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世一家人迴府已是戌末時分,寂靜夜闌將至,翩翩倦鳥歸巢。馬車到了府門口,不等格佛賀嬤嬤掀開車簾把哈季蘭抱下馬車,齊世就利落地下馬,然後掀開簾子抱哈季蘭下了馬車。格佛賀嬤嬤望著自己伸出去準備抱哈季蘭的手愣了一下,隨即嘴角一翹,看著老爺抱著自家小格格的背影和烏雅嬤嬤相視一笑。


    齊世抱著哈季蘭向正院走去,納蘭氏緊隨其後,額魯裏快步越過納蘭氏,疾步走到齊世旁邊說道:“阿瑪,妹妹要留在京城不和我們一起去察哈爾了嗎?”齊世看了他一眼,額魯裏立即知趣地閉上了嘴,沉默地跟著齊世的腳步向正院走去。被齊世抱在懷裏的哈季蘭看著一臉嚴肅的阿瑪,急切想說話卻識相地閉沉默的哥哥,安靜的額娘以及一直緊跟著額娘而顯得乖巧嫻靜的姐姐。她靜靜地把臉貼在了阿瑪的胸前,聽著阿瑪沉穩的心跳聲,瞬間急切的心迅速地安定下來了,碰碰地有節奏的心跳聲好像在說:“一切有阿瑪,不要擔心!”


    正在這時,總管急步走來,行完禮後,躬身稟告道:“老爺,您迴來就好了,奴才剛要讓人給您報信,宮裏來了位公公說萬歲爺傳召您進宮,他正在正廳等著您呢。”齊世聽後,無奈地把哈季蘭放下,然後對納蘭氏說:“你安排額魯裏他們好好休息吧!哈季蘭的事明天再商議吧!”納蘭氏低頭答道:“是,一切聽老爺的吩咐。”齊世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哈季蘭的頭,然後轉身向正廳走去。哈季蘭看著阿瑪的背影,暗道:“來日方長,明天就明天吧,正好多一晚讓我思謀良策。”哈季蘭正神遊太虛,突然感覺手被人握住了,原來是額魯裏,她轉頭看向這位哥哥,隻聽額魯裏說:“妹妹,放心有哥哥陪著你哦,如果……如果你被留在京城,哥哥……哥哥也留在京城,雖然……雖然哥哥非常想去察哈爾,可是……哥哥會陪你留下來的。”說完緊緊地握了下哈季蘭的手。哈季蘭看著一臉堅定的額魯裏,也緊緊地迴握了這位疼愛妹妹的好哥哥。看著這倆兄妹的互動,納蘭氏走了過來,慈愛地撫摸了一下兄妹倆的頭,說道:“有額娘呢,再說郭羅媽媽家也像在咱們家一樣啊!真是倆傻孩子……好好,額娘不摸你們的頭了,真是……”納蘭氏看著同時偏頭躲開她手的額魯裏和哈季蘭,哭笑不得地轉身吩咐額魯裏他們身邊服侍的人,好好侍候他們迴屋休息。


    再說齊世到正廳見到了那位公公後,寒暄完畢就跟著他去皇宮了。在路上的時候齊世瞅著機會問了下這位姓李的太監皇上召見的緣由。他看著一臉忐忑的齊世,輕聲說道:“齊世大人放心,萬歲爺心情很好,正召幾位大人進宮對弈,剛好大人也在傳召的行列。”


    齊世聽見他這麽說,也就不再那麽的擔心了,齊世向他抱拳說道:“謝謝李公公,齊世記下了。”邊說邊悄悄遞給他兩個銀裸子,“公公辛苦了,這是一點小意思,就當請公公喝杯茶吧。”李太監悄悄掂了掂銀子,笑著說“那奴婢就謝謝齊世大人了,大人請放心,萬歲爺今天心情不錯。”齊世麵露感激的點了點頭。


    進了皇宮七拐八歪的來到了一個宮殿門前,齊世謹慎的低著頭,他可不想太過了引人注意。等進了內殿,齊世連頭都不敢抬,在規定的距離跪下磕頭說道“奴才齊世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齊世無奈地暗道:“唉,真是悲催啊!在現代哪用這樣,唉!”


