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心思考這麽晚他們怎麽會在這裏,隻因比起緣由,卞紫說的話更為讓我驚訝。我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對周卿言一直都有好感,平日裏也不乏暗示,但周卿言總是有意無意的無視。又或許正是他的無視,她才會選擇最為直接的方式——他不能再繼續裝作不知,但她也不會再有任何退路。


    可即使她這般開了口,周卿言也沒有任何迴答,他沉默著,像是思考,亦或者根本不願迴答。


    “你知道的,我喜歡你。”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總是冷傲的姿態如今變得嬌柔脆弱,“公子,我喜歡你。”


    周卿言仍是沉默。


    卞紫苦笑了一聲,“即使這樣,你還是一句話都不肯說嗎?”


    正如她說的那般,他還是沒有說話。


    “我早該知道的,不是嗎?”她輕笑了聲,自嘲的說:“我明裏暗裏試探過你那麽多次,你卻總是裝作不知,我告訴自己你隻是礙於楊呈壁在場,你隻是礙於我是他喜歡的人。”她停了停,聲音帶上了些許哭腔,“三日後便是我......便是武夫人賣我的日子,我跟自己說,跟你說個明白,哪怕你有一丁點喜歡我,隻要一丁點我都願意跟你走。可你甚至......甚至連拒絕都不願說出口。”說到這裏她已經泣不成聲,“你怎麽能這麽殘忍,怎麽能這麽殘忍......”


    “你當真喜歡我?”周卿言總算開了口,聲音卻波瀾不驚,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是,我喜歡你。”卞紫情緒有些激動,啜泣著說:“即使你不喜歡我我也喜歡你。”


    他輕笑,問:“喜歡我什麽?”


    她愣了下,“什麽?”


    “你說你喜歡我,那自然有你喜歡我的理由。”


    “理由......”卞紫愣住,“喜歡你的理由......”下麵的話,卻是怎麽也說不下去。


    他明明在笑,卻沒有一絲溫度,“不知道嗎?”


    卞紫沉默了會,說:“為什麽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


    “不需要嗎?”他饒有趣味的反問:“如若我不是這般樣貌,不會吟詩撫琴,你還會喜歡我?”


    “但你若不是這樣,那又怎麽會是周卿言?”卞紫一字一頓的說:“我喜歡的,隻是周卿言這個人罷了。”


    “這樣嗎......”周卿言緩緩的拉長了尾音,似真似假的問:“若我告訴你,我根本不是什麽富家公子哥,也沒有銀子替你贖身呢?”


    迴答他的是長長的一片沉默。


    “周卿言,你錯了。”卞紫停止了哭泣,咬著牙緩緩的說:“即使你什麽都沒有,我還是會喜歡你,隻不過會喜歡的稍微少些,比現在更理智些。”


    他絲毫不覺得驚訝,“是嗎?”


    “但恐怕你連我這一丁點的喜歡也不能理解。”她冷冷的說:“你根本不懂何為喜歡,不懂心裏裝著一個人是何種滋味,也不懂這樣的問話有多傷人。”


    “我為何要懂?”


    “不,你要懂,你一定要懂。”她開始輕笑,極其自嘲和憤恨,“我會等,等到你遇到那個人,為她付出一片真心她卻視而不見,等你一片癡情愛的無可自拔,她心裏卻裝著另一個人。那時候你就知道,你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究竟有多痛。”


    “卞紫。”他也笑了起來,低沉的嗓音渾厚磁性,“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會感謝你,隻不過......”


    “不過什麽?”


    “我很懷疑,這世上是否有這麽一個人。”


    “如果沒有,那麽我同情你。”卞紫收拾好了情緒,高傲的說:“周卿言,你真可憐。”


    卞紫走後周卿言仍在原地站了許久,等到我正準備偷偷離開時,他卻突然開口,“你懂喜歡是什麽嗎?”


    我抬起的左腳生生停在空中,他現在......是在問誰?


    “沈花開,我問你懂喜歡是什麽嗎。”


    他這般點名道姓,我也不好再裝作沒聽到,“恩,知道。”


    “你竟然知道?”他似乎十分訝異,“那你說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滋味?”


    我頓時有種角色顛倒的錯覺,想不到有天我竟然會被問這個問題?“恩,這個有些不好說。”


    “怎麽不好說?”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很複雜。”


    “怎麽個複雜?”


    我第一次發現他竟然有這麽強的求知欲,於是頓了頓之後認真的問:“主子。”


    “恩?”


    “你真想要知道那種感覺?”


