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彌漫的房間裏,赫連澈靜靜地躺在床榻上。如墨的長發如海藻一般鋪滿床褥,蒼白的麵容上看不出絲毫的血色。隻有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如清晨凝結的第一顆露珠,又似黃昏晚霞裏閃耀的第一顆星。見她立在門口一動不動,笑著從床褥裏伸出一隻手:“言兒,你能···抱抱我麽?就像你抱···蒼兄一樣。”


    幽香徐徐,騰騰的熱氣從火爐處散發出來,桌上的湯藥已經變的微涼。屋外的陽光透過紗幔照進屋內,落在平放在榻上的手背上,呈現半透明的玉澤。


    “其實···我不想讓你進來的。”赫連澈張著毫無血色的薄唇,依靠在公子言的懷裏小聲道“我現在那麽醜,怎麽還會是你男神。可我還是想見你,因為你說過,你會護我一輩子。”這一輩子差一年差一日差一分差一秒,都不是一輩子。


    “對,我會護你一輩子,可是我卻沒好好地護你。還有澈澈一點都不醜,澈澈在我心底始終都是最美的月光,即便是病了,也是世界上最美的病美人。”公子言一手攬著他的腰,一手抓住他放在外麵的手,冰涼的觸感從手心傳來,心疼的蹭了蹭他的發頂,得來他輕聲一笑。


    “我真的···好羨慕蒼兄。”靠在她的懷裏,淡淡的清香傳入鼻中,清雅的味道讓一顆心漸漸歸於平靜。可一想起這樣的懷抱屬於宮晟天,他心底又忍不住升起絲絲嫉妒,同他心底早就隱藏至深的不甘攪合在一起,讓他再也無法遮掩自己的心。


    “羨慕他有一個好身體,羨慕他比我早些遇見你,羨慕他的任性妄為,可以在你麵前肆無忌憚的發脾氣。”隨著他的訴說,赫連澈漸漸陷入了迴憶,還記得在初次見麵的客棧裏,她說他是她心底的白月光,永遠的皎潔神聖,所以她不會褻瀆他。


    “你把無恥流氓都給了他,把溫柔有禮全都給了我。我們倆從沒吵過架,可是我多想和你吵一架,然後轉身離開,讓你來哄我···小時候除了娘親,真的還沒人哄過我···”


    “我不是白月光,我沒你想得那麽好,我的手比宮晟天的幹淨不了哪裏去。我不想讓你供著我,我想讓你哄著我,寵著我,像疼蒼兄一樣,哪怕是把我壓到牆上糟蹋我我也願意···”


    “我沒你想的那麽優雅,我也想耍小性子,我也想鬧脾氣,可是我不想給你添堵···有蒼兄一個人給你鬧騰已經夠了,要是我在不懂事,你會煩了我吧···畢竟你脾氣也不好···你還有個幹爹···”


    “我不喜歡男神這個詞,因為我不是神····”


    “我試著和你拉開距離,試著忘掉你,可是我做不到···因為這個世界上隻有你能給於我溫暖···你知道我怕冷···”


    “言兒,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在我還不知道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


    “言兒,要是我沒遇見你多好···”


    “言兒,要是我能活下去多好···”


    “我不想和你分開···”


    “言兒···”


    “···我不想死。”


    如果知道以後會遇見你,我一定不會服用那顆丹藥,可如果不吃,我根本抗不到見你的那時候。難道說···我和你這輩子注定有緣無分?


    赫連澈整個人不知不覺的陷入孤寂的絕望中,直到額頭上落下輕柔一吻,才猛然迴過神來:“言兒···”抬起頭呆呆的看著她,卻意外地撞上了她紅通通的眼睛,看著那晶瑩的液體不住的在眼眶裏打轉,赫連澈竟開心得笑了起來。


    “這是你第二次為我哭了···真好···”能讓一個不長落淚的人落淚,她心底是有他的吧。隻是可惜他這輩子輸給了蒼兄,如果有下輩子···


    “言兒,你說人會有下輩子麽?人死了會去哪裏?會像故事裏說的被鬼差勾去地府麽?還有孟婆湯,故事裏說喝了那孟婆湯前塵往事都會忘掉,可是我不想忘掉,這輩子遇見你遇見蒼兄,盡管我不喜歡他,但是卻很感激遇到他···這樣的你們,我不想忘掉···”


    “不···不會的。”公子言深吸口氣,將眼眶裏的液體給硬逼迴去,察覺到手心裏越來越涼的溫度,公子言緊了緊抱著他的雙臂,然後默默的朝他的體內輸入內力“澈澈還記得我說過一句話嗎,那就是我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這個沒騙你哦,因為我死了之後還記得自己的前生。記得我上輩子是個將軍,因為得了不治之症年紀輕輕就死了。上輩子發生的事情,遇見的人我記得清清楚楚,所以澈澈,人死了不會就這麽沒了的,他一定是在另外一個地方重生了。”


    “重生···”赫連澈在口中呢喃著這個詞,眼眸裏漸漸閃耀出希望的光亮,可是很快就黯淡了下去“那我也見不到你了吧···”


    落寞的語氣讓公子言的心如油炸一般疼痛,她從不知道外表淡然優雅地赫連澈內心竟這般孤獨脆弱,還傻傻的以為足智多謀已經是他的代名詞。連他的人都沒看懂,她當初怎麽有顏麵說要護他一生一世呢?


