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禮禮迴到屋內,紀夫人與芰臣又不見了蹤影。


    這次她也不再問了。


    反倒是元陽提起來:“旁的我倒不擔心,隻是萬一有了孩子......”


    崔禮禮笑道:“不會的。我有藥。”


    元陽想著多是避子湯一類的,便說道:“那你一會子讓人給紀夫人送一碗去。”


    崔禮禮搖搖頭:“是小倌們吃的藥。”


    元陽撐起身子問:“男子的藥?”


    “正是。”


    “快快給我方子。”元陽手一攤。


    崔禮禮想了想,隱晦地說:“方子在陸錚那裏。”


    “那倒好辦,過兩日皇後春日宴,我正巧進宮——”說到一半,元陽醒悟過來,抓住崔禮禮的手,沒有說話,眼神卻充滿了詢問。


    崔禮禮抿著唇,沒有說話。


    蘇玉忍不住問道:“你們......”


    崔禮禮也坦然,讓仲爾斟了一盞酒,端起來與她倆的酒盞碰了碰,發出“叮”“叮”聲,甚是好聽。


    “何時的事?”元陽眯眯眼。


    “正月。”


    “你!你!你!”元陽指著她,又好笑又好氣,這兩個人竟不聲不響地辦了大事,害得她還在一旁著急操心。


    蘇玉以為就自己這麽大膽,想不到還有一個膽子大的。


    元陽更想不通了:“你倆都這樣了,你為何還要求那個不嫁之身的恩典?”


    因為你的好爹要殺我全家。


    崔禮禮長長歎了一口氣。


    一碼歸一碼,元陽對自己不但沒有惡意,還多次出手相助,隻是自己家中還藏著施昭明,將來與狗皇帝或要以命相搏......


    一想到這個,她神色不怎麽明朗。


    元陽也不好再追問,聽見窗外街上似乎有人吵起來了,便起身去看。


    原來是士子們繞城走到了這一頭,不知為何士子們分作了兩派,竟在大街上論起國策來。將窗下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胡說!”虞懷林站在一派士子中央,大聲喊道:“底耶散乃是妖僧弘方所製,與我恩師有何關係?!”


    另一派士子有人卻說道:“底耶散的主藥,名為阿芙蓉,我芮國禁植,諶離盛產。不經海運如何到得了我芮國?”


    虞懷林身後的幾個士子卻道:“正因如此,才定下禁海國策,乃是為了杜絕底耶散,如今底耶散未除,怎能廢除國策?”


    “你們這樣說,不過是顧著何聰的麵子,須知道,此一時彼一時。先聖在時,此策或許有用,然則到了今時今日,連京城都有了底耶散,禁海一策形同虛設!”


    虞懷林站在士子之中說道:“若大大敞開,底耶散橫行,誰又當得了此責?”


    “當責?芮國萬千百姓,同氣連枝,”對麵的士子冷笑了兩聲:“我泉州的親人來信說,諶離的船已經立在眼前了,他們大舉來犯,眼看著國破家亡,你卻隻想著推卸責任?”


    這個士子實在厲害,話音一落,驚起千層浪。


    圍觀百姓之中炸開了鍋:


    “我也聽說過了!還以為是訛傳,想不到是真的!”


    “我聽說是燕王夥同諶離人賣底耶散。”


    “這麽說來,那個弘方最多是個從罪?”


    “製作販賣底耶散哪有從罪一說?都是死罪。”


    元陽聽得暗暗心驚。


    父皇對天下人說底耶散乃是弘方所製,然而如今天下人皆不以為然。


    想想也是,春獵鬧的動靜不小,又押送扈少毅去泉州,這事遲早要傳開來。好在此事隻停留在扈少毅,還未扯出和親諶離的姑姑。


    隻是鬧到這樣的地步,又該如何收場?


    隻聽見那個厲害士子身邊的人高低錯落地喊著: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讀聖賢書,聖人的教誨,竟半點沒學進去。”


    “底耶散不過是諶離人腐朽我芮國的武器!隻想著堵截底耶散,不想著抓其禍根,終究是徒勞!”


    “治標不如治本!擒賊要擒王!”


    “當廢除禁海國策!修船舶,練水師,以抗諶離!”


    “說得對!當廢除禁海國策!修船舶,練水師,抗諶離!”


    ......


    相較於窗外的喧鬧,屋內倒一片靜謐祥和。


    “東家,酒熱好了。”仲爾躬身為崔禮禮的白玉酒盞中斟滿溫熱的酒湯。


    崔禮禮接過仲爾遞過來的桃花釀,豔粉色的酒湯,煞是惹人垂涎,一口飲下,不燙不涼,剛剛好。入口潤澤,入腹迴甘,滿心的桃花香氣。


    元陽靠在窗邊歎了一口氣:“別是有人唆使?”


    “唆使倒也有可能,不過——”崔禮禮又讓仲爾滿了一盞,端在手中笑道:“士子嘛,有士子的風骨。我這樣的人,沒什麽風骨,誰也唆使不動。”


    蘇玉點點頭,出身士族,聽著激昂的對話,不免憂心忡忡:“這事鬧得太大,隻怕難以收場。”


    “不會的。”崔禮禮搖搖頭。


    元陽轉過頭來問她:“為何?”


    “我方才看了,那群人中,大多是士子,學子隻占少數。”


    學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而士子,雖有風骨,卻又受著家族製約,正如蘇玉的家族一般,顧首顧尾,總有要保全的。


    想到此,元陽與蘇玉又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南北外憂不止,若再添內患,隻怕芮國要大亂。


    天黑上燈之前,紀夫人神采奕奕地迴來。窗下論道的人早已散去。


    臨上馬車,元陽突然問道:“過幾日,皇後要辦春日宴。你們可收到帖子了?”


    紀夫人和蘇玉並非家中主母,自然不可能收帖子,崔禮禮更是沒資格。


    元陽有些失望。她非皇後所出,皇後要請誰,她也不能左右。


    眾人散去。


    ---


    宮中。


    麵聖出來的傅郢一邊搖頭一邊歎氣。


    自從得了聖人的話,要風光大賞崔禮禮,他煩惱不已。


    要說崔禮禮這丫頭實在不懂事,好好一個救駕之功,不知道要個有利於門楣的賞賜,偏偏要一個“獨善其身”的牌匾,說是想要“不嫁之身”。


    聽聽,這是一個好人家女兒該有的想法嗎?


    剛才聖人又過問了此事,可這“獨善其身”牌匾是亙古未有的東西,沒有先例,又是自己的外孫女,辦得太奢侈,容易被人詬病,辦得太差又怕惹聖人不滿。


    有個文官見到他,上前來賀喜,又見他麵帶難色,便問道:“如此喜事,傅大人為何如此作難?”


    這人與傅郢有些交情,傅郢便把難處說了。


    那文官思量了片刻,說道:“傅大人何不去問問陸家那個?這禦賜的四個字,都是他定的。如今他是禦前紅人,自然更通聖意。”


    怎麽把他給忘了?傅郢雙眼一亮,連忙謝過。想著去歲中秋陸錚也來過崔家,也算有些私交,轉身便去尋陸錚。


    陸錚就等著傅郢來問,故而早早就坐在拐角處的抄手遊廊下喝茶。


    傅郢一說,他暢意地笑了:“這有何難?貞節牌坊是什麽規製,這就是什麽規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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