    等了半天才聽見康熙的聲音,“起來吧。”齊世站起了身,悄悄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有兩人在對弈,旁邊有幾人在觀戰,康熙赫然在觀戰的隊伍裏。看到這樣的情形,齊世不禁滿頭霧水,康熙這是唱的哪一出呀!


    齊世隻好安靜地站在原地老實待著,又等了一會兒,才又聽見康熙的聲音說道:“齊世,你的棋力如何?有興趣的話,過來一起觀看彭春和蘇努的這盤棋吧。”


    雖然康熙說得客氣,但是齊世可不敢隨性而為,擾了康熙的興致。他走到觀棋區,這才注意到今天到場的幾人除了上次出差時認識的高士奇是文臣外,其他人都和自己一樣著武將服。這什麽狀況?齊世現在頭腦都快成漿糊了!難道傳召他們這些人來隻是為了下棋和觀棋嗎?!


    想不明白就不要強迫自己去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齊世安下心來站在一旁觀棋了。隻見這盤棋已弈至中盤,激戰正酣。照棋麵上瞧,彭春的白子四角占了三角,穿心相會,中間天元一帶蘇努三十餘黑子被圍無援,已無生望,可以說彭春勝勢已定。蘇努這時顯得有些沉不住氣了,又怕彭春來侵最後一角,拈著棋子遲疑地在星位下退了一步,齊世不由微微搖頭歎息。


    康熙竟然聽見了這聲細微的歎息,他瞥了一眼齊世。隻見這時彭春微笑地在三路又投一白子,侵削蘇努的陣地。蘇努眼見白子將要與大棋相連,知道求勝無望,便起身笑道:“蘇努全軍覆沒矣,不敢言戰了!”彭春微笑著說道:“你的棋藝也是不錯了。錯在求勝心太切,殺心過重,則反失先手。”說罷看了康熙一眼,臉上不無得意之色,想想又補了一句,“豈不聞《爛柯經》有雲,‘弱而不伏者愈屈,躁而求勝者多敗’?”


    齊世在現代是一個棋迷,業餘就喜歡下下棋。他見著這具身體的堂哥咧著厚嘴唇,又是教訓人“殺心過重”又是引經據典,一臉得意神色,心裏便微微上火,輕笑一聲道:族兄,大道淵深,豈在口舌之間?豈不聞《易經》講的‘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蘇努這棋是他自要認輸的,但這就和上前線前戰局勝負屬誰尚未可知時一樣,走下去可就是鹿死誰手了!”


    康熙聽齊世這樣說,似乎還有再戰餘地,便問道,“齊世,如此局麵難道還能返迴?”


    “彭春大人棋勢已無勝望。”齊世不由脫口而出自己細心觀察而熟悉了彭春棋路後的結論,還對蘇努笑笑說道,“可惜的是蘇努大人審局不明。”


    “那就請族弟接著下!”彭春覺得齊世實在狂妄得沒邊兒,咽了一唾沫笑道,“你定是國手,族兄不才也可借此請教一二!”


    齊世聽了這話猶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馬上醒悟過來,這兒是康熙朝的養心殿呀,不是在現代。現在需要的是低調而不是傻傻的出風頭呀!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齊世悔得腸子都青了呀!


    齊世正暗暗懊惱不已的時候,又聽到了一魔音:“你這奴才既出大言,還不趕緊應戰?”齊世無奈地告罪入座,一出手便在彭春侵入的白子旁補了一著。


    “妙手!”彭春看著,覺得雖是先手,卻並不出奇,便退子向後一連,憨厚地笑道,“君可謂:持重而廉者勝!”