    “澈澈,你想再見到我嗎?”


    “可以嗎?”赫連澈仰頭,眼底的光亮刺的公子言險些又要落淚。


    “當然可以。隻要你乖乖的聽我的話,我們就一定會再見麵的。”


    “好,你說。”


    孩子般的話語,充滿希意的語氣,滿懷期待的眼神,公子言彎下腰,從背後輕輕地貼上他冰冷的臉頰:“澈澈,你可知道彼岸花。它生長在忘川河畔,黃泉路旁,大片大片的開著,遠遠就像是血鋪成的紅毯,紅的像火,蜿蜒的像河流,因而有被譽為火照之路。它是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每一個亡靈在喝掉孟婆湯,走上奈何橋之前都會從彼岸花旁走過。因為那彼岸花香有魔力,可以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所以澈澈你如果不想忘記我,那麽再走到忘川河畔,彼岸花旁時就停下腳步,然後在那裏等我。不用很久,你看花看累了,睡一覺醒來時,我就會出現在你的麵前。到時候,我會牽著你的手,一起走上奈何橋,去往來生。”


    “來生···”聽到這個詞,赫連澈蒼白的麵容上漸漸浮現出一絲憧憬的緋紅“可是蒼兄···怎麽辦?他很在乎你,他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公子言歪著頭看他:“那你願意他跟著我一起來接你嗎?”


    赫連澈慢慢垂下眼眸陷入了沉默,就在公子言以為他不會迴答這個問題時,就聽見他虛弱的聲音突然響起:“沒關係,下輩子一定會是我先遇見你,即便是後見著了,你也會是我的。”


    淡淡的櫻唇慢慢的勾起,內裏依舊源源不斷的往他體內輸去:“好,那下輩子你一定要快些找到我,不要再讓宮晟天把我拐跑了。”


    “我會的。”赫連澈突然在被中抓住她摟在他腰間的手“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下輩子要多疼我,像疼蒼兄一樣,即便是我無理取鬧也要哄著我。”


    “澈澈會無理取鬧嗎?”


    “不會,可我就想讓你寵著我。”


    “好,我答應你。”


    公子言陪著赫連澈就下輩子這個遙遠而又很近的話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一開始赫連澈還能正常的和她對話,漸漸地迴話時中間就要停歇一下,再漸漸地,要休息很久才能說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了。


    “言兒···”赫連澈慢慢的抬起眸子,略帶貪婪的看著眼前緊緊抱著他的少女“你能···給我唱首歌··嗎?”他還從沒聽過言兒唱歌呢。


    “唱歌?”公子言見他虛弱的點點頭,便笑著答應了“好,我給澈澈唱歌,唱一首隻屬於我和澈澈的歌。”


    如同黑夜中冉冉升起的光束,又像是黑水銀裏落下了一顆白水銀,在赫連澈充滿喜悅和期待的眼神中,公子言慢慢的打開歌喉。


    侯在院子外的人早就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陷入急躁和不安中。他們知道攝政王時辰已不多,雖然朝中大事早就和重官群臣交代完畢,小皇帝也已經受過話,可是對於攝政王臨終前選擇翔宇女皇守在床邊,心底依舊有幾分膈應。不過自家攝政王和翔宇女皇之間的郎有意妾無情讓他們也多多少少有些理解,可理解歸理解,斜了眼站在院子一側麵色陰沉的雪皇,這個時候他們不得不心存警惕啊!


    宮晟天自然也注意到周圍西元人對他投來的警惕敵視的眼神,可他無暇關心這些。雖然他對赫連澈一開始有所欣賞,但是經過西元一事得知他就是背後兇手時,他對他更多的則是敵視。這敵視一方麵來自於國家政事,另一方麵來自於公子言。而他也相信赫連澈對他是同樣的感覺。可不喜歸不喜,如今得知他馬上就要永辭於世,他心底反而感到惋惜和悲痛。仿佛昨日他們還在月下樹旁下棋,公子言在一旁嘰嘰歪歪,今日他們三人就要變為兩人了。


    就在院子裏的人各自有所思量時,屋裏突然傳出女子唱歌的聲音,那聲音低沉中透著一絲悲涼,執著中又露著希望,如同垂危的鳳凰,在浴火重生前進行最後的哀鳴——


    有沒有剩下迴望的時間


    再看我一眼我分不清天邊


    是紅雲還是你燃起的火焰


    哪一世才是終點徹悟卻說不出再見


    ······


    哪一念才能不滅是涅磐還是永生眷念


    幻化成西天星光是你輪迴的終點


    寂滅到永生沙漏流轉了多少時間


    你在三途河邊凝望我來生的容顏


    我種下曼佗羅讓前世的迴憶深陷


    多少離別才能點燃梧桐枝的火焰


    我在塵世間走過了多少個五百年


    曼佗羅花開時誰還能夠記起從前


    誰應了誰的劫誰又變成了誰的執念


    ······


    “好聽。”赫連澈虛弱的吐這兩個字,然後慢慢抬起頭“讓我···看··看你··”


