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門下一共有六位弟子,除去我和錦瑟,我還有一位師姐,兩位師兄以及一位小師弟。阿諾便是最小的那個師弟。


    我從小便不愛說話,更不喜紮在人堆,正因如此,很多時候我的想法總是跟不上別人。又或許因為我的想法跟不上別人,所以才和他們疏離。


    阿諾卻不像他人那般覺得我難以親近,特別喜歡纏著我。他是爹在路上遇到的,七八歲的孩子卻失了記憶,不知自己從哪裏來也不知自己叫什麽,爹見他可憐便帶了迴來。阿諾入門三年,便纏了我三年。如此這般,我和他才算得上比較親近。


    昨日阿諾和我說自己喜歡上了錦瑟,今日錦瑟和我說她喜歡上了陌生的公子,這些原本都不關我事,現在卻全都告訴了我。可告訴了我又能如何?我又不是天上掌紅線的月老,往他們腕上套根紅繩便能牽好姻緣。


    亂,真是亂。


    幸虧我性子好,一般左耳聽進右耳出。


    錦瑟走時天已近黑,我算了下時辰也該去接小白和淘淘迴來了。到了棚子,不出所料看到一片狼藉,淘淘正扯著一塊布猛烈的撕咬,似乎跟它有什麽血海深仇,小白則不斷的往嘴裏塞著食物,生怕誰和它搶似得。兩個家夥一見到我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跟得了瘋病一樣往我衝來,然後站定我跟前豎起前麵兩隻爪子,眼神溫和乖巧,故作嬌憨狀。


    我說你們倆,至於這樣嗎?


    我哭笑不得的將它們抱在了懷裏,它們也識相的互相蹭了蹭對方,然後一個勁的往下鑽。我不客氣的給了它們一個板栗,它們這才乖乖的不動,睜著圓溜溜的大眼四處張望。


    如果問這山上誰與我最親密,恐怕就是小白和淘淘了。


    小白和淘淘是爹收到的壽辰禮物,那人說這兩隻是番邦鼠,聰明伶俐且通人性。爹原本是想我和錦瑟人各一隻,奈何錦瑟不喜鼠類,於是全部都給了我。算算日子,它們和我認識也已有五年。


    除了貪吃、見什麽咬什麽、懶、愛睡覺以及將我的小拇指咬破三個洞以外,這兩個家夥還勉強算的上可愛。


    我一路走一路邊同它們玩耍,不料淘淘一個興奮從懷裏跳了出來,落地後敏捷的撒腿就跑,我快步追上,它卻跑得極快,一點都不受臃腫的身軀影響。俗話說樂極生悲,它似乎跑的太過興奮,一個不小心就撞上了石椅,接著暈乎乎的還沒迴神就被一雙手給捧了起來。


    “淘淘,你怎麽在這裏?”那人唇畔含笑,伸手摸了摸淘淘,淘淘則舒服的眯起了眼。


    我連忙上前,“那個,師兄,我在這裏。”


    我示意他將淘淘還給我,他卻不理,隻扯扯淘淘的耳朵,笑說:“它似乎更喜歡我。”


    “怎麽辦,花開,它不打算跟你走了。”池鬱鳳眸微眯,輕柔的用小指撓著淘淘的肚子,而那家夥愜意的躺在他手心裏,小腳撓撓身子,竟是準備要睡了?


    我頓時無言,隻說:“估計是吃飽了,我帶它迴去睡覺。”


    我伸手準備接過淘淘,他卻身子一閃躲了過去,“花開,你就沒有其他要說的?”


    我說:“謝謝師兄。”


    他卻連連搖頭,“你還是這副不愛說話的冷淡樣子。”


    我沒說話,隻看著他,看他何時才會將它還給我。


    池鬱眸中笑意更甚,卻不知怎的沒有任何溫度,“花開,陪我坐會可好?”


    我這才看到石桌上正擺著一壺酒和兩個杯子,杯子都是滿的,可卻隻有他一個人。我又看了看他手裏的淘淘,略為思索後點下了頭,“好。”


    池鬱滿意的坐下,將淘淘放在了膝上,低垂的長睫遮去了眸中情緒。 “花開。”他並未抬頭,一手輕撫淘淘,說:“你說,我好看嗎?”


    我點頭,“恩。”


    他輕笑一聲,抬眸,笑說:“當真?”


    我並未遲疑,“當真。”


    平心而論,池鬱是極好看的男子。這種好看並不單隻相貌,而是周身散發的那種氣息。書裏所描述的溫文如玉、謙謙公子,大抵就是他這副模樣。雖然我總覺得,他並不如麵上這般好相處。


    我又想到錦瑟說的那名絕色公子,錦瑟將他說的天上難有地上絕無,那人,是否當真如此優秀?


