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是書香世家,從來以讀書科舉謀仕途,門裏出過不少清貴高官。琳琅的祖父是恩科狀元出身,在宦海沉浮多年,辭官前任著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是當時朝中權勢盛隆的右相。而今他位列三公,享太師尊位,在朝中門生不少。她的大伯父亦走科舉之路,如今四十五歲的年紀,任尚書令兼太子太傅,正得聖心。

    琳琅的父親賀文湛也是如此,小小年紀就過了鄉試,而後被錄入國子監中讀書,二十歲那年春闈高中,因生得豐神俊朗,被皇帝欽點為探花。賀文湛早年在翰林院熬了幾年資曆,如今是昭文館學士,掌圖籍修寫校讎之事,前途光明。

    琳琅嘴裏咬著個蛋卷兒,一雙小腿藏在桌下蕩呀蕩,含糊問道:“爹爹今天不用去衙署麽?”

    “今兒是旬休,爹不出門。”

    “那爹爹帶我們去曲江邊遊玩好不好?”琳琅瞬時喜笑顏開。她是真的高興,在最絕望悔恨的時候,上天給了她重來的機會,那些悲劇還沒釀成,那些扭轉命運的人還沒出現,她還有轉寰的餘地來尋個小小的圓滿。

    旁邊秦氏瞧著她陡然變化的做派,板起臉來訓她,“乖乖吃飯,你爹就是不去衙署也有事要忙,別胡鬧。”

    賀文湛卻是極疼愛女兒的,伸手幫她擦掉粘在唇邊的蛋卷碎末,順手捏捏她的小鼻子,“既然鈴鐺兒想去,咱們就去。待會你到老夫人那裏說一聲就是,我叫人準備車馬。”說著看向秦氏,“正好讓你散散心,免得成天在家悶壞了。”

    秦氏笑著嗔他太慣著孩子,手掌卻不自覺的撫上小腹。

    琳琅恍然憶起這會兒秦氏剛剛有身孕,不由微笑。散散心也好,開闊風景能讓人心緒闊朗,想事情都能更通透,不必鑽牛角尖。

    上一世秦氏早逝,多少是因孕中情緒波動所致,這還得從她跟賀文湛成婚時說起。

    在秦氏嫁入賀家之前,賀文湛曾與他的姨表妹白婉兒有過婚約,算是兩小無猜,後來白家壞了事舉家流放,賀老太爺便做主將秦氏娶給了賀文湛。

    那時賀家上下瞞得好,秦氏對此並不知情,婚後瞧著賀文湛對她疏淡冷落,隻當他是專心仕途刻苦鑽研。直到她懷了琳琅六個月才知道這段舊事,這才明白賀文湛態度的起因。

    秦氏心高氣傲之人,哪裏受得了丈夫心裏裝著別人?兩人吵了一頓,那時賀文湛對秦氏也無太多情意,夫妻倆由此生出隔閡,相敬如冰。尚在娘胎中的琳琅由此受了影響,打胎裏帶出

    了體寒畏冷的毛病,賀文湛大抵心懷愧疚,即便和秦氏感情疏淡,對琳琅卻是極為寵愛。

    夫妻倆別扭了幾年,直到琳琅長到六七歲,在女兒的牽引下夫妻倆接觸漸多,秦氏的書香氣質和才華容貌也著實吸引賀文湛,他開始學會哄秦氏高興,夫妻倆這才慢慢的冰釋前嫌,有了腹中的第二個孩子。

    孕中的人脾氣多變,也愛多思多想。秦氏原本安靜養著胎,誰知二房的人外出一圈竟然把賀文湛那位表妹給帶了迴來,老夫人當即做主要把她給賀文湛做妾,賀文湛讀書之人少決斷,瞧著表妹實在可憐,就有些猶豫。

    這一猶豫就惹惱了秦氏,她夫妻二人本就因這個表妹而冷落了多年,如今賀文湛竟然還念著舊情?負氣之下,秦氏不顧眾人勸阻,當即收了行囊要往江南的娘家去養胎,誰知半路遇到暴雨,喪生在崩落的山石泥流之中。

    幼年失慈的琳琅由此怨上了賀文湛,在秦家老夫人的一封書信下搬去了外祖秦家,那一切陰差陽錯也由此開始。

    琳琅將最後一點蛋卷送入口中,暗暗歎了口氣。多活了十多年,當年沒看清的事也漸漸想明白了,那分明是二房摸清了秦氏的脾氣故意為之,這一世可決不能叫她們得逞!

    一家三口用過早飯,琳琅便跟著秦氏往老夫人居住的慶遠堂而去。

    正房裏坐了一屋子的人,正熱熱鬧鬧的說話。秦氏攜著琳琅的手問過安,便在二夫人下首的椅上坐了,琳琅走到大姐姐賀璿璣身邊坐下,姐妹倆笑了笑,賀璿璣便握住她的手,“你來了。這裏正說二妹妹的事呢。”

    賀瑾瑜的事情?琳琅來了精神。斜靠在短塌上的賀老夫人正跟二夫人說話,“既然二姑娘想去,就派人陪她過去。莊子上雖比不得府裏齊備,讓她散散心養身子也好,我瞧她近來身子確實有些弱了。若是怕委屈了她,我叫夏媽媽過去照看,難道還有人敢不聽話?”

