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下令賀文濤休妻的事情在府裏悄無聲息的傳開,原本二房突然少出門就叫人意外,而今更是眾說紛紜。原本大夫人馭下甚嚴,這會兒放任流言不管,恐怕也是有些推波助瀾的意思了——休妻流言傳開,就算賀文濤最後沒寫休書,二夫人臉上肯定也掛不住的。

    這麽些年來,大房和二房的積怨看來也不淺呐。

    府裏的日子仿佛重歸平靜,至少老夫人和二房都收起了尾巴,安生得很。

    蘭陵院裏倒是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秦氏身邊的畫屏被提前放出去,配給養馬的張財做了填房,叫人大感意外。

    按說以畫屏的身份,母親是三老爺的奶娘,她又是一直伺候在秦氏跟前的得臉大丫鬟,就算放出府也該有個體麵的歸宿才是,可那張財已經三十多歲,是個跛子不說還滿臉麻子,畫屏配給他簡直就是掉進了泥潭。

    琳琅好奇之下難免跟秦氏探問,秦氏冷笑道:“她存了不該有的心思,這處罰算是輕的了。”

    “就是上次她假傳消息,想幫崔鶯的事嗎?”琳琅後麵當然也知道了秦氏生氣的原因。畫屏假傳消息,在秦氏和賀文湛之間挑撥離間,恰好崔鶯又是個能勾人的,一旦賀文湛收了崔鶯,開了收房的先例,她就不愁沒機會了,倒是打得好算盤。

    秦氏臉上透著厭惡,道:“假傳消息算什麽。你還記得先前丟掉的羊花藤?前陣子我覺得心煩氣躁,記著上次的教訓就搜了搜,結果又找到了那東西,藏得還十分隱秘,一查竟是她做的手腳。這種癡心妄想的混賬,還留在身邊做什麽!”

    琳琅沒想到畫屏竟還敢存了這樣的心,一時之間也是滿心厭棄。

    沒過兩天,柳媽媽在院裏當差犯了錯,秦氏念她上了年紀身子不好,贈了些銀錢,也把她打發出去安頓了。

    六月末的時候各地官員要陸續進京述職,賀老太爺雖已辭官隱退,賀文瀚卻是握著實權的尚書令,賀家在朝裏的影響依舊穩固。賀老太爺為官一生,朝裏門生故舊不少,這會兒自然少不了前來拜望問候的故人,賀府門庭若市,外院裏格外熱鬧。

    琳琅平時愛跑到賀文湛的書房裏去消磨時間,近日人員往來繁雜,她也不敢多往外跑。怕有人會往竹林中散心閑遊,愈發連外院都不敢多去了。

    這一日天降小雨,難得的涼爽濕潤,許是雨中難行所致,熱鬧的賀府外院難得的清淨了起來。因是旬休,賀文湛也不必往衙署去,就著清涼安閑的小雨陪

    妻女用飯過後,便領著琳琅往書房去了。

    上迴琳琅去賀老太爺的書樓裏挖了不少好書,今日意興再起,便纏著賀文湛撒嬌。賀文湛沒辦法,迴稟過老太爺示下,便親自帶她去書樓裏挑了一摞書拿出來,書房裏兩張書案一高一矮,父女倆埋頭讀書時剛好。

    將近晌午,秦氏派人來請,琳琅放下書讓眼睛緩緩,賀文湛還有點東西沒寫完,叫她先等等。

    外麵小雨依舊淅淅瀝瀝,門前鋪滿的青石磚盡被淋透,積了一汪汪的水。屋簷上雨水滴答滴答掉下來,琳琅站在簷下伸個懶腰,也不必婆子服侍,自顧自的撐開傘,聽那水滴敲打傘麵,倒是別樣的意趣。