    “恩。”


    “當你看著她,她卻一直看著別人時,你難受了。”我淡淡的說:“那麽恭喜你,你喜歡上她了。”


    ********


    今日是卞紫的賣身日。


    周卿言從早上起就一直待在屋裏,根本沒有出去的意思,我也因傷得閑,可以在房裏休息。我雙手攤開躺在床上,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楊呈壁。


    楊呈壁喜歡卞紫,卞紫喜歡周卿言,周卿言不懂喜歡為何物。


    楊呈壁可悲,即使他掏心掏費對卞紫好,卞紫還是不喜歡他。卞紫可悲,因為她喜歡的人根本不懂何為喜歡。周卿言也可悲,卻可悲的叫人羨慕。


    真正叫“問世間情為何物”。


    這時有人敲門,“花開,在嗎?”


    我懶得起身,“進來吧。”


    會來我房裏的除了清然沒有他人,她興衝衝的跑到我床前,嚷道:“你還躺著幹嘛?”


    我瞥她一眼,“不躺著還能怎麽?趴著?”


    “你是手受傷,又不是屁股受傷!”清然粗魯的說:“趕緊給我起來,我們看好戲去。”


    我懶洋洋的問:“什麽好戲?”


    “你不知道嗎?今天是卞紫的賣身日!”


    “知道又如何?”反正卞紫的歸屬是楊呈壁。


    “啊呀你起來嘛,我有預感,今天肯定有好戲!”她不住的推著我,“起來起來起來起來起來!”


    “清然,我手受傷了。”


    “我知道。”


    “大夫叫我好好休養。”


    她叉腰,“然後呢?”


    “我不能亂跑。”我嚴肅的說。


    她翻了個大白眼,“被我吵死還是跟我走?”


    “.......”我認真的思索了下,發現被她吵死的結果似乎就是跟她走,於是點頭,“走。”


    我們到時卞紫已經坐在了台上,她今日一身鮮紅色錦緞長裙,袖口和裙擺以金絲勾勒成的碎花點綴,裙身則繡著大朵大朵的金色芙蓉,富貴十足。她唇上抹了鮮紅的唇脂,更襯得她肌膚白如雪,隻是臉上卻沒多大的表情,即使美豔卻呆滯的像是一尊木頭。


    她這是......心如死灰了嗎?


    清然用手肘抵了抵我,“你看看台下坐的人。”


    我將視線移到了台下,今日來的人很多,放眼望去三教九流皆有。斯文瘦弱的書生也好、粗魯莽撞的大漢也好,無非都是衝著卞紫的名聲和美貌而來。我淡淡的掃著,意外的沒有發現楊呈壁。沒發現楊呈壁就算了,我竟然還見到了一個人——那日的青蛙男龐明。


    他此刻正坐在最台前的貴客位子,一邊翹腿一邊愜意的飲茶,邊上依舊跟著兩名彪形大漢,隻不過換了兩張臉而已。


    “喂,不是早該開始競價了嗎?怎麽現在還沒開始?”有人已經等的不耐煩,拍著桌子問道。


    “這位公子稍安勿躁,武夫人馬上就到。”許久未見的楊總管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讓人對著他無從發怒。


    “楊總管,不是我們說啊,這都過去一刻鍾了,武夫人怎麽還沒開始?”其他人也有些按捺不住,紛紛開口問道。


    楊總管彎腰解釋說:“不好意思,夫人臨時遇上了些事情,等處理好了馬上就來。”


    “瞧這位子怕是給楊太守的公子留的吧?”龐明眯著綠豆眼,指著他身旁的空位說:“我說楊總管,可別是因為這邊的貴客沒來,武夫人就不打算開了吧。”


    邊上立刻有人接話,“難道就他是貴客我們不是?我們也是出銀子來這裏的!”


    “可不是嗎,這都等多久了,難道是在耍我們?”


    “龐公子哪裏的話。”楊總管笑容可掬,“這裏的每位客人都是貴客,夫人絕對沒有厚此薄彼的說法。”


    龐明卻不肯鬆嘴,“那到底什麽時候開始?難道非要拖到太守公子到了才行?”


    “龐公子真是心急,我這不是來了嘛。”武夫人從簾子後款款步出,“各位公子、大爺,勞你們久等,今晚的競價馬上開始。”她的視線在楊呈壁的位子上停了一下,接著繼續笑顏如花,“看來卞紫麵子比我大多了,平日裏也不見這麽多人來看我。”


    “武夫人,你要是願意賣身的話隻需要一句話,我立刻出銀子!”有人起哄喊著。


    “邱大爺這話說的,我這臉兒都給羞紅了!”武夫人嬌羞的拋出一個媚眼,婀娜著身子走到卞紫身邊,“話不多說,各位公子大爺們也知道,今晚是我家頭牌卞紫的賣身日。”她伸出食指挑起卞紫的臉,嬌笑著說:“瞧瞧這張臉,整個金陵有哪個姑娘比的上?”


