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嘯的北風吹在臉上,帶來刀割般的疼痛,但是這一切都比不過宮晟天心底的恐慌。坐下的馬匹這已經是第三匹,他本人三天來也不過休息了兩個時辰。墨白和墨羽求這讓他停下來休息,可是他卻不敢,因為他怕自己去晚了,就會發生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事情。


    盡管,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可即便是他想瞬間飛到公子言身邊,但是當他們邁進西元的領地,舉步維艱都難以形容他們的處境。非常時期他們又都是傲雪人,盡管外形上做了改變,但是仍難以讓西元人放下戒心。層層嚴查,多次詢問,每過一個城池,都像是打仗一般讓人提心吊膽,雖然最後終於成功地抵達西元皇城,但是時間上已經比預估的晚了近五天。而這五天的功夫,宮晟天不敢想象都發生了什麽。


    想要見到那個人,必須要進皇宮,而想要進皇宮,必須要稟明身份。宮晟天做好了被敵人囚禁的準備,但結果卻是,他安然無恙的被西元人迎進了皇宮。


    “攝政王說了雪皇在聽到消息後一定會趕會來,因此我們已經在這裏等候多時了。”前來迎接的人麵帶微笑的看著他,隻是眼角卻蔓延著止不住的悲傷與迷茫。宮晟天握拳,看著前方巍峨的宮殿,心底依舊難以相信。


    “你們的攝政王難道真的···”


    “嗯。”那人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徹底被哀傷所覆蓋,但隨之就露出一抹希望的微笑“不過宇皇來了,宇皇醫術高超,攝政王一定沒事的。聽侍藍大人說,攝政王氣色已經好多了,照這樣下去,一定會好起來的!”


    宇皇···“她···宇皇來了多久了?”宮晟天語氣有些遲疑。


    “來了七八天了吧,宇皇當時像是瘋了一般直接騎著馬衝進了皇城,要不是我們認出了她又事先得到了攝政王的叮囑,還以為宇皇是來攻城的呢!”年輕的官員說到這唇角止不住微微揚起,看著頭頂純淨的天空,忍不住感歎了一句“王爺真的交了一個很好的朋友。”


    宮晟天不想再聽下去,沉默的隨著那年輕人往前走去。而那年輕的官員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語氣過於冒犯,將他們帶到攝政王所在的院子前就停下腳步。


    “抱歉雪皇,因為宇皇有令,王爺的院子閑雜人等不得擅自進入,所以隻能麻煩您自己進去了。”


    宮晟天點了點頭,然後抬腳邁進院子,濃重的草藥味兒隨著風撲麵而來,他剛抬手捂鼻,一聲熟悉的爆吼突然從前方的傳來——


    “媽的!老子不是說了閑雜人等不得進來嗎!難道你們非要累死他才心甘情願!”一身戾氣的少女一身青色衣袍從走廊拐角處走過來,憤怒的眼眸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猛地一怔,隨後就整個人僵在了那裏。


    “你···你怎麽來了?”公子言看著站在院子中風塵仆仆麵色憔悴的宮晟天,驚訝地瞪大眼睛。


    宮晟天藏在披風裏的手慢慢的緊握成拳,但是對上她的眼睛時嘴角還是勾出一抹弧度:“他畢竟也是我的朋友。”她剛才···竟然沒有認出他。


    公子言默了一下,一雙眼睛靜靜地看了他許久,直到墨白墨羽快按不住心底的怒火要爆發時,才聽到她用一種平穩的語氣說:“你梳洗一下在進去看他吧。他現在受不了涼氣。”


    他們爺辛辛苦苦跑來,公子就是這態度?墨羽按捺不住性子想要上前理論,卻被宮晟天抬手擋住:“···好。”


    “我讓小虎帶你——”


