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擁兵謀反的事如同往平靜的湖麵中扔了一方巨石,登時激起極大的波瀾。朱鏞任三州節度使,其影響力卻不止轄內三州,皇帝上迴沒敢動他,也是忌憚其勢力,想要慢慢鏟除,誰知道時隔一個多月,朱鏞竟然就按捺不住了?

    如今京城雖然平安,各處的山匪流民卻鬧得很兇,朱家暗中布置許久,起兵後的四五天內連克數城,消息傳開後各處的山匪大多蠢蠢欲動,當地駐軍又彈壓不住,奏報便如雪片般飛到了皇帝案前。皇帝少見的在禦書房待了整日整夜,然而麵對摞成小山的奏折,卻是一片茫然——

    朱鏞不是很積極的為他搜羅木材,忠心耿耿嗎?前段時間魏家的事情牽連出朱鏞時,皇帝雖起了疑心,然而朱家如今尾大不掉,豈是輕易能控製得住的?如今他竟然明目張膽的造反了,怎麽辦?

    朝中樞密使、右相、新的兵部尚書等一堆人被召入宮中議事,事情最初還捂著,到後來傳開,一時間人心惶惶。

    而在徐府,琳琅得知這個消息時,已經是朱家起兵的十幾天之後了。

    這段時間因為胡氏病重,琳琅和徐湘都乖乖的在府裏待著,根本不曾出府。消息自朝堂傳出,徐府中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楚寒衣,這等要事她自然不會跟琳琅說,而是匆匆出府一趟,迴來便給徐奉先傳了信——當然徐奉先必定有其他渠道更早得到消息,隻是楚寒衣的內容更全罷了。

    而在琳琅這裏,得知朱鏞謀反的消息時自然是驚住了。朱家謀反不是什麽出人意料的事,但是這時間……也太提前了吧!

    前世朱家動手可是在三年之後啊,如今他們提前動手……江南那邊的局勢難道是穩住了?也就是說……秦家應該已經被朱家拉攏過去了?而徐家這邊,這半年中應該未必有多周全的準備,也不知能否應付朱家。

    然而在徐家來說,她隻是個十二歲的、剛剛嫁為人婦的小姑娘,就連家務都插不上嘴,更別說軍國政務了。楚寒衣絕不可能像徐朗那樣說一些新的消息給她聽,琳琅心裏關切,隻能自己去打聽。

    算一算日子,楚寒衣寄出家書召徐朔迴京也有些時間了,琳琅叫了徐湘往胡氏那裏去探望,路上正好碰見了風塵仆仆的徐朔。他大概是快馬加鞭趕過來的,遠遠看過去頗顯疲態,雖然妻子重病,入府後卻不敢耽誤片刻,直接往楚寒衣那裏去了。

    琳琅懂事時徐朔已經去了漠北,此後就一直在邊關曆練,統共沒見過幾次,這迴還是徐湘先指著,琳琅才認出

    來。她倆關係親近,琳琅倒也不隱瞞,擔憂道:“聽說朱鏞謀反,也不知道現在怎樣了。”

    “我昨兒才聽說,朱鏞這一路勢如破竹,竟然直逼京城來了。”徐湘是被楚寒衣當初兒郎教養的,身邊的人都不弱,這方麵的消息畢竟更靈通些。她對朱家的了解不多,最深的接觸還隻是那次跟朱成鈺在射獵場外偶遇後兩人賽馬,如今朱家謀反,徐湘自然是沒什麽好感的。

    琳琅便道:“朱鏞率兵直奔京城,就不怕後院起火?”

    “我聽到的消息也不全,說是南邊的很多州郡已經歸降於他了,皇上下了討賊令,但是很多人非但不抵抗,反而往朱家投誠去了,他的後方可安穩得很。”徐湘憤憤,“一群怕死的軟骨頭,等皇上下令讓徐家討賊,我第一個殺過去!”

    琳琅在心裏默默的擦了把汗。朱鏞要謀反,兵力固然重要,聲望和人心也不可或缺。他能這樣肆無忌憚的率兵直奔京城,恐怕南邊的官場政務上,是秦家在幫他打理吧?那麽秦家也應歸於“軟骨頭”之列,隻是不知這次秦家是真心投靠,還是虛與委蛇?

