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既然能帶著北淵軍隊一路從壑壁城打到白帝城,自然證明了他與鳳昇不一樣,並不是隻會紙上談兵之輩。


    他將士兵集合在一處可以躲過南澤軍隊的絞殺,但這終究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北淵人骨子裏以強者為尊,所以在他們的認知中,一旦攻破城門便是他們勝了,既然勝了那白帝城中的財物自然有屬於他們的那一份。


    三皇子皺眉,之前北淵軍搶掠時,自己並沒有阻攔,沒想到竟造成了今日這樣的後果,因太過散漫竟給了對方可乘之機。失了發財機會的北淵士兵自然也是滿腹牢騷,雖然因著軍令如山的緣故沒有發作,但還是讓三皇子有些氣悶。


    北淵軍不能分散,而南澤軍隊還在城中流竄,三皇子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麽好的辦法。他在心中琢磨著顧寒昭的做法,原本依照顧寒昭的性格,棄城而逃這種事情他是絕做不出來的。可此時未見敵方大軍,隻遇到零星一些人馬前來阻攔,也怪不得他會做出如是猜測。


    “殿下,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如今在三皇子身邊又說得上話的,都是軍中有實權的人物,若不是大軍堵在城門口實在不成體統,那人也不會開口詢問。


    三皇子原本想著在原處稍事休整,攻城雖然沒有費太多力氣,但到底折損了一些人馬。而分散在城中的南澤士兵也仍是隱患,若不除去,他們也無法安心休息。


    三皇子原本還在思考,忽而聽見傳來發現南澤士兵行蹤的消息,三皇子聞言也不再猶豫,當即派了一隊人馬追擊。他想著那隊人馬數量遠超敵方,正巧可以抓一兩個俘虜前來拷打,也好讓他知曉顧寒昭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可沒想到那隊人馬被派出後遲遲沒有歸來。


    三皇子心中存疑,當即又派出另一隊人馬。這一隊人馬的數量比之前的還要多上許多,卻沒想到也猶如魚入江海般,激不起一點波瀾。


    到了此刻,三皇子已經猜到這必然是顧寒昭為他挖置的陷阱,南澤軍的主力絕對還留在白帝城中。


    可是這一整支南澤軍,究竟藏在了何處?三皇子很快否定了他們分散開來的可能,若是整支人馬分散在白帝城中,不要說白帝城能不能藏得下,就單是他派出的兩支隊伍,都絕不會這麽無聲無息地消失。


    與其在這裏臆測,不如直接去看看,想罷,三皇子一揮手道:“整軍出發!”隨著一聲令下,北淵軍開拔向白帝山進發。


    “那是什麽山?”三皇子指著白帝山問身邊的一名副將。


    “迴稟殿下,這是白帝山,因山中的白帝書院而聞名。”那名副將恭敬迴答道。


    “白帝山。”三皇子摸著下巴沉吟片刻後道:“你說這白帝城中有哪處可以藏得下大批人馬?”


    那副將一怔。眼神自然得望向了白帝山,確實,舉目望去,白帝城中唯有白帝山才能容得下如此大批的兵馬。


    不待那名副將迴答,三皇子便已經打定了主意,命人傳令下去,朝白帝山前進,同時時刻注意路邊埋伏。


    另一邊,白帝山的山穀之中,南澤人馬早已埋伏準備完畢,隻等北淵軍隊人馬踏入的那一刻。


    顧寒昭騎在踏霜上,居高臨下地望著眼前的南澤軍隊,眼中的鋒芒不再收斂。六年前這一支軍隊精神奕奕,無往而不利,六年後則慌忙逃竄,行事間早已丟了曾經的威名。


    “你們可曾感到羞恥?”顧寒昭望著士兵冷聲問道,那一聲質問猶如鞭子,抽到了眾人心上。


    底下的士兵早已今非昔比,雖隻有短短月餘時間,但這些兵馬都已脫胎換骨,與鳳昇統帥時手下的士兵全然不同。他們聞言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顧寒昭說的是什麽意思。


    顧寒昭指著北淵軍駐紮的地方朗聲道:“那裏!曾是南澤的國土,可如今卻在北淵的鐵蹄之下,你們可曾愧疚!”


