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克利斯朵夫衝安吉拉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


    就在這一刹那,仿佛不再畏懼什麽了,覺得自己不像是自己,又仿佛覺得生而無憾。


    “傻孩子,說什麽呢?”他用十分輕鬆的語氣對安吉拉說,“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比命重要呢?既然說到格雷,這麽多年,你也看到了,那家夥不是過得不錯嘛!有他在那裏當先行者,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難道那家夥能做到的事,我就做不到嗎?”


    “這些年你也看到了格雷有多麽痛苦不是嗎?!”安吉拉忽然尖叫起來,“羅曼·克利斯朵夫,你也是個天才,讓一個天才放棄他最愛的東西,是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或許比死掉還要痛苦,難道看了格雷你還不明白嗎?”


    她的聲音很尖銳,有些聲嘶力竭,就仿佛在這一刻把許多年來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和歉疚全都吼了出來。


    “隻是聲音而已,安吉拉,貝多芬在創作的後期耳朵也是聽不見的,但他的作品同樣美妙至極。奪去我的聲音,我還有雙手,奪去我的雙手,我還有頭腦在。隻要不死,你最愛的羅曼·克利斯朵夫哥哥就永遠是一個天才!”


    羅曼的聲音輕鬆悅耳,仿佛說著的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這一點,連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然而望著眼前的小姑娘,居然真的就想這樣做一個英雄。


    哪怕英雄的一生,注定要經曆地獄,但那是之後的事,不在此刻的考慮範疇之內。


    安吉拉的淚水奪眶而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叫出來:“是的,我最愛的羅曼·克利斯朵夫永遠是一個天才,我不要你受到任何傷害!如果今天你把它喝下去,就算他不殺死我,我也不活了!”


    羅曼愕然地望著她,發現她的用語並不是“最愛的羅曼·克利斯朵夫哥哥”,而是“我最愛的羅曼·克利斯朵夫”。


    這其中的意思是截然不同的。


    而少女也已經忘掉了恐懼,忘掉了一切,眼睛裏隻剩了熱切的光芒。


    讀了她此刻的眼神,就會立即明了她的一切心事,這個小丫頭,平時也真的很會掩飾自己呢。


    驚訝之餘,一種奇特的情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一直以來,對這家夥,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這是最好的朋友的妹妹,曾經恨過,也曾經同情過。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個躲在媽媽背後的小孩子,他看著她長大,直到有一天突然發現,她已經長成了一位美少女。


    而且,已經是情竇初開的美妙年華。


    從來沒有在想象中親近過她嗎?不是的。羅曼很懂得欣賞女人的美,像這樣介於女孩和女人之間的獨特存在,對於男人來說其實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也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就忽然在她身上發現了那種隱秘的小小的性感了。


    但是,羅曼沒有縱容自己繼續沉浸下去。


    這是格雷的妹妹,與自己的妹妹是一樣的,是絕對不可以去染指的人。再說,她實在太純潔了,純潔到自己根本就配不上。


    羅曼·克利斯朵夫一直是以穿梭於花叢之中,可以輕易地捕獲女人的芳心而自傲的,可是此刻,他卻忽然為自己這樣的生活方式而感到空虛和羞愧。


    其實,一直以來都很空虛。


    就算身邊的女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換,每一個都能帶來些許新鮮感,但是,每一次,從最初的最初,羅曼·克利斯朵夫就明白,那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


    今天,看著少女含淚的雙眸,羅曼·克利斯朵夫忽然覺得,即使以後再也沒有其他女人,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這是什麽詭異的發展呀!羅曼暗暗地自嘲,我的審美品味是不是被格雷給傳染壞了!這,能算得上是女人嗎?


    羅曼·克利斯朵夫上前一步,十分從容地從那歹徒的頭領手中接過了那瓶紅色的酸,湊近鼻子前聞了聞,皺起了眉頭。


    “恐怕是難以下咽呢……”他用嘲諷的眼神看向那始作俑者。


    安吉拉發出一聲尖叫,開始使出全身的力氣扭打、抓咬那個男人,根本就不在意還有一把手槍頂在自己的腦袋上。她甚至希望此刻那個男人可以一槍打死自己,這樣羅曼·克利斯朵夫就不用去做那種瘋狂的事了。


    台上正在激烈地掙紮,台下的夏伊達已經從手足無措的狀態中漸漸地掙脫了出來。


    當她被康斯坦丁緊緊地按在懷中不能動彈,並且反抗到沒有了力氣的時候,頭腦卻意外地忽然變得清明。


    經曆了許多事情,現在的她,已經可以在定下神來之後迅速地進入狀態,開始思考關於“應該如何應對眼前的情況”。


    現在,沒有其他任何人可以依靠,能夠靠得上的,就隻有劇場裏這區區十幾個手無寸鐵隻會跳舞的年輕學生。


    從那些歹徒之間不時交流的情況看,滿足他們的要求還是犧牲人質,是一個相當困難的選擇。


    也許他們想要救的那個人,真的非常非常危險。


    最後的結果,也許還是會選擇來救他們的,但那不可能很快,而且,劇場規模很小,出入口也少,都給他們把守住了,盲目的逃跑就是自尋死路。


    最重要的是,安吉拉,安吉拉和羅曼,他們肯定是等不到救援前來了!


    對歹徒來說,要緊的是手中要有人質,他們一點也不看中個別人質的死活。而且,他們顯然是那麽殘忍的人,居然提出了那種喪心病狂的選擇方案。


    怎麽辦,怎麽辦,應該怎麽辦?!


    夏伊達的頭腦裏一團混亂,她急得眼淚都流出來,恨自己為什麽長了一副如此不靈光的頭腦。但是,在這樣的時刻,卻一直有一些聲音在跳出來警示她,對她說,急有什麽用呢?你隻能用自己現在擁有的,去努力解決眼前的每一個問題。


    這樣的話,有很多人對她說過,都是應用在舞蹈練習和競賽中的。格雷說過,凱說過,霍爾頓校長說過,甚至連不知是朱利安還是朱理的人也曾經對她說過。練習了這麽長時間之後,朱利安的變化很大,夏伊達有時會懷疑跟自己說話的並不是朱利安本人,而是更加經常地跑出來的朱理。


    這些在此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擁有的東西,除了跳舞,還有其他的嗎?身邊的這一群同學、戰友,除了跳舞,他們還有其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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