    台下的人一陣起哄,“武夫人,趕緊出價!我都恨不得立刻現在就帶她走!”


    “急什麽。”武夫人掩唇笑說:“我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黃花大閨女,急不得!”


    “不要緊,過了今晚就不是了。”龐明淫邪的盯著卞紫,“卞紫姑娘,你說是嗎?”


    卞紫終於不再麵無表情,抬頭看了他一眼,滿是嫌惡。


    龐明見狀冷笑了一聲,“夫人,可以開始了嗎?”


    武夫人的視線再一次劃過楊呈壁的位子,臉上卻笑容滿麵,“各位公子大爺們,風月閣的頭牌卞紫姑娘,芳齡十七,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並且還是個處子,起價一百兩黃金。”


    “我出一百兩!”


    “我出一百零五兩!”


    “你們都給我一邊兒去!一百二十兩!”


    “一百二十兩算個屁!老子一百五十兩!”


    “我出兩百兩!兩百兩黃金!”


    “我出兩百零一兩!”


    “兩百零二兩!”


    台下的人早已亂成一團,更甚至有人已經打了起來,直接被一旁的展離扔了出去。可即使這樣還是不斷有人出價,大增小加,隻為博得美人歸。


    “我出五百兩黃金。”


    其他人霎時安靜了下來,傻傻的看向說話那人。


    龐明悠閑的喝著茶,說:“武夫人,我出五百兩黃金。”


    武夫人掃了台下一圈,“龐公子出五百兩黃金,還有人出更高的嗎?”


    台下沉默了一會,突然有人弱弱的說:“我出五百零一兩。”


    龐明看也不看那人,“六百兩。”


    那人繼續弱弱的說:“六百零一兩。”


    龐明總算迴頭看了那人一眼,笑了聲,說:“成,如果我能從你身上搜出六百零一亮,我便將卞紫姑娘讓給你,可若搜不出來......”他陰沉的笑了笑:“我便叫我這護衛將你打成殘廢,你說可好?”


    那人被嚇得一抖,縮著身子躲到了其他人身後。


    龐明問:“還有誰出更高的價格嗎?”


    眾人齊刷刷的搖頭。


    他滿意的點頭,“武夫人,看來沒有人出比我更高的價格了呢。”


    武夫人問:“龐公子,六百兩,還有人出更高的價格嗎?”


    安靜。


    “我喊三聲,若沒有的話卞紫就是龐公子的人了。”


    “龐公子六百兩第一次。”


    “龐公子六百兩第二次。”


    “龐公子六百兩第......”


    “不!”卞紫慌亂的跪倒了武夫人麵前,“夫人,我不要跟他走,我不要!”


    “卞紫,起來。”武夫人麵色不變,“你知道我們這裏的規矩,誰出的價格高就是誰,龐公子出的起這個價,那你就是他的人。”


    “我不要跟他走!”卞紫猛搖頭,“武夫人,你再等等好不好,還有他沒來不是嗎?他會出的更高的,會的!”


    “他?”龐明嗤笑出聲,“你是指楊呈壁嗎?”


    “呸!”卞紫衝他啐了一口,“我就是死也不會跟你走!”


    “很好。”龐明冷笑著說:“楊呈壁今天是趕不到這裏了,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卞紫臉色一僵,“你為什麽這麽說?你對他做了什麽?”


    “我做了什麽?”龐明笑的猖狂,“我沒做什麽,隻是讓他今天絕對趕不到這裏了而已,哦對了,或許也會斷個腿少個胳膊什麽的。”


    “你這個卑鄙小人!”卞紫眼中淚光閃動,憤怒的想要衝下台,卻被武夫人抓住了手腕。


    “卞紫。”武夫人柔聲開口,卻隱隱透著威脅,“你在我這裏這麽久,應該知道我的脾氣。”


    卞紫眼中的淚珠滾下,淒涼的笑說:“夫人,你真的要我跟他走嗎?”


    武夫人摸了下她的頭,“乖,別毀了我的招牌。”她看下台下,再次問:“我最後再問一次,真的沒有人出更高的價格了嗎?”


    台下眾人屏住唿吸,龐明笑的極其勢在必得,卞紫則閉上眼睛,滿臉絕望。


    我突然又想到了楊呈壁,學琴的楊呈壁,遊湖的楊呈壁,為了卞紫受傷的楊呈壁,一直以來很笨拙卻很努力的楊呈壁,比我有勇氣有毅力的楊呈壁。


    “那麽,沒有人出價的話......”


    “夫人。”我從人群後走了出來,淡淡的看著她,說:“我出一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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