    是崇尚權勢也好,是迫於生計也罷,既然已經選擇投軍,自然會生出軍人的血性。或許之前是因為軍令如山,他們一直壓抑著自己的血性,即使早已有人忍受不了一味的逃竄,但還是依從軍令,隨軍來到了白帝。


    誰會願意看到故土被侵占,親友被奴役,可除了一路奔逃他們別無他法。


    顧寒昭望著他們因羞愧垂下的頭顱繼續道:“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糾正的勇氣!”隨著顧寒昭的話音,那些低下頭的士兵好似又尋到了希望,原本冷卻下來的胸膛再次發熱。


    “現在就將這些人趕出去!讓那些曾欺侮我們南澤百姓的侵略者,留下他們的性命祭奠所有命喪他們手下的亡靈!”


    顧寒昭抽出腰間佩劍,指著前方厲聲道:“北淵若要戰,我們便與他便血戰到底!”


    南澤士兵好似受到了感染,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自己在家鄉的父母兄弟。一旦讓北淵軍攻破白帝這最後一道防線,他們便會長驅直入,進入南澤腹地,直取鳳首洲!而在那裏,生活著更多他們的親人。


    萬事具備,隻等北淵入甕的時刻。顧寒昭已經用盡了手段削弱北淵兵馬,如今隻剩下真刀真槍地拚殺。


    顧寒昭緊握手中的紅纓槍嚴陣以待,恍然間迴憶起了最後一次與趙掩瑜見麵時的景象。


    當時他是怎麽做的,揪著自己的衣領一字一句狠狠地對自己說道:“顧寒昭,好好保住這條命,若是出事我不會救你的!”明知對方隻是用這種看似無情的辦法掩飾他的關係,他又怎麽會因此生氣,反倒是抱著趙掩瑜久久不願鬆開。


    顧寒昭從迴憶中迴神,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孑然一身的鎮淵侯了。如今的他有家人有愛人,有了不能死的軟肋,所以這一戰,他一定要贏!


    兩軍相遇必有一戰,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戰爭,遠沒有戲文中所寫的那樣精彩。


    一發現北淵軍的蹤跡,南澤軍便迎了上去。此時什麽陣法兵法都是無用,唯有戰場之上的血肉拚殺才能分辨出真正的勝負。


    北淵軍崇尚強者為尊,即使貴為皇子,三皇子也不能安然呆在後方,他在軍中的威望來源於他的能力,所以一旦交戰,他不能再如攻城時那般,躲在他人身後。三皇子舉起手中的佩劍,厚重的劍身落在一名南澤士兵的身上,直接讓他身首異處。


    顧寒昭握著紅纓槍,眼中滿是冷然的氣息,此時的他早已化身修羅,毫不猶豫地收割著他人的性命。他自信南澤軍隊能夠贏得這一場最終的勝利,但之前鳳昇的怯懦卻讓南澤將士都蒙上了一層陰影。戰場之上,一旦萌生退意,那便是必敗無疑!


    顧寒昭是主帥,本應坐在帳內統籌調度,但這樣的情景顯然不用。顧寒昭隨手挑開一名北淵士兵,雙眼在人海中搜尋著三皇子的身影。


    擒賊先擒王,三皇子身份尊貴,北淵太子即使再恨,為了北淵將士的心也絕不能放任不管。


    另一邊,被安置在安全處的趙掩瑜不安地原地來迴走動。廝殺聲響徹山穀,就連此處也能聽聞一二,明明安置了一城的百姓,這裏卻靜得好似沒有人煙。大人們無不臉色凝重,孩子們好似也感受了緊張的氣氛,沒有了之前的百姓頑皮,乖順地畏縮在家人的懷抱中。


    太陽從東邊升起又從西邊落下,不知重複了幾個輪迴,耳邊的廝殺聲從未停歇,猶如一個噩夢,糾纏著躲在此處的所有人。


    提心吊膽地過了幾日,山穀裏的聲音好似在某一瞬停滯了,隻餘風聲告訴眾人,時間並沒有凝固。


    “趙醫官可在?!趙掩瑜醫官可在!”一名全身沾染著黑色血液的南澤士兵飛奔進來,用喑啞的嗓音喊道。


    眾人原本如死寂的眼神重新亮了起來,紛紛上前將那名傳訊的小兵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問道此戰南澤是勝是敗。