    心裏實在有太多疑惑,琳琅和徐湘暫且往胡氏那裏去了。

    因聽得丫鬟迴報說夫君歸來,胡氏的精神頭好了許多,哪怕明知戰事一起後夫君必然沒法留在身邊照顧,她的臉上也罕見的露了點笑意。琳琅和徐湘在這裏坐了許久,等徐朔迴來後各自見過,便留他夫妻倆說話,她倆往清心堂去了。

    清心堂裏的氛圍比平時緊張沉肅了許多,因這裏最靠近外院,這等情形下也允許男子出入稟事。

    徐朔這迴也帶了幾個人過來,途中得知朱鏞謀反之事,這些人在京城倒是可以幫忙了。他們幾個人如今就在廳中,楚寒衣坐在上首,同他們商議事情。徐湘不敢打攪,等到這些人離開時才敢進去。

    楚寒衣雖然一直忙著,精神頭還不錯,見著她倆,沉肅的容態未變,隻是問道:“胡氏那裏怎樣了?”

    “聽說大哥迴來,她的精神好了許多。”徐湘開門見山,“母親,外麵的事情怎麽樣了?”

    “朱家已經打到了徽州,這一路所向披靡。”楚寒衣難掩的焦灼。

    徐湘又問道:“那朝廷這邊呢?”

    “哼,派出去的戰將都隻會紙上談兵,連山匪都鎮壓不住,還能抵抗朱家?看這勢頭,朱家這支軍隊可是操練得很好!”楚寒衣這一天裏說得口都幹了,瞧一眼琳琅,叮囑道:“這段時間你們哪裏都別

    去,我瞧著情形……怕是不出一個月,朱家就該兵臨京城了。”

    “這麽嚴重?”徐湘忽然起身。

    楚寒衣道:“朱鏞攻克南邊五州隻用了半個月時間,徽州距京城不過五六百裏,這一路又沒有得力的戰將,如何能守得住?現在派出去的那個許敬宗,哼。”冷笑了一聲,其意自明。

    徐湘急道:“為何不從北邊調兵?漠北軍、還有西邊的楚淮安,誰不能抵擋朱家?”楚寒衣道:“誰知道呢。”顯然是氣話,大抵對如今皇帝的應對策略十分不滿。

    然而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徐奉先和楚淮安都是猛將,兩支軍隊又都以悍勇聞名,把他們扔到遠處鎮守邊疆可以,但讓那兩支虎狼一樣的軍隊來到京城……現在這位木匠皇帝還真沒有這樣的魄力和雅量,恐怕還指望著許敬宗能攔住朱家,至不濟,在皇帝跟前,還有個禁軍呢。恐怕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調這兩支軍隊的。

    琳琅瞧一眼楚寒衣的神色,曉得她的避忌。畢竟徐湘是徐家軍的人,而琳琅則隻是個年少的、還不懂事的兒媳婦,關於軍務政事,楚寒衣是不可能當著她直言不諱的。略略覺得有些尷尬,琳琅道:“母親,我想這兩天迴娘家一趟,可以嗎?”

    “迴家做什麽?”楚寒衣抬眼看過來。

    琳琅便道:“南邊出事,我舅舅和外祖母都在那裏,我實在擔心……想迴家看看有沒有消息。”

    這也是人之常情,且朱鏞雖然謀反,到底還沒打到京城腳下,雖然攪得人心惶惶,倒也不用太風聲鶴唳。楚寒衣便點頭道:“那便小心些,讓七鳳和九鷂跟著,你也知道朱家的事朝野震驚,徐家和賀家都是被人盯著的,行事要注意分寸。”

    琳琅起身恭敬道:“我記著了。”

    迴到雙泉館,瞧著空蕩蕩的床榻和書案,琳琅忽然很想念徐朗。如果他在這裏,京城的這些事情徐朗往來慣熟,比徐朔要得力許多。何況徐朗知道她的心思,這些事情上總還能露些口風,比如今從楚寒衣這裏挖消息可輕鬆多了。

    這種蒙在鼓裏萬事不知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琳琅暗暗下決心,往後哪怕可能惹楚寒衣忌憚,但還是得培植自己的心腹耳目,關鍵時候,求人不如求己。

    次日帶著錦繡、楊媽媽等人往賀府去,賀府裏也是一團緊肅的氛圍。

    賀文瀚如今任右相之職,雖說軍務上是主要還是靠樞密使,他的分量卻也不輕。自打朱鏞謀反的消息傳來後賀文瀚便

    進了宮,經常是到深夜才疲倦歸來,甚至整夜不歸,大夫人和老太爺這裏也都是緊繃著精神呢。

    琳琅歸來在這時候不過是個再小不過的插曲,雖然徐家鎮守著漠北,但其中事務都是徐奉先和楚寒衣打理,琳琅這裏是探不到消息的。賀老太爺也沒打算把琳琅推進尷尬的境地裏,在琳琅問安過後,就讓他去慶遠堂賀老夫人那裏了。

    老夫人那裏自然無多餘的話可說,琳琅轉了一圈兒便趕緊去蘭陵院。

    秦氏早就在門口等著了,等琳琅進門,便讓媽媽們帶著賀衛琛在外麵玩,她屏退了屋裏伺候的丫鬟,問道:“你那裏怎樣?聽說徐朗前些天去漠北了,你那兒一切都好?”