    齊世知道他在挖苦自己,見自家陣地已經穩固,微微一笑再投一子,卡斷了彭春的腹地與棋根相連之處。


    “高著!”彭春覺得他本事不過如此,很有點喜形於色,將袖子一抖又扳出一子,笑道:“與其無事而強行,不若因之而自補。”


    “族兄!”齊世不得不遏製一下他的氣焰了,便一邊投子,一邊正色說道,“你是熟讀《圍棋十三篇》的了,其中有一篇說得好:謀言詭行乃戰國縱橫之說。棋雖小道,實與兵合。得品之下者,舉無思慮,動則變詐,或用手以影其勢,或發言以泄其機。得品之上者則異於是,皆深思而遠慮,因形而用權,神遊局內,意在子先,因勝於無朕,滅行於未然,豈假言詞之喋喋,手勢之翩翩哉!”齊世引說的正是棋經十三篇中《邪正篇》裏的話。彭春聽了,騰地麵紅過耳,便不再言語,心裏冷笑道:“少時叫你場光地淨,一片白茫茫,讓你再念《邪正篇》!”一咬牙,又在齊世惟一的角上點了二五殺著。


    哪曉得齊世根本不加理睬,見彭春中腹的大塊白棋與邊角的連接已被卡斷,便著著緊逼,緊圍猛剿。


    彭春微微冷笑,單手舉起白子,居高投下,不幾著間,便將齊世的中腹地三十餘子一下盡收,雙手捧起來放在齊世手邊。齊世棋盒邊的黑子頓時堆積如山,棋枰上真人是“白茫茫”。彭春抬頭看一眼齊世,卻沒再言語。


    康熙早料到有此下場,忙對齊世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推枰吧!”


    “皇上,”齊世冷靜地說道,“且投幾著何妨?”說著擎起黑子,經經落進剛才提過子的白陣之中。


    彭春這才看出,自己被圍困的中腹大塊白子盡是斷點。齊世這一子投入,正是做眼要點。當他手忙腳亂地補救時,哪裏還來得及!刹那間已被殺成兩截,像兩條死蛇般任齊世宰割。四周角地上的白子,也因前頭緊氣過足,險象環生。齊世毫不留情,衝、斡、綽、約、飛、關、割、黏、絞、夾、拶、撲樣樣得心應手,處處來得準確,彭春卻疲於奔命,應對維艱。在旁邊觀戰的高士奇看到這兒抬頭和康熙對視一笑。


    棋走至此時,彭春已經全盤崩潰了。康熙微笑地看著齊世,隻見齊世兀自提子攻取彭春最後一塊角地,竟像是要讓白棋蕩然無存,又見彭春滿額是汗,尷尬萬分,再次和高士奇相視一笑。齊世剛才下的興起有點忘乎所以了,現走至此時,立即收斂了氣息安靜地坐在棋凳上默默無言了。康熙看到這兒忙笑道:“君子不為己甚。”齊世立即恭敬地站起身來退到一旁。一局通算下來,彭春僅得八十餘子,氣得臉色發白的。其他人看著堆積如山的白子和黑鴉鴉的棋盤發怔。


    半響,彭春突然改容笑道:“族弟果真是一位棋枰國手!愚兄失敬了!”他已經很快恢複了常態,剛才那一幕激烈的交鋒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


    蘇努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禁讚道:“齊世,你真是一個高手啊,我倒沒想到殺了我三十餘子大塊黑棋之後,你還有這後繼手段!”其他人也不由附和著稱讚齊世。


    不一會兒,在一片歡快氣氛中就結束了這次基本算是高級武將的圍棋聚會。


    齊世也準備隨著其他人行禮後走出養心殿,可惜又有魔音傳來,隻聽康熙說道:“高士奇和齊世留下,朕有事吩咐,其他人都跪安吧!”


    在眾人的嫉妒羨慕的目光中,齊世無奈地留在了原地,雖然心中思緒聯翩,但是他還是默默無言地恭謹地站在養心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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