    煙雨迷蒙中,賀府的門房忽然忙碌起來,繼而便有馬車從偏門駛入,有位中年漢子下車,在仆人簇擁下繞過影壁往賀老太爺的書房來,後麵還跟著個身姿窈窕的婦人。

    門房的管事殷勤的在前麵帶路,琳琅隔著雨幕沒瞧清來客,便退迴書房內,趴在門邊探頭去看。就見來人緩步前行時側頭同那管事說話,後麵還有人忙著搬包袱行李。這等陣勢自然不是客人造訪了,琳琅略一迴思,猛然想起了他的三伯賀文清。

    賀文清外任在南邊,除了年下一家團聚,尋常少至京城。聽說這迴他的轄內由他親自來述職,自然要迴賀府拜望二老的,不過聽大夫人的意思,三伯應該是五天後才能到,這會兒提前這麽多,倒是叫人意外。

    漸漸的來人靠近,琳琅也看清了那麵孔,闊額方臉,雖然見麵的次數不多,確實是他的三伯賀文清無疑!

    琳琅笑嘻嘻的想退進去向賀文湛報告這個好消息,目光一轉,掃過賀文清身後走出來的人時,陡然身子巨震——

    十四歲的少年郎錦衣短靴,生得俊秀風流,不像其他士子般溫雅內斂,他身上衣衫如火,哪怕隻是一揚手,都透著股張揚。那張臉她熟悉之極,江南才子無數,論及容貌,卻無人能出其右。不止因其眉眼五官都恰到好處,更因其性格張揚揮灑,哪怕是勾唇牽出個笑容,都透著魅惑肆意的味道,能瞬時攫走少女芳心。

    這張臉曾讓她魂牽夢縈,也曾讓她心灰意冷,更曾讓她咬牙切齒刻骨憤恨!

    細雨無聲的飄落,他隔著雨幕撐傘走過來,瞬時與前世的記憶交疊。琳琅有一瞬的恍惚,是她眼花了麽,為什麽會在這裏看到朱成鈺?

    前世臨死的記憶猛然洶湧翻出,叫她一時難以承受。琳琅死死的扣緊了門框,瞧著那人一步步走

    近——是朱成鈺沒錯,和記憶中初見的模樣差別不大,乍一眼看上去,確實是養尊處優的富貴郎君,別具風流。

    那一世的種種情形陡然湧出,從相識到懷恨,如荒蕪錯雜的夢境,琳琅心跳急劇,一瞬間有無數的情緒湧起,她有些站不穩的靠在牆壁。

    這個人……她曾捧著炙熱的真心去愛他,卻最終恨入骨髓。那固然是因為他對付賀家的手段太過冷血狠厲,也許還摻雜著少女舊情破滅後的不甘和悔恨吧?琳琅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隻管將那門框愈抓愈緊,直到身後的婆子湊過來道:“姑娘當心門口著涼。”

    琳琅恍然驚覺,觸到滾燙的鐵板一樣縮手退後,臉色蒼白。

    婆子驚唿一聲道:“姑娘你這是怎麽了?怎麽額頭這麽多汗?”她的咋唿引來了賀文湛,他意外的蹲身看著琳琅,見小姑娘額頭綴汗,臉上似有痛苦,詫異道:“鈴鐺兒,怎麽了?”

    “爹!”太多的情緒壓在胸口,琳琅沒法去宣泄梳理,忽然撲過去緊緊摟著賀文湛的脖子。

    她的娘親還在,父親也在,並沒有絕望自盡於牢獄,如今的圓滿幸福是真實可觸碰的。那些噩夢她不敢再想,隻是大口的喘氣,仿佛夢魘初醒。

    其實琳琅重生之後也曾想過與這位故人重逢會是怎樣的場景,她會是怎樣的情緒,那定是在煙雨水色的溫軟江南,她必是滿腔憤恨。可事到臨頭,全然不是那麽迴事。

    朱成鈺倉促出現,叫她猝不及防,甚至有些震驚。一直沒有深思的某個問題猛然清晰無比的躍上心間——天下終會大亂,朱家依舊虎視眈眈,到時將是誰主沉浮?王朝更替天下易主,非她一介女子所能左右,如果這一世還是朱家得勢,那麽保皇的賀家會是怎樣的下場?