    “言姐姐,皇叔他···”小小的身子抹著眼淚從屋裏跑出來,徑直往公子言身上撲去。


    “他怎麽了!”公子言神色一變,不等赫連宇哲說話,人就如離弦的箭一般衝進了屋內。而那小皇帝也哭哭啼啼的跟著她跑進了屋子。


    風平地而起,吹在臉上,很冷。


    宮晟天握了握拳,看著眼前偌大而又安靜的院子,想讓小虎去尋個人問問哪裏可以讓他梳洗一下,畢竟混蛋剛才說了,那個人受不了涼氣。可是剛剛轉過頭,眼角間就飄過一抹紅。迴身一看,卻見祁悅正斜靠在門扉上,雙手抱肩,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你怎麽在這裏?”宮晟天微微有些驚訝。仔細想想,開戰之後他就沒再見過這個人。


    “小言兒在哪裏,本樓主自然就會在哪裏。雪皇問的這個問題不免有些奇怪麽?”涼風拂來,祁玥攏了攏身上的火紅披風,見宮晟天蹙著眉頭看著他,唇角一勾“雪皇為何用這種眼神看著本樓主?難道許久不見雪皇就不認識本樓主了麽?不過也怪不得雪皇你,雪皇整日忙著南北征戰的,忘記我這小人物也純屬正常。”


    宮晟天知道祁玥對自己有敵意,所以對他說話總是綿裏藏針已經習以為常,但是不知為什麽,他覺得今天的祁玥和往常的祁玥又有所不同。


    “可有空餘的房間?”宮晟天不想再和他多做糾纏,而且他這一路奔波,也沒有精力和他耍嘴皮子了。


    “有是有,隻是···”直起身子,修長的手指拉了拉身上的披風,祁玥踱著優雅的步子走到宮晟天身前,一邊上下打量著他,一邊不讚同的搖頭。


    “隻是什麽?”宮晟天雙拳緊握,少有的耐性如今也快被這個人磨光了。


    “隻是你確定要留下來麽?”微垂的眼眸慢慢抬起,薔薇色的眸子亮若寶石,閃著探究深邃的光芒,一下子看到了宮晟天的心底“如今那小子病者,小言兒一門心思要救活他,這麽大好的時機···你不準備好好把握麽?”


    意味深長的停頓,飽含深意的眼神···宮晟天深吸一口氣,才壓製住心底那叫囂的殺意,隻是看向祁玥的眼神卻冰冷如刀:“我宮晟天沒你想的那麽不堪!勝之不武的勝利本皇不稀罕!”


    “可你想贏啊!”祁玥鄙視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頭一甩,轉身離開“房間左邊長廊走到盡頭右拐第二間就是了。真不知道小言兒究竟看上了你什麽···”


    最後一句話是祁玥懊惱的輕聲嘀咕,但依舊被宮晟天聽得清清楚楚,看著那大紅的身影在走廊拐角消失,宮晟天深吸一口氣才帶著墨羽二人朝著祁玥剛才指明的房間走去。


    院子裏發生的一切,盡管隔著厚厚的門簾,屋裏的二人依舊聽了個大概。赫連澈披著厚重披風斜靠在軟榻上,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往日水波蕩漾,清澈純淨的眼眸此時也因為病重失去了那一層耀眼的光輝,如同蒙了灰塵的寶石,讓人心生惋惜。隻是在看到屋裏另外一人時,眼眸還是止不住一亮。


    “言兒,你和他——”


    “閉嘴!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冷冰冰的打斷他,公子言略有些急躁的翻閱著手中的醫書。上麵的蒙古文因為許久沒有接觸的緣故再加上西元特有的文化風俗,讓她看的頗為吃力,但是依舊調動著她腦子裏的一切知識,一字一句的看著。


    自從她知曉自己隱瞞病情,就一直沒和他講過話。這幾日雖然寸步不離的守在他的床邊,但大多時候都是她看醫術,他看她。偶爾隻有吃藥的時候,才會冷冰冰的說上幾句話。她在惱他,他心裏清楚,因為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隻是···


    “言兒,你別看了,沒用了···”