    二夫人連忙笑道:“還是老夫人想得周全,有夏媽媽在,自然是萬般妥當的。”

    夏媽媽是老夫人的陪嫁,家裏幾位老爺們的奶娘,別說老夫人倚重,就連老太爺都給她幾分薄麵,在府裏十分得臉,幾位夫人都得讓著她。

    讓夏媽媽陪著賀瑾瑜過去,可見老夫人有多心疼這個孫女。琳琅瞧眾人神色,除了二夫人喜笑顏開,其餘眾人多少都有些不豫。

    這也難怪,二夫人是老夫人的娘家內侄女,自打嫁進賀家就被老夫人偏疼,處處優待,要不是大夫人出

    身好又能主事,恐怕管家權都得交過去。因著這層關係,雖然一樣是孫子孫女,二房的幾個就格外受偏疼,這迴若換了別人想去莊子散心,恐怕老夫人就會借著女兒家不宜外出去住的理由給駁迴去。

    這頭二夫人正高興呢,正主兒賀瑾瑜卻不在此間。

    琳琅嗤笑。旁人或許不知,她卻是清清楚楚,賀瑾瑜哪裏是生病體弱,分明是行事不檢點,待字未嫁就有了身孕!虧得二夫人這般能裝,麵對這等破天荒的事也能鎮定自若,什麽送去莊子養病,送過去打胎才是正經!

    她瞧著二夫人那隱然刻薄的長相,見她目光瞟過來,便含禮微笑。

    眾人說了會兒話,秦氏便起身稟道:“今天四老爺旬休,想帶著我和琳琅出去走走,未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既然是老四的意思,你便去吧。”老夫人說著朝琳琅招手,“六丫頭,出去了可別亂跑,別惹事兒叫你娘擔心。”

    “祖母偏心,二姐姐去莊子散心都不怕,我這麽乖,出去走走哪能就惹事了。”琳琅生得美麗,小小年紀就秀眉杏眼,隱約幾分美豔的模樣,長開了必然是個美人。

    她含笑撒嬌,聲音甜軟,惹得大夫人都笑著瞧了過來,“還誇嘴說乖,昨兒出去一趟迴來就劃破了指頭,你大哥哥可擔心著呢。虧得弟妹沒怨怪,不然這會兒準叫你大哥哥站牆根兒去了。”

    琳琅便靦腆的笑。

    這府裏老夫人和二房都叫人看著生厭,唯獨大房一家叫人喜歡,行事大度心地寬大,琳琅沒有親哥哥,小時候愛跑去大房找大哥哥玩鬧,大夫人向來待她親近。

    琳琅和秦氏既然要出門,自然就先走了。出得院門,秦氏便輕輕點她的額頭,“你原本從不跟二姑娘爭的,今兒是怎麽了?”

    “本來就是老夫人偏心嘛。”琳琅揚起笑臉,“聽說曲江邊上好多有趣的吃食,娘看了之後做給我吃好不好?”秦氏不止詩書好,廚藝上更有能耐,看過的東西都能叫她琢磨出做法來,味道還都極好。

    秦氏便笑了聲“小饞鬼!”

    母女倆迴到蘭陵院,賀文湛已然叫人備好了車駕,就停在外院。賀府四四方方的格局,外院前麵一帶是男人們的書房和會客之處,過了十二歲的男孩兒也都搬到外麵各有小院,內院則是女眷住處,各房都有院落,眾星捧月般圍著正中間老夫人的慶遠堂。

    蘭陵院就在內外院交界處,前麵是一片花圃,花圃往前是府裏的藏

    書樓並老太爺午歇的小院,往左走是慶遠堂,右邊是一道朱漆小門,出去了就是外院。隔了一帶遊廊假山,正對著大哥哥賀衛玠的住處。

    琳琅隨著賀文湛和秦氏高高興興的出去,正逢賀衛玠要往內院去。他今年二十歲,目下在太常寺任職,雖然娶了妻子江氏,對嫡妹賀璿璣和琳琅的寵愛卻不減當年。

    “侄兒給叔叔、嬸嬸問安。”賀衛玠躬身作禮,賀文湛點了點頭,賀衛玠便向秦氏作揖道:“昨兒原想著哄妹妹高興,沒想到卻讓她傷了手,還望嬸嬸勿怪。”

    “說哪裏的話,是她自己頑皮,你別往心裏去。”秦氏拉了拉躲在身後的琳琅,轉臉問道:“今早你怎麽說來著?”

    琳琅見躲不過,隻得硬著頭皮走到前麵,慢吞吞的道:“昨天給大哥哥添麻煩了,那扇子找著了麽?”她已然記起了昨天的事情,賀衛玠為著照顧她而丟了恩師所賜的畫扇,叫她著實有點過意不去。

    “還在找呢。”賀衛玠對著她時不必恭敬持禮,寵愛之意泛起,目光含著笑意。兄妹之間,原不必計較這許多。他頓了一頓就讓開身子,賀文湛瞧他行色匆匆,不免問道:“是有什麽事?”

    “二妹妹要往莊子上去,老夫人不放心,叫我跟著送過去,這會兒想是有話囑咐。”

    賀文湛便道:“去吧。”

    賀衛玠行禮告辭,琳琅隨著雙親往停車處慢走,心裏思量了起來。前世的記憶有些模糊,她隻記得賀瑾瑜搬出去沒過倆月,那個白婉兒就被二夫人帶迴府中。雖不記得確切日子,這事兒卻是得抓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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