    “母親放心,我這兒沒什麽事。”琳琅如今最關心的是秦家,當即道:“舅舅家那邊有信兒嗎?”

    秦氏搖了搖頭,臉上的愁容根本無從掩藏,“聽說朱鏞能順利出兵,你舅舅的功勞不小……前兒你父親還被聖上責備,你舅舅那裏又沒有半點信兒,唉。”秦氏對朱家並沒太多的惡感,不過畢竟是亂臣賊子,秦家一介地方大員與叛賊為伍,皇帝處罰不到南邊的人,拿賀文湛說幾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更讓秦氏難堪的是,賀老太爺是當今皇上的太師,賀文瀚是太子太師,父子倆忠心事主,絕對是要旗幟鮮明的征討逆賊,半點都不含糊的。而與賀老太爺交情不錯的秦家卻是叛賊的得力助手,哪怕賀老太爺沒說什麽,秦氏這裏也難堪得很。

    戰事已經起了好多天,如今看來朱家勢如破竹,誰都不知道京城能不能守得住。若是朱家贏了,賀家站在風口浪尖,絕對落不到好下場,若是朱家輸了,秦家必然也逃不脫責罰……兩頭都是至親之人,秦氏想起來就覺得心裏焦躁,整宿整宿的睡不著。

    琳琅當然也憂心。秦家的打算她無從知曉,秦紫陽身居高位,行事前不可能不思慮周全,前世他義無反顧的跟隨朱家,一則是形勢所迫,再則是秦氏已然亡故,他們並無忌憚。但是此生秦氏健在,秦家的動靜必然會牽連到她,難道秦紫陽就沒有預先想過?

    雖然曉得政客的權衡中感情實在不算重要,秦氏多少也覺得失望,琳琅隻得勸道:“先前我和舅母、表姐被朱家的人攔路,兩家早就交過手,大舅舅那裏究竟是個什麽打算,我們不得而知,母親還是不要胡亂揣測了。”

    “他還能有什麽打算?反賊的身份已經是定下了,兄長他,他就不怕事情敗露株連九族嗎!”秦氏關心情切,已然亂了陣

    腳。

    琳琅隻能勸道:“咱們可以往好了想,舅舅雖是個文官,卻也不是能輕易拿捏的。朱家能順順利利的的一路進京,跟後方的安穩密不可分,而後方是誰管著的?朱家大軍已經到了前線,江南那一片就數舅舅的影響力最大了,若是來個後禍起蕭牆,朱家豈不是就進退維穀了?”

    “說得輕巧,朱鏞敢放心出兵,必然是有了安排。何況,若你舅舅是真心投靠朱家呢?”秦氏的聲音變低。

    這當然是最壞的情況,朱家如果順利入主京師,賀家擺著一位太師和一位太子太師,能討到好處就怪了。至於秦家的助力,到時候朱鏞再來個過河拆橋,秦家一樣倒黴,自身都是難保,哪裏還能護著賀家?所以哪怕現在秦紫陽是真心投靠了朱家,最好也能策反了他,否則大家都得完蛋。

    琳琅緊盯著秦氏,“那麽母親,你希望朱家贏嗎?”

    “當然不希望!”秦氏斷然道:“亂臣賊子本就當誅,若是朱家贏了,咱們賀家能有活路?何況君家的江山傳了幾百年,滿朝文武人心所向,朱鏞食君之祿卻不忠君之事,一介叛賊而已,江山豈能容他篡奪!”

    若放在前世,琳琅必然也會說出一模一樣的話來。不過親眼見證過江山的更替,現在想來,所謂江山正統倒不是那麽重要了。君家坐擁江山幾百年,出過明君也出過暴君,而今皇帝不思政務,卻為了木材折騰得民不聊生山匪橫行,大概也是氣數已盡。

    但是再怎麽樣,這皇位決不能落在朱家手裏!如果非要更替,也許……徐家也很好?琳琅被這莫名其妙跑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連忙將它趕出腦海,向秦氏道:“既然不想朱家贏,那母親給舅舅寫封信吧?”

    秦氏陡然精神一震,琳琅道:“盡人事聽天命,雖然舅舅自有決斷,母親寫封家書勸一勸又有何妨?”雖然未必能勸得秦紫陽改了心意,但事先鋪墊過了,後麵若是需要他做什麽,會順利許多。

    最重要的是,旁征博引述古論今將那些“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的故事一說,狠狠勸上一番,秦紫陽那裏至少能早早用些自保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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