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嗚……


    北風唿唿的刮著,卷起滿地的落雪揚在半空,紛紛揚揚…


    寒風冷冽,吹著簡易的木門吱呀作響。


    茅草屋子在狂躁的風裏,搖搖欲墜。屋前用樹枝圈了個籬笆院子,屋後有半人高的土坯院牆。靠東側是廚房,西側用茅草搭了個棚子,放著些農具。北邊一路是廁所和豬圈。


    堂屋裏一臉憨厚老實皮膚黝黑的淩大軍滿臉焦急的將蛇皮袋披在身上,手裏拿著個鬥笠對著躺在床上的媳婦喊道:“小英,你忍著點我這就去找王婆來…“


    滿頭大汗的李菊英躺在床上,雙手放在隆起的腹部處…


    隻是這隆起的弧度比一般孕婦大了兩倍。村子裏頭有生養經驗的婆子們都說,老淩家真是好福氣啊。看這肚子挺的,肯定是雙胞胎。說不定龍鳳胎或者兩個帶把的小子呢。


    “大軍,你…不…要…走…“李菊英伸出手想攔著淩大軍,外麵風雪太大,山路又難行。要是有個萬一,讓她和肚子裏的孩子可咋辦啊…


    隻是因為劇烈的疼痛,李菊英的聲音本就微弱,又被打開門時傳來的風聲給掩蓋住了。


    李菊英側著頭,看著淩大軍反手關上門消失在暗夜裏。


    “好兒子…你消停點,乖乖的…爸爸一會兒就迴來了。“李菊英撫著腹部,喃喃的祈禱著。


    腹中的胎兒似是聽到她的話般,奇跡般的不再亂動。


    李菊英長長的舒了口氣,下腹的墜脹感雖隻是稍稍的緩解些。這也足以讓疲累的李菊英閉上眼睛休息會。


    淩大軍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村東頭的王婆子家趕去。


    風勢太大,帶著鬥笠行走不便不說,還摔了好幾跤,渾身上下都沾滿了泥土草屑。


    淩大軍也顧不得其他,伸手將鬥笠拿下,一手提著被風吹的晃晃悠悠的馬燈,埋頭趕路。


    “嘭…嘭…嘭…“淩大軍使勁的拍著門,眼前破舊的木門,在他大力的拍打下,吱吱呀呀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


    “嬸子,嬸子,快開門啊…“


    淩大軍扯著嗓子喊著,手上力道卻不減死命的怕打著。


    不時,屋裏頭亮起了昏黃的燈光。接著是悉悉索索的穿衣聲和抱怨聲。


    “誰啊?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了。“床上的男人翻了個身嘟啷著繼續睡覺。


    “來了,來了,喊魂呢這是…再敲門都給敲爛了…“王婆子披著件衣服拿著煤油燈,睡眼惺忪的拉開門栓。


    門一打開,一股寒氣襲來,王婆子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睡意一掃而去。看著眼前滿身是雪身形高大的男人道:“這是咋了?火急火燎的?“


