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的江南水鄉,總是少不了三兩聲知了的叫喚,河麵上時不時偶遇的蓮蓬青荷,菱角,還有那不時鑽出水麵的野鴨子等,大概隻要是見著了這些朝思暮想的景物,就算是迴到了家鄉,在外遊子大多都有這樣的心聲。


    縱橫蜿蜒的河道上,目之所及,皆是水光氤氳,那正午時分,掛在頭頂的烈日,猛烈炙烤著這片江南水鄉,卻又怕烤壞了這片溫存之地,所以知了還能趴在河邊樹上,有氣無力的叫喚著,清荷也隻是聳拉著腦袋。


    眼前的這些朝思暮想的東西呀,總是會帶上童年的天真,就如同遠方歸來的遊子,難免會生出幾分近鄉情怯的心情,終於迴來了,意味著又快要走了。


    一艘烏篷小船徜徉在水鄉的河道上,船尾的艄公帶著鬥笠遮陽,赤著一雙曬得發黑的腳,熟練的搖晃著船槳,那蕩漾開去的水波,推著外地遊子靠近家的方向。


    “先生,這太陽烈,去棚裏避著些,去老台門的路,我熟悉,保證給你送到。”


    船首站著一個中年人,堅毅的麵龐總是掛著微笑,負著手,著一襲青衫,似乎眼前的美景總是看不夠,越看越舍不得,不由得喃喃道:“許久沒迴來了,便多看一眼,太陽烈,也不礙事!”


    這名站在船首的中年人正是迅哥兒,湯皖和錢玄去了黴國,李石曾先生去了山城,迅哥兒剛好得了空迴一趟老家,接家人去首都生活,仔細算來,迅哥兒也有三年多沒迴老家了。


    迅哥兒在早年時期,家中富足,是個名副其實的少爺,後來家道中落,隻得去外地奔路子,如今細細算來,這二十多年裏,在老家待得時間竟是屈指可數。


    老房子早就與鄰裏一個姓趙的人家說好了,這會剛好辦一下手續,處理一下家中器物,能帶走就帶走,帶不走就送人。


    偌大的老房子,這二十多年裏,慢慢的變得空曠了許多,如今家中隻有一老母,一侄兒,還有那父母之命的妻子——安。


    艄公齜著嘴笑,露出熏黃的牙花子,還不忘打趣道:


    “你們這些讀書的先生們,皮肉都生的嫩,經不住太陽曬,保不準明日就要蛻皮呢!”


    站在船首的迅哥兒的驀的迴首,看向船尾搖漿的艄公,亦是同樣笑道:“曬就曬吧,蛻點皮是小事。”


    烏篷船繼續在河道裏行駛,留下一條分向兩旁的波紋,這鬱鬱蔥蔥的盛夏,遮住了河道的兩旁,迅哥兒抵足高看,竟是看到很少的人,荒無人煙的村子倒是不少,殘垣斷壁,凋零落寞總是惹人眼的。


    “船家,我前幾年迴來,這兩旁的村子,都還住了不少人,如今怎麽沒了人?都上哪兒去了?”迅哥兒杵著眉,疑問道。


    艄公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笑,道:“先生怕是許久未迴了吧?”


    迅哥兒點頭道:“差不多三年多了!”


    艄公繼續無奈的笑道:“這幾年日子不好過,稅收多了不少,賣個糧也要交稅,收成卻不見漲,再加上老天爺偶爾撂個挑子,有家業的還能撐著,其他的就隻能去別地找活路了,怨不得人。”


    “去年的華北大旱,這裏可受了影響?”


    艄公又齜著嘴笑,驀的問道:“先生可是本地人?”


    迅哥兒點頭道:“是啊!”


    艄公大概是笑迅哥兒怎麽連自己老家也不熟悉了,隻好說道:“我們這兒沒有旱災,不過大雨大風天是常有的事。”


    大概是對迅哥兒本地人的身份有些懷疑,又多了一句嘴,道:“先生是老台門哪家的?”


    “魯家!”


    “啊!”艄公先是一陣驚喜,趕忙細問道:“可是魯府的大先生?”


    迅哥兒笑了笑,點了點頭。


    “真是大先生啊!”艄公止住了手裏的船槳,不由得細細打量了一頓迅哥兒,露出了熏黃的牙花子,道:“大先生與皖之先生幾人,在首都辦的學校,老家有不少的年輕人去了呢!”


    “是嘛!”迅哥兒倒是頭一迴聽說,畢竟這都快一年的時間了,與李石曾先生一頭衝進了青黴素的世界,留法預備學校基本都是秋明先生和黃攬管理,對那邊的事情知道的少。


    艄公又重新搖起了船槳,如數家珍說道:“我們都是從報紙上聽人說來的,大先生與皖之先生等幾位先生,在首都辦了一個學校,說是將來要送學校裏的學生去外國留學呢,真是了不得的事情,老家的年輕人聽到了,有不少都去了首都,約莫十幾個呢!”


    艄公很是熱情,這一路給三年未歸的迅哥兒,介紹了家鄉的種種變化,說起北大校長孑民先生與迅哥兒時,會露出自豪的神情,說起家鄉凋僻,又難免露出幾分苦澀......


    迅哥兒靜靜的聽著艄公說了一路,傍晚的時候,終於是到了老台門的碼頭,用整塊的條形大石壘成的台階,倒是與印象中的如出一轍,沒有什麽改變,隻不過,就沒了印象裏的熱鬧勁。


    落日餘暉下的家鄉,莫名的會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迅哥兒踏上了碼頭,拎著一個箱子,緩慢步入了那條熟悉的歸家路,走過了一座石拱橋,眼前的一片青磚白牆分外的惹人眼。


    迅哥兒的母親早早的得了消息,估摸著迅哥兒這幾日就迴來,於是,整天坐在門口,看著路的盡頭,在傍晚時分,總算是看到了一個身著青衫,被夕陽拉的長長的身影,正慢慢向“魯府”走來。


    “迴來了,趕著這麽久的路,快迴家歇歇吧!”迅哥兒的母親是一個性格堅強的女性,同時又具有華夏傳統女性的溫文爾雅,隻寥寥幾句,便卸下了迅哥兒的愧疚。


    今天的晚餐稍微豐盛了些許,因為迅哥兒要迴來,特意多準備了些,迅哥兒的小侄兒還是第一次見大伯,難免有些怯意,隻不過迅哥兒自有對付,從包裏拿出了準備好的吃食,一會兒功夫就“大伯,大伯”熱切的喊著。


    至於,那個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總是會讓迅哥兒喘不過氣,見了麵,也隻能說上一句“迴來了,吃飯吧”之類的話語。


    所以,湯皖和錢玄在黴國,給迅哥兒發的跨洋電文,注定會無人迴應。


    迅哥兒迴到家的第一夜,躺在床榻上,望著窗外的圓月,卻是驀的失眠了.......


    有許多事情,就像是電影一樣,開始在腦海裏上演,熟悉的一幕幕,像是具有某種魔力,勾的人總是忍不住想下去,越想就越睡不著。


    於是,迅哥兒幹脆從床上做起來,著了燈,拿起了筆,寫下了兩個字《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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