    那名小兵沒有迴答,而是一直高聲重複著趙掩瑜的名字,眾人也漸漸察覺到了不對,再度安靜了下來。


    “我在這裏!”趙掩瑜的雙目赤紅,穿過道道人牆來到那名小兵的麵前。那小兵原本焦灼的神色變成了濃濃的悲傷,在戰場上從未流淚的男兒一下子就跪在了趙掩瑜的身前,眼角發紅道:“這一戰勝了,可……”原本準備歡唿的眾人立馬僵住,齊齊望向那名小兵。


    “元帥不見了。”那名小兵說完便低下了頭顱,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此時他跪的心甘情願,若不是元帥,隻怕他們會一輩子背負著逃兵的罵名。


    可現在,他們勝了,帶領他們勝利的顧寒昭卻不見了。趙掩瑜怔在原地,臉上的表情竟有些懵懂。


    不見了,是什麽意思?趙掩瑜茫然地望向四周,想要找到那個自己一直依賴著,可以為自己解惑的人。片刻後,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口中說不見了的那人正是陪伴了自己六年,自己一直依賴著的顧寒昭。


    “昭兒?”聽聞消息的盧宿陽臉色蒼白,身體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若不是兒子女婿扶著,他早就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了。盧家人一直跟在趙掩瑜身後暗暗照顧,而這恰恰也是顧寒昭的囑托。雖隻有短短時日,但他們已明白二人間的羈絆有多麽深厚,因此也早早將趙掩瑜當作了自家人。


    “不可能!”趙掩瑜的雙眼仍舊赤紅,竟有些瘋魔的跡象。那小兵見狀也不敢再答話,低著頭滿是愧疚和沉痛。


    “你們找過了嗎?”趙掩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原本顫抖的聲音也平穩了下來,顧寒昭是主帥,在發現他失蹤的時候,其他諸將軍必定是要找尋的。此時將消息傳來,不過是要知會他們一聲,也好有個準備。


    那小兵見他又恢複了理智,立馬恭敬答道:“將軍命我們將整個戰場翻了個遍,可還是找不到。”盧靈雨終不忍再聽,背過身去揪著帕子暗暗啜泣,這樣的結果,說明十有*顧寒昭已經不在人世,甚至連屍首都可能尋不到了。


    “再去找!”趙掩瑜抓著小兵的領口緩緩道,“找到為止,你們若不願,我自己也可以去找!”小兵被他眼中的決然所攝,一時怔在那裏,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盧宿陽聞言慌忙道:“對!我們自己去找,一定能找到的!”即使希望渺茫,他也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存了個念想。


    白帝城中的百姓先是麵麵相覷,隨即不知誰應和了一聲,越來越多的百姓站了出來,直言自己願意陪同趙掩瑜尋人。


    顧寒昭於白帝城有恩,若不是他臨危受命,隻怕白帝城早已成為一片焦土,他們既已受了恩惠,就絕不能做忘恩負義之人。


    小兵見他們接二連三地提出,莫名地也存了一份希冀,當即道:“各位!我們決不會放棄尋找,就算將軍不同意,我們這些小兵也不會放棄!隻是戰場兇險,你們實在不能前去。不如就留在此處,等我們的消息!”


    眾人麵麵相覷,山穀中的廝殺聲猶然在耳。說不怕是騙人的。


    趙掩瑜聞言拉住對方的手道:“我是醫官,我可以與你同去!”那小兵掙紮了片刻,終究不忍拒絕,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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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寒昭仰麵躺在一處凹坑裏,身邊是被自己拽下馬,昏迷過去的北淵三皇子,如今的他早已沒了當初的威風。而他自己的身上則蓋著一具屍體,那具屍體堵住了別人尋到他的希望。


    濃鬱的血腥味湧入他的鼻腔,令人作嘔的味道甚至讓他能在片刻的時間裏忘記自己左腿受了重傷的事實。血液的流失讓他開始暈眩,恍惚間好像迴到了前世,甚至挖出了深埋在記憶中的片段。原來那就是他和趙掩瑜的第一次相遇,顧寒昭忍不住在心裏感歎。那個一身狼狽的少年擁有一雙極清澈的眼神,好似一汪泉水讓他溺斃。