    “王嬸,我家小英就快生了。您快去看看吧。“說著就拽著王婆子往外走。


    王婆子將淩大軍的手甩開,翻著白眼,“不穿個衣服,我這把老骨頭還沒到你家怕就要交代了。“


    淩大軍迴頭才發現王婆子隻披了件衣服,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嘿嘿的幹笑兩聲。


    王婆子邊穿著衣服邊說:“這女人生孩子,從陣痛到生還有好大一會子。還有生兩天兩夜的呢。你也別著急,誤不了事的。“


    淩大軍木訥著嗯了兩聲示意讚同。


    “迴頭要生了兩個帶把的,就有的你累了。“王婆子繼續說道。


    淩大軍嘿嘿的笑著:“都好,都好。小英生啥我都喜歡。“


    王婆子一撇嘴道:“你們男人啊,沒生前都這樣說,等生完了就又變卦了。生了帶把的就樂嗬嗬的,生了個賠錢貨的就陰著個臉…“


    王婆子是附近聞名的產婆,在他手上接生出來的嬰兒沒有一千也得有八百。這樣的事見過的太多。


    李菊英半睡半醒間,依稀聽到耳邊有人在說話。聲音奶聲奶氣的…


    “媽媽累了,你要是再鬧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對我不客氣?就憑你?“


    “我雖然奈何不了你,但是拖著你一起死還是可以的…“


    “死?誰怕誰啊…有種你就動手啊。誰不動手誰是孫子……“


    “啊……“一聲淒厲的喊叫劃破雪夜的上空。李菊英的嘴張的老大,劇烈的喘息著。


    隻覺得肚子裏似是有人在打架,腸子都絞在一起般的疼。


    伸手摸在肚皮上,隔著薄薄的肚皮她清楚的感受到,腹部裏翻江倒海的動靜。


    不時有東西將肚皮撐起一個一個鼓包。杏子大小的鼓包一起一落…


    李菊英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一個荒唐的念頭在腦海裏劃過…


    自己懷的難道是怪物?額上有角的怪物?


    漸漸的意識就開始模糊起來…


    痛,無比的痛…


    眼皮即將閉上的瞬間,她似乎看到了男人大軍焦急的神色…


    淩大軍跟王婆子著急忙慌趕到家裏時,隻見到李菊英的腦袋耷拉在床邊,嘴角有白沫,臉色慘白,連唿吸都弱了許多。


    淩大軍一看這情況,隻嚇的六神無主,跪在床邊將李菊英的頭摟在懷裏,嗚嗚的低聲哭著,聲音隱忍而淒涼。


    王婆子到底是見過世麵,不慌不忙的走到近前在李菊英的肚皮上摸了摸,又掀開被窩檢查了下李菊英的下體。


    “瞎哭個啥呢?疼暈過去罷了,少見多怪的。趕快去燒些熱水來…“王婆子看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淩大軍吩咐道。


    淩大軍這才反應過來,擦了把眼淚,往廚房燒水去了。


    王婆子取了一把不知名的幹草,借著煤油燈的火點著,扔在床頭的盆裏。


    又取了銀針在李菊英的人中處紮下…


    隻見李菊英緩緩的睜開眸子,眼前從模糊轉到清晰,看清楚是王婆子後,聲音低低的:“嬸子你來了,那我就放心啦…“


    王婆子笑著:“小英啊,女人第一次生孩子都這樣,你別怕。使勁就可以。就當跟大解一樣。拉出來就痛快了…“


    王婆子麵上雖笑著安慰,隻是心裏卻感歎著,胎位不正,估計是要難產了。


    山野鄉村,而且又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醫療條件遠不如現在發達。


    王婆子推脫著去看熱水燒好了沒,一臉凝重的到了廚房。


    “大軍啊。你媳婦這次怕是不大好了。我剛才檢查了,胎位不正。若是一早送到縣醫院,可能還有辦法。隻是眼下大雪封山,你媳婦已經快要生了…送醫院是不可能了…“


    淩大軍如遭雷噬,哽咽道:“嬸子你可得想想辦法救救小英,救救孩子啊…“


    “大軍啊,不是嬸子不想救,是嬸子也沒辦法啊。都是鄉裏鄉親的,但凡有辦法,嬸子也不會見死不救的…“王婆子為難的迴道。


    淩大軍抱頭蹲在上,,鍋裏有蒸騰的水汽不斷上升…


    王婆子張了張嘴,下定決心似的問道:“大軍啊。嬸子問你,一會兒真到了危險時刻,保大還是保小?“


    淩大軍抬頭,隔著淚眼哽咽道:“嬸子,我兩個都要…“


    王婆子看著痛苦不堪的淩大軍幾乎要將頭上的頭發給擼光了。於是搖了搖頭,想著這樣的事還是問問小英吧。


    李菊英很是敏銳的觀察到王婆子離開時蹙起的眉頭,又見王婆子離開了好一會兒才迴來。


    “王嬸,有事你就跟我說吧。大軍他老實巴交的,幹活是把好手,拿主意可不行。再說我們家我做主…“李菊英聲音雖低,語氣卻堅定。


    王婆子歎了口氣,將先前的話告訴了李菊英。


    話音未落,李菊英就不加思索的迴道:“嬸子,若真難產千萬保住孩子…“


    看著李菊英堅定的目光,王婆子深深歎了口氣,然後點頭。


    心裏又感歎著但凡母親遇到這樣的事,大抵都會做出李菊英這樣的選擇吧。


    身上的疼痛越來越厲害了,王婆子怕李菊英一時忍不住咬了舌頭,於是取了個兩指粗的木棍讓李菊英咬住。


    跟著又走到床尾,喊著:“小英,深唿吸,使勁啊…使勁啊…“


    “小英,加把勁啊,已經看到頭了…“


    淩大軍蹲在門外,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風唿唿的吹著,竟也不感到寒冷。一顆心隨著老婆淒厲的慘叫聲而懸在嗓子眼處。


    王婆子有些納悶的搖著頭,她接生多年從未遇到這樣的怪事,明明已經看到嬰兒的頭了,怎麽就生不出來呢?