    “老子讓你閉嘴你特麽的聽不見嗎!”一腳踹翻腳邊的凳子,巨大的聲響讓剛剛掀簾進來的侍藍瞬間愣住,驚愕的眼眸看著公子言一臉憤恨的看著自家主子。勸慰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見公子言突然起身,朝那軟塌走去。


    “宇皇,你——”


    “赫連澈!”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公子言像是領麻袋一般把他從軟榻上拎了起來。粗魯的行為讓赫連澈眉頭不自然的一皺,身上的披風順著黑色的長發滑落到軟榻上,侍藍一臉心疼的看著自家主子那蒼白如紙的麵容,可是又不敢去觸犯脾氣越來越暴躁的某公子。


    “從七天前爺把你救過來開始,你這條命就是爺的!爺讓你活,你就給爺活著,要是沒經爺的允許你就給爺死了,那爺就把你的屍首拖出去,找二十個大漢給輪了!”


    “公···公子!”侍藍被公子言身上散發出的戾氣給驚到了,那兇神惡煞的模樣讓侍藍絲毫不懷疑她說這話的真偽。心底的不安與忐忑讓他試探性的往前邁出一步,可是腳還沒落下,一道冰冷無情的視線就朝她看了過來。


    “公···公子···”侍藍被公子言的眼神嚇得腿腳一哆嗦。


    “滾出去!”


    “公子!”


    “滾——!”


    公子言憤怒的大吼,眼眸也因為極度的憤怒浮現出抹抹搖曳的鮮紅。看著梗著脖子站在那裏頑強的同她對視的侍藍,垂在身側的拳頭嘎吱嘎吱的直響,憤怒的火花也看就要化作實體朝那人燒去,一隻冰涼的手突然蓋住她的手背。那沁涼的感覺猶如融化後的雪水,順著她的四肢經脈流淌至全身,將她血液中沸騰的戾氣一點點撫平。


    “言兒。”盡管依舊被她抓著衣領,看上去毫無形象可言,但是他卻如懸崖邊隨風搖曳的梔子花一般美得驚心動魄。泉水般的眸子看著她時,似有溫暖的流光從中溢出,唇邊淺淡如水霧的微笑,如天邊的浮雲一般縹緲。


    “我冷。”


    輕柔的聲音如雛鳥身上的羽毛,公子言看他這幅模樣,盡管依舊氣的咬牙,但是手上卻快速地把他放迴軟榻,並把滑落的披風重新嚴嚴實實的給他裹上。


    “真想就這麽凍死你!”心底雖然已經軟的一塌糊塗,但是嘴上卻依舊狠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一般。特別是在赫連澈用那種柔柔若水的眼神看過來時,更是鬱悶的她恨不得抽他一耳光。


    “言兒舍不得。”赫連澈歪了歪頭,乖巧的任公子言給他掖好被角,見她兇神惡煞的瞪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剛要綻開,一抹黑色的身影突然躍入眼簾。


    “蒼···蒼兄。”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後猶如冰雪融化一般綻開,隻是那笑容少了份在公子言麵前的純粹。


    “謝···謝兄?”看著那個躺在榻上,麵無血色,唇淡如水,被人裹成粽子一般的纖細男子,宮晟天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嗬嗬,讓蒼兄見笑了。”赫連澈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很狼狽,特別是與宮晟天的健壯高大相比,自己更像是菟絲花一般脆弱。


    “不想笑就別笑!”扯過被子蓋住他的嘴巴,無視他看過來略帶委屈的眼神,公子言從地上站起來,轉過身看向來人“你先去爐子旁烤一烤,再過來和他說話。他現在受不了一點兒風寒。”


    “我沒那麽——”


    “你閉嘴!”