    人是一種高深莫測的東西,真正厲害的角色總會掩去自己的鋒芒,將無害的一麵展現出來,而後出其不意掩其不備,一舉拿下他人。


    我堅信池鬱是這樣的人。


    他似乎不怎麽滿意我的答案,“花開還是個孩子吧。”


    “十六。”


    他微微詫異,莞爾一笑,“差點忘了,你比錦瑟還大一歲。”他看了看我,“比起她你要瘦弱的多。”


    我不以為意,說:“恩。”我明白他指的是什麽,錦瑟雖比我小,但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一副待人采摘的少女模樣,而我卻依舊瘦小平板,一點都沒有嬌柔之姿。


    他不知想到了什麽,雙眸微眯,笑說:“花開,你還記得我來山上幾年了嗎?”


    我並未多想,“六年。”


    “恩,整整六年。”池鬱拿起一盞酒杯,細長的手指映著瓷杯,潤白光潔,“我還記得剛見到你的時候,你正拿著根竹竿子準備去釣魚,被師母給拎了迴來。”


    我也記得,那日春光正好,池鬱穿著一身淺青色長衫,麵如冠玉,笑若春風。


    “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比武,你……”他忍俊不禁笑了出來,“你好大的力氣,竟打斷了我三根肋骨。”


    呃……


    我有些慚愧,“師兄,我不是故意的。”說來奇怪,我生來瘦弱,吃再多也不見長肉,卻不知道為何有一身蠻力,幼時不懂收斂,經常劈斷椅子或拍裂桌子,不知嚇跑了多少家丁丫鬟。幸虧後來知道了輕重,開始學會收放,到現在已經幾乎不會再出現這樣的狀況。


    池鬱邊笑邊搖頭,“我當時還想你是不是對我有偏見,不然為何下手如此狠毒。”


    我愈加內疚,“當然不是,是我出手不知輕重,誤傷了師兄。”


    他見狀笑得更歡,“既然你這麽愧疚,不如陪我喝一杯?”


    我看著另一杯酒,微微遲疑的說:“若是我喝醉了,再出手傷了你可怎麽好?”


    池鬱笑容一僵,立刻說:“我突然想起你也才十六,姑娘家喝酒也是不好的。”


    “恩,師兄說的對。”


    “還有,花開……”


    “恩?”


    “其實我現在也沒那麽弱,真的。”


    池鬱突然安靜了下來,小口小口的喝著酒,愜意隨性。我也隻摟緊了小白,沒有說話。


    今晚的池鬱似乎有些不對勁,但我和他並不熟悉,所以不論他怎樣,我隻要等他願意將淘淘還給我便可。


    他也不覺得這樣的沉默有何不妥,隻自顧自一杯接一杯的倒酒、喝下,直到麵色微醺,才又開口對我說:“花開,你說男子為何要三妻四妾?”


    我頓了下,“呃……約莫是因為食色性也?”


    他唇角微抿,似是嘲諷,“可娶了又扔在一邊,想起來的時候看你幾眼,想不起便任由你死活,既然這樣,還不如不娶。”


    我不知如何接話,隻能沉默。


    他玉冠微鬆,幾縷發絲掉落,散在他的耳際,平添幾分落寞,“他可知她天天都在盼著他。”


    我有些後悔,或許剛才我不該答應陪他,這樣便不會聽到這些。我暗暗歎了口氣,說:“師兄,我先……”走了。


    他修長的食指忽的暖暖貼在我唇上,低聲說:“不準你走。”


    我定定的看著他,最終輕微的點了下頭,心底頗為訝異,他怎麽會知道我要說什麽?


    池鬱收迴手,單手抵額,靜靜的看著我,“花開,如果我像你這樣該有多好。”


    我挑眉,“我這樣?”哪樣?


    “十年如一日,待人疏離,不動怒,不大喜。”他緩緩的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我是否該將這個視為對我的誇獎?


    “花開啊花開。”他伸手掐了掐我的臉,“你這張沒表情的臉有時候還挺順眼的。”


    ……我應該將這個視為對我的誇獎。


    他似乎有些睡意,直接趴在了桌子上,“花開,我先睡一會,就一會。”


    我頷首,看他漸漸入睡。


    夜裏的月光灑到他臉上,靜謐幽亮,讓人分不清究竟是月光朦朧,抑或是他的睡顏惑人。


    許久之後我起身,從他膝上將已經熟睡的淘淘抱起,轉身欲走時卻人扯住了袖子。


    “花開。”池鬱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嗎?”


    他說:“花開,答應我,無論我做了什麽,都不要討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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