    於是伸手想幫著往外使力時,突然就愣住了,一雙渾濁的老眼圓睜著往後退了好幾步,好在後麵是牆。否則隻怕是要摔個大跟頭。


    她剛剛看到了什麽?王婆子偏過頭用衣袖揉了揉眼睛,忍著心中的驚恐,慢慢的走上前想去確認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搖曳的燈光下,碎花床單上滿是血漬,王婆子將李菊英的腿稍稍分開了些,借著昏暗的燈光,


    這迴她看清楚了,哆嗦著指著李菊英的腿部:怪物,怪物啊……


    原來嬰兒脖子的一側,居然還有個斜生出來的脖子。


    所以,孩子是被卡在產道裏了。


    難道小英懷的不是雙胞胎?而是一個雙頭的怪物?


    王婆子反應過來後,顧不得其他就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路過李菊英身邊時,有一雙冰冷的手拉住了她的手。


    王婆子渾身一個激靈,嚇得立在了原地,閉著眼睛喊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見許久沒有動靜,才緩緩轉頭,發現那是李菊英的手。


    已然神智不清的李菊英,用半睜的眸子死死的盯著王婆子,嘴巴翕動著道:“救…救我的…孩子…“


    王婆子看著李菊英眼裏的希冀,以及眼角流下的淚。心有不忍的點了點頭。


    接著又強壓著心底無限的恐懼之意。顫抖著拿起了剪刀。


    孩子被卡在產道,若是不及時生出來隻怕要生生憋死的。


    眼前隻有人為的擴大產道,孩子才能順利降生…


    冰冷的剪刀在產道裏剪動,可是李菊英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了…


    她,在等…


    在等孩子第一聲響亮的哭音…


    產道擴大後,王婆子強忍著心裏的懼怕,將嬰兒抱出。熟練的將臍帶剪斷…


    又將嬰孩洗幹淨,發現手裏捧著的是個雙頭的嬰孩。


    主生的頭稍微大點,眉目清秀的。偏生的頭略微小點,有隱隱的邪氣。


    隻是兩個頭的樣貌卻是一模一樣。皺皺巴巴的如同《魔戒》裏咕嚕一般。


    許是過了先前的害怕勁,加之以前接生她也遇到過不少缺胳膊少腿的嬰兒,所以倒也沒那麽在意了。熟練的將嬰兒用被子裹好,放到李菊英的身邊。


    “嗯啊…嗯啊…“


    “嗯啊…嗯啊…“


    兩道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響起…


    哭聲響起時,李菊英嘴角似乎有一抹解脫般的笑意,她終於等到了…


    王婆子顫抖著上前將食指放在李菊英的鼻端,發現李菊英已然沒了氣息。


    歎息著搖頭想要將孩子抱著外頭的大軍,隻是目光與嬰兒交接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尖叫著奪門而出。


    她看到了嬰兒皺皺巴巴的臉上竟露出了成人般的表情…


    一個麵帶微笑,一個滿臉邪氣。


    淩大軍看到王婆子瘋了一樣的往外跑,便知事情不好,起身便往屋裏走,因為蹲了一夜,腿早已麻了。扶著門框站了一會,待腿部有知覺了,走到床前時就傻眼了。


    李菊英臉色慘白,雙眸緊閉,下身處是大片的血泊。屋子裏除了濃濃的血腥味還有一股似有似無的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他的老婆,死了。


    還沒來的及悲傷,目光下移間隻覺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繈褓裏的是什麽東西?那是他的兒子嗎?他的兒子可不是怪物?他的兒子怎麽可能是個雙頭的怪物?


    淩大軍也顧不得害怕,想著若真是怪物,索性將他的命也帶走吧。黃泉路上跟小英還能做個伴。隻頹然的倚著床邊緩緩坐到了地上,頭深深的埋進屈起的膝蓋間。


    屋外風雪已停…


    有一輪紅日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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