    赫連澈乖乖的閉上嘴巴,眼神乖巧的看著公子言離開的後背。見宮晟天對他看了過來,歉意的對他點了點頭。


    屋裏生了好幾個爐子,宮晟天坐下沒多久,身子就暖過來了。看了眼趴在桌上專心看書的公子言,掃了眼那上麵複雜的文字後,這才踱著步子走到赫連澈身前坐下。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宮晟天的眼神十分不解。明明一個多月前他們見麵時這人還談笑風生健健康康的模樣,怎麽一眨眼就要病危了?要不是當時傳來的消息確定無誤,宮晟天還以為他的消息網被人給劫了。


    “蒼兄應該知道。”赫連澈掃了眼公子言,見她依舊安靜的看著醫術,這才小心翼翼的把蓋住嘴巴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我身子裏的毒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我幼時就有醫生給我斷言,說我活不過成年歲,可我家仇未報,怎麽甘心死去。所以我一直在尋找解毒的方法,可一直都是查無所獲。後來我有幸在一名遊醫手中得到了一顆丹藥,這丹藥雖然無法解毒,卻可以替我續命,至於活多久又會因人而異。當時的我如現在一般奄奄一息,急著報仇所以不做多想就用了那丹藥,服下後身子果然好多了。遊醫說那丹藥是調動我體內器官所有機能來供養我,當我體內的器官能量耗盡時,也就是我燈盡油枯之日了。我那時的夙願就是報仇雪恨,夙願隻要了解,活多就對我毫無意義,而且那時的我,也別無選擇。至於言兒一直沒有發現···”


    赫連澈扭頭看向那端坐在桌前的身影,見她翻著書頁的手背暴起根根青筋,眼底閃過一絲歉意:“那也是那丹藥的作用,旁人把脈看不出什麽,隻會察覺我體內有胎毒,而等到能脈出來的時候,也是我燈盡油枯的那一刻了。”


    聽到赫連澈這平靜的自述,宮晟天心頭升起一抹凝重。赫連澈對報仇的執著他能夠理解,因為當時在黔城,他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和那些人背水一戰,猶如公子言最後的逼宮,也是抱著同敵人同歸於盡的心理。


    他們三個人身上都背負著血痕,都一樣心狠,可是真的算起來,還是赫連澈最可憐,因為他是真的拿命在報仇。不想他和混蛋,報仇結束後,還可以有新的開始。


    “謝兄別灰心,混蛋她···一定會有辦法的!”盡管之前對他心存過怨恨,但是此時此刻,無論是作為敵人還是作為朋友,宮晟天都不想讓赫連澈死去。


    聽到宮晟天的安慰,赫連澈唇角勾了勾,然後輕輕的搖了搖頭:“來不及了。”一切都太晚了。當他從去年入冬頻頻受涼,後來又從公子言那裏證實了他自身免疫力在下降時,他就知道他的生命在走向倒計時。按理來說,他早就該魂歸地府了,能活到現在認識了公子言和宮晟天,對他來說已經是一種莫大的榮幸,他不該奢求太多。可是不知為何,心底依舊有一個地方在訴說著不甘,沉默著後悔。


    “謝兄!”宮晟天見他這個樣子,心底十分著急,人若是沒有求生的*,那麽沒有人能夠救他。


    “混蛋。”宮晟天扭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公子言“謝兄,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公子言沒有迴他也沒有看他,隻是淡定的又翻了一頁。宮晟天見她這個樣子不知是什麽意思,又要開口時,赫連澈叫住了他:“蒼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其實你來看我···我已經很滿足了。”


    宮晟天嘴巴張了張,最後又慢慢抿住。看著這樣的赫連澈,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很想死?”就在屋子裏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時,一道冰冷的聲音突然低沉的響起。公子言將手中的醫術重重的砸在桌子上,然後冰寒著臉走到榻前,看向赫連澈那雪白的麵容“我問你,你是不是很想死?”


    平靜的聲音聽不出絲毫的情感起伏,但是赫連澈和宮晟天同時察覺出公子言的不對勁。見她慢慢的在赫連澈榻前俯下身子,宮晟天不由自主的從座位上站起身,剛想伸出手把她拉過來,就見她雙手快如閃電一般掐住了赫連澈的脖子——


    “我他麽的問你,你是不是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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