    因為一直在給他輸送內裏,公子言此時的臉色也並不好看,但是一聽到赫連澈這麽說,連忙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然後讓他躺在自己大腿上,自己低下頭看他。


    “澈澈,看著我澈澈。”公子言見他眼神浮現出絲絲迷茫,急的眼淚要掉下來,抓著他的手又要給他輸送內裏,卻被他反手握住。


    “別了。”赫連澈搖了搖頭,不想再讓公子言白費力氣。他現在隻想就這麽看著她,把她牢牢地印在心底,這樣子他在忘川河畔,黃泉路旁才不會孤單,才能在睜開眼睛時第一眼認出來接他的人是誰。


    長發如墨,膚如白雪。眼眸如水,眉若遠山。鼻梁高聳,唇淡如櫻。文靜時若高山之蓮,仰而望之;躁動時若湖畔秋火,妖冶奔放。可不管是靜是動,她都是人群中最閃亮的那一個。


    這就是我的執念,我的劫啊。


    赫連澈看著眼前眼眸含淚的少女,唇角慢慢的勾起一絲弧度:“記得···來接我。”


    公子言重重的點頭,然後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會的!我一定會去接你,一定會去!”


    “我等你···”赫連澈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嘴角的笑容安靜而又美好。而被子中被公子言緊緊握住的手,卻像是一下子失去支撐力一般落在她的手心。


    “澈澈?”公子言看著懷中像是陷入沉睡的少年,嘴巴慢慢張開。


    “······”


    “澈澈?”公子言眼前的一片模糊,可是她依舊不死心的喚著他的名字,但是迴答給她的,卻是無盡的沉默。


    “澈澈,我的澈澈。”公子言終於崩潰的落下眼淚,心底一直壓抑的情感傾瀉而出,將永遠都不會睜開眼睛的男子緊緊地摟進懷裏,淚水像是斷了繩的珠子一般滾落了下來。


    “是我不好,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辜負了你,讓你傷心了,嗚嗚,澈澈····”


    公子言崩潰的哭泣聲傳到了院子裏,早就在門口按捺不住的侍藍剛想闖進來就被人一掌給轟出去。


    “給我滾!沒我允許誰都不許進來!”


    沙啞的聲音伴隨著傷心的怒吼,讓屋外想要闖進來的人紛紛止住腳步,隻聽得裏麵傳來的哭泣聲悲痛壓抑,落在耳中,帶來掏心窩子的疼痛。宮晟天更是不知何時僵住了身體,一股寒意順著腳底向上蔓延,最後五髒六腑裏都是一陣冰寒。


    赫連澈死了。


    那個被他視為敵人的人···就這麽死了。


    裏麵的哭啼聲漸漸變小,可院子裏的人依舊不敢貿然闖入,小皇帝盡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但是一雙眼睛依舊死死的盯著門板。侍藍也是紅著眼睛坐在地上,全身緊緊繃在一起。宮晟天知道這樣子不是辦法,於是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侍藍麵前:“跟著我進去吧。”


    門一打開,所有人第一時間朝大床看去。隻見公子言坐在大床上,懷中是已經閉上眼睛的攝政王。晶瑩的淚水還掛在臉上,可是卻無人理會,甚至連他們這群人闖進來,床上的公子言也無動於衷。她隻是抱著他,像擁抱住自己的愛人一般用力,貼著他的臉,無聲的落淚。


    “澈澈,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擔心。我會按照約定,去接你,你隻需要在忘川河畔,彼岸花旁等著我就好。如果你累了,那麽就閉上眼睛休息。你勞累了這麽久,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等你睡醒了,我就出現在你的麵前了。到時候,我會和你喝孟婆湯,過奈何橋,走向來生,然後按照我答應你的,我下輩子會疼你,會寵你,即便是你無理取鬧我也會哄著你。我不會把你當作男神,我會捉弄你,調戲你,逗弄你···像你想的那樣······”


    西元攝政王去世,對西元人來說是一件災難。經過這幾年赫連澈的不懈努力,西元人上上下下對這個混血王爺從鄙夷逐漸走向愛戴,並且深信在他的領導下西元以後會更好。可是就在他們對未來充滿憧憬時,卻傳來他去世的消息。西元人陷入了迷茫,為自己的未來而擔心。卻不知此時皇宮中,已經亂成一片。


    “什麽!攝政王竟讓西元歸附翔宇國?!”


    ------題外話------


    番外篇會給澈澈一個交代···我眼睛已經哭紅了···我的澈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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