後,問:“你的意思是就放任她不管嗎?”


    “當然不是。”我搖頭,說:“我想過了,先聽她解釋到底是怎麽一迴事,然後上山去告訴爹娘,與他們一起商討後再決定怎麽樣告訴將軍與夫人實情。”


    “你這樣考慮十分周全。”


    “這是我在你身邊學到的東西。”我說:“不論自己的情緒如何,都不能衝動而影響到大局。”


    他歎了口氣,說:“原來跟著我還是有好處的。”


    “自然。”


    他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問:“害怕和他們相認嗎?”


    我沉默良久,慢慢地說:“怕。”


    怕他們覺得錦瑟比我更為可愛,怕他們接受不了我才是真的傅雨沫,怕無論如何,我們也無法彌補過去十七年的相處。


    我早已學會不去在乎他人的態度,卻原來心底還是渴望,能有人待我像爹娘待錦瑟那般寵愛。


    “不要怕。”周卿言輕輕地拉扯我的長發,語氣裏有著讓人安心的沉穩,說:“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我突然就鎮定了下來,不知是因為他難得的溫柔,還是因為這種時候有人能堅定的表示會支持我,“嗯。”


    轎子裏的談話告一段落後,我終於恢複了平日裏的冷靜。


    方才對他說的話似乎帶走了不良情緒,叫我的心情平穩了許多。


    周卿言與我一起迴了院子,打算叫上阿諾一起用午膳,誰知剛到院口便見玉瓏慌慌張張地跑出來,看見我們時臉上流露出“得救”的神情,急忙說道:“主子,花開,不好了,子逸少爺與阿諾打起來了!”


    我與周卿言對看一眼,馬上跑進了院子,不出所料地看到阿諾與周子逸扭打成一團。此時看來是阿諾占了上風,壓在周子逸身上狠狠揮拳,可他臉上也有大塊淤青,表明周子逸也沒有手下留情。


    “住手。”周卿言大喝一聲,震得那兩人動作一頓,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


    “哥哥。”周子逸的眼眶立刻蓄滿淚水,委屈地撲到周卿言懷裏大喊,“你要幫我主持公道!”


    反觀阿諾,眼眶雖然泛紅,依舊昂著頭,不讓淚水落下。


    周卿言冷靜地推開周子逸的身子,來來迴迴看了兩人幾眼,冷漠地說:“這是怎麽一迴事?”


    周子逸連忙說:“我今日不過是好心送了點心來給阿諾吃,他卻不領情,不僅將點心打翻在地,而且說那是狗吃的東西!”說罷扯了扯周卿言的袖子,說:“那點心可是哥哥最喜歡吃的芙蓉香玉糕,怎麽會成了狗吃的東西?”


    好一個周子逸,這種陰招用的實在順溜,若非今日站在這裏的是早已知情的周卿言,他人定會被他利用,服服帖帖的狠製阿諾一番。


    周卿言沒有做聲,看向阿諾,問:“你有什麽想說的?”


    阿諾恨恨地看了周子逸一眼,倔強地說:“你要是相信他說的那些話,我就沒什麽可說的。”


    笨阿諾。


    我說:“阿諾,照實說。”


    他看著我,扁了扁嘴,說:“他,他一來就罵你,罵得十分難聽,我一氣之下就打翻了糕點,他故意踩了幾腳再遞給我叫我吃,我一氣之下就說‘這種狗吃的東西你自己吃好了,不用給我。’”


    玉瓏在一邊補充說:“然後他們就打起來了。”


    “不是的,哥哥,我沒有罵她!”周子逸無辜地說:“她是哥哥喜歡的姑娘,我怎麽可能罵她?完全是這小子栽贓陷害我!”


    “子逸。”周卿言麵無表情地開了口,“從今日起,你不準再踏入這裏一步。”


    周子逸瞪大眼睛,“哥哥,你怎麽會......”


    周卿言淡淡地說:“我說的話你聽到了。”


    周子逸眼淚直直滾落,不敢置信地說:“哥哥,你怎麽會這樣對我,明明不是我的錯!”他迴頭恨恨地指著阿諾,咬牙切齒地說:“都是你,都是你的錯,你給我記著!”接著憤憤地跑開。


    周卿言走到阿諾身邊,俯身摸著他臉上的淤青,問:“疼吧?”


    阿諾縮了□子,膽怯地看著他,說:“不疼。”


    周卿言皺眉,說:“都青了還不疼。”


    他拉過阿諾的手,牽著往屋裏走去,“我替你擦藥。”轉頭對玉瓏說:“替我拿些消腫的藥膏來。”


    玉瓏雖然一臉疑惑卻恭敬地說:“好。”


    阿諾不住迴頭看我,眼裏有著疑惑和求救,“花開......”


    難不成是在怕周卿言報複他?


    我不禁笑了起來,上前牽住他另一隻手,說:“吃過午飯了嗎?”


    他一談起吃的便眉飛色舞,“沒呢,剛準備去廚房偷點好吃的!”


    周卿言挑眉,涼涼地說:“偷?”


    阿諾連忙噤聲,一會後又說:“就是,就是看看有什麽好吃的。”說罷求救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中暗笑,說:“你前幾日不是想吃醉仙樓的叫花雞嗎?”


    阿諾連連點頭,“嗯!我想吃!”


    周卿言接過藥膏替他細心地擦了起來,淡淡地說:“我待會帶你去吃可好?”


    阿諾愣了下,征求似地看向我,見我頷首後歡喜應說:“好!”


    周卿言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說:“還想吃什麽?”


    “那個,就是那個白玉坊的翠玉丸子!”


    “好。”


    “還有,我想想,就是那個鳴柳院的百香珍骨煲!”


    “阿諾。”


    “啊?”


    “鳴柳院這地方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門口守衛的大哥!”


    “那地方你不能去。”


    “為什麽?”


    “你太小了。”


    “小就不可以去嗎?”


    “是。”他緩緩看了我一眼,對阿諾說:“好男人都不該去的地方。”


    我似乎猜到那是個什麽地方了。


    阿諾還在好奇地問為何不能去,周卿言則顧左言他,將他帶到了別的話題,兩人一來一往,溫馨的叫我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或許,這樣就很好。


    隻是這樣的時光再美好,也無法忽視應該到來的事情。


    我那日沒有立即拉住錦瑟詢問個究竟,是因為我知道以她的性格,即使我不找上她,她也會忍不住來找我。


    果不其然,第二日我便收到了一張紙條,約我下午在一處寺廟內相見,落款清清楚楚寫得是“傅雨沫”。


    我向玉瓏打聽了去路,獨自一人赴約,等到了廟外有一名長相普通卻穿著精致的少女迎上,問我可是“沈花開”,待確認身份後領著我進了廟裏一處偏僻的廂房內,隨後立刻退下。


    廂房內站著一名嬌俏少女,正是一直任性不懂事的錦瑟。


    我還未開口,便見她小跑到我麵前“撲通”一聲跪下,泣不成聲地說:“花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充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加更了~


    能加更就加更,但寫文很累,有時候會頭疼的碼不出字,所以請各位見諒!


    有童鞋一直糾結花開的外貌像誰,我一直沒有描寫的意思是,她誰也不像。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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