    琳琅不敢深想,她隻知道,不管怎樣,她不能讓賀家淪為階下囚。

    哪怕她現下隻是個十歲的小姑娘,也可以盡力去籌謀,萬不能讓悲劇重演!

    賀文湛對著女兒這樣反常的表現,一時詫異,輕拍著她的背道:“鈴鐺兒是怎麽了?”

    琳琅隻是搖著頭不說話,猛然聽見有極輕微的腳步聲靠近門口,慌忙站直了身子,門外已經響起了張媽媽的聲音,“四爺,三爺迴來了,還帶了客人來拜會,老爺叫你過去。”

    賀文濤一怔之下大喜,忙道:“這麽快!我這就過去!”看了琳琅一眼,終究不放心,“鈴鐺兒先迴院裏用午飯,爹爹忙完了就去看你。”

    琳琅強自鎮定心緒,衝他笑了笑道:“爹爹放心去忙吧,我沒事的。”說著偏頭向旁邊的婆子道:“咱們迴去!”

    撐著傘匆匆迴到蘭陵院,秦氏已經叫人做好了飯,見琳琅獨自迴來,秦氏自然是意外的,“你爹爹呢?”

    “三伯迴來了,爹爹在老太爺書房和他說話呢。”琳琅剛才情緒波動,這會兒瞧著秦氏時愈發覺得要珍惜這時光,便湊過去貼在她的小腹,覺得甜蜜難得,“小弟弟聽話麽?”

    “乖得很。”秦氏拉她坐下來,便叫人布菜。她如今的身孕已經是四個月了,雖然還不是很顯身子,臉色卻是愈來愈好,身材豐潤不說,皮膚比往常格外柔潤滑膩,愈發顯出美婦韻味。

    尋常魏媽媽說起來,也覺得難得,“郎中說夫人腹中的應該是個小公子,可瞧夫人這氣色,又像是懷著位姑娘,才能把夫人將養得這樣好。”

    這種時候秦氏通常隻是笑笑,“是男是女有什麽打緊,郎中說是個小公子,不過是哄四爺高興罷了。”她會低頭摸著小腹,滿臉的慈愛,“其實我更想要個女兒,跟咱們鈴鐺一樣貼心。”

    魏媽媽便陪著笑,不再多提。

    這府裏統共就這麽幾位主子,秦氏有了身孕,其實也有無數眼睛盯著。大房和二房、三房枝繁葉茂,唯獨四房人丁冷落,如今就琳琅一個女兒,秦氏嫁進來十多年,早年和賀文湛的別扭人盡皆知,而今膝下無子,在眾人看來終究欠缺。

    尤其老夫人那裏,眼巴巴的瞅著四房,若秦氏這一胎是個女兒,恐怕又要以無子為由,變著法兒往四房塞人了。

    琳琅舀著青筍蓮葉湯,白瓷勺裏碧綠筍,清爽又悅目。她不在乎是弟弟還是妹妹,隻盼著秦氏順利誕下孩子,蘭陵院裏和樂安好就成。至於老夫人那點鬧騰,和生死安危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娘兒兩個用了飯,因為外麵下雨就免了往常的散步消食,難得秦氏心情不錯,便叫畫扇和錦繡伺候筆墨,秦氏指點琳琅練字。

    賀文湛歸來已是後晌,他是冒著細雨走來的,顯然是記掛著女兒。見了琳琅安然無恙的在那裏練字,瞧著妻女和美,不由帶出笑意,靜悄悄的走過來看了會兒,道:“鈴鐺兒的字突飛猛進,看來最近是下了功夫。”

    琳琅仰頭看她,得意笑道:“那當然。”旁邊秦氏便問道:“三哥那邊都安頓下了?”

    “往雙瑞堂去了,今晚他有應酬,明天怕會家宴,二哥二嫂都來。”他的言

    喻自明,秦氏聞言點了點頭,琳琅便問道:“爹爹,我瞧三伯帶了個少年過來,那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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