    就像……眼前人的眼睛。顧寒昭眨了眨眼,還以為眼前人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常聽聞他人說起將死之人會想起自己生前最耿耿於懷的一些事物,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顧寒昭強撐著伸出手,想要最後碰一碰對方,沒想到入手卻是一片溫熱。趙掩瑜握著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見他眼中的茫然忍不住斥笑出聲,但終隻是邊笑邊開始流淚。


    淚水“啪嗒啪嗒”地砸在顧寒昭的唇上,顧寒昭見狀想開口說話,無奈幹澀發白的嘴唇卻怎麽也張不開,唯有淚水鹹熱的感覺仍留在他的唇上。


    趙掩瑜極少哭泣,最後一次是在他母親離世的那個晚上,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知道了哭泣是沒有任何用處的,也就是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哭過。


    父母厭棄他的時候他沒有哭過,兄弟姐妹欺侮他的時候他也沒有哭過。便連今日乍聽聞顧寒昭失蹤的消息時的他也沒有哭。可現在,他忍不住哭了,卻是喜極而泣。淚水不斷的從眼角掉落,全部的隱忍和委屈好似在這一瞬爆發出來。趙掩瑜哭的就像個孩子,邊哭邊抹幹淚水,抽噎道:“我說了,你受傷我是不會治的!”顧寒昭不能說話,隻能寵溺地看著對方。


    找到顧寒昭的消息很快就在城中擴散,原本提心吊膽的眾人也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隻是事情並沒有眾人想象中的那麽一帆風順。


    趙掩瑜握著顧寒昭的雙手,自他被救出來後,趙掩瑜便保持著這個動作,一步都不敢離開。顧寒昭的左腿受了十分嚴重的傷,甚至已經失去了部分知覺。包括趙掩瑜在內的所有醫官都為他診治過,最後的結果也大同小異,均是沒有治愈的辦法。


    顧寒昭倒是看得開,前世他在流放途中硬生生被折了左腿,之後便隻能依靠器具才能行走。沒想到今世繞了個圈仍是相同的結果,他甚至還能安慰自己好歹不用適用斷腿後的行走問題。


    幸運的是,林曄也跟著趙掩瑜來到了山穀,林曄的醫術要比眾人高明上許多。況且他早已知曉趙掩瑜認定了顧寒昭,既然顧寒昭是他未來的孫媳婦,他自然要用盡手段醫治。也是顧寒昭運氣絕佳,這腿經曆了萬分兇險,好歹是救了迴來。


    除卻腿上的傷,顧寒昭其他傷的並不重,因此很快便清醒了過來。


    而顧寒昭有時還是會忍不住好奇,趙掩瑜究竟是如何找到他的?


    他當時藏身的那個地方極為隱蔽,即使南澤軍真的一寸一寸地將地翻過來,隻怕也沒有那麽容易尋到他們。


    趙掩瑜顯然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隻是當時尋找顧寒昭時好似冥冥中早有注定,讓他下意識的一個舉動就找到了被淹沒的顧寒昭。


    顧寒昭生擒了北淵三皇子,對於南澤來說沒有比這更振奮人心的消息了。在他醒來的那一刻,便有人將這份戰報送迴了京城。


    等京中收到這份戰報的時候,顧寒昭已經精神了許多,也不再追問趙掩瑜關於冥冥中注定這種看似深奧,卻隱藏了顧寒昭無聊本質的問題。


    “大捷?”宣武帝收到消息時還有些恍惚,竟當著滿朝文武的麵高聲問道,難以置信的表情也讓眾人變了神色。


    但總歸是勝了,還俘虜了一個北淵三皇子,如今北淵正是用人之際,況且太子為了收攏人心,是決計不會計較交換條件的。


    片刻的恍惚後宣武帝才意識到戰報上所說的句句屬實,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手上的戰報,微微發顫。


    此時最坐立難安的隻怕就是趙國舅一派的人了。這一仗勝了,鳳昇的決定還沒有造成不可挽迴的局麵,應當還有轉圜的餘地。可有了顧寒昭這個出類拔萃的對比,鳳昇隻會被襯托得越發平庸。這一仗若是敗了,南澤必將淪陷,到時毋需宣武帝整治罪人,鳳昇便會被看守起來,保不保得住這條性命還是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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