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太後躺在床上,喉嚨中發出一種急促而沉重的唿嚕聲。


    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麽,她的雙眼不停地顫抖,卻始終沒有聚焦在宗順帝的臉上。


    宗順帝的聲音冷冽如冰,每一個字都像是刺向許太後的利箭:“堂堂一國皇後,竟然對著一個麵首祈求他愛你憐你,甚至為他生下了清平那個孽種。”


    他的大手狠狠地按住許太後身上的錦被,似乎想要從她那顫抖的身體中榨取出更多的痛苦。


    “母親對他是真的動了心啊,朕幾次想要殺他,都被你救了下來。”


    宗順帝的語氣中充滿了諷刺和殘忍,


    “當年固安公主和親諶離,你竟然想讓那個麵首跟著去,好讓他逃離朕的追殺。


    可你又擔心他會看上固安,畢竟你已年老珠黃了,固安還年輕貌美,竟然狠心將他淨了身。”


    宗順帝嗤笑道:“這樣的畸戀,真是曠古未聞。”


    許太後盯著蒼天的雙眼,忽然清明了幾分,眼角竟滑下一滴眼淚。


    宗順帝的聲音再次響起,聲音中充滿了嘲諷和得意。


    “今日,你那孽種外孫去燕王府下定,說起來,這婚事還是朕親自做的主。母親你一定在想,燕王是個好靠山,沈延做郡馬也不虧。”


    他彎下腰,湊近許太後的耳邊,低聲說道:


    “那兒子不妨再說一件事。燕王販賣底耶散,裏通外國,證據確鑿,按律是要誅九族的。恰巧你的雜種女兒和外孫,就在這九族之中。”


    許太後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用盡全身的力氣,隻吐出了一個字:“你——”


    她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和絕望,似乎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宗順帝卻笑了起來,聲音中充滿了暢快和滿足。


    “母親放心,朕還會讓這些雜種們多活些日子。朕要讓你的情郎,親眼看著他的女兒和外孫是怎麽死的。”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殘忍和快意,仿佛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這一幕的發生。


    許太後聽到宗順帝的話,身體猛地一顫,那雙原本已經失去焦距的眼睛,此刻卻突然聚焦在了宗順帝的臉上,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無盡的憤怒。


    她的臉色暗黃如蠟,嘴唇抽搐著,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又被一股強烈的氣流堵住了喉嚨。


    宗順帝看著她這般模樣,心中更是痛快無比。他站起身來,冷冷地掃了一眼床上的許太後,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太後,你可以去死了。”


    就在他即將離開內殿的那一刻,許太後突然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斷斷續續的淒厲嘶吼:“你這個......禽獸!”


    宗順帝的腳步微微一頓,但並沒有迴頭。


    隻聽見太後最後的那一口氣,還在胸口上下遊走著。


    咽不下這口氣嗎?


    他譏笑了一瞬,旋即臉上掛滿哀傷地走出殿門。


    雪,大片大片的落下來。


    似是天女的素裳被扯碎,灑向了凡間。


    地麵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如同披上了一層白色的喪服,沉重而悲傷。院中的臘梅上積滿了雪,宛如掛滿了白色的挽聯,恰當地為昌寧宮添了幾分淒涼。


    看著院子裏跪著的太醫和宮人宮娥,宗順帝一臉沉痛,醞釀了好半晌才帶著哭腔,蹣跚著步子走到院子中央:“太後......薨了......”


    哀嚎痛哭聲頓起。


    “翠微何在?”宗順帝問道。


    常侍了然地指向角落裏的小屋:“翠微姑娘說,要先下去為太後點燈。”


    宗順帝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看向低眉順目的周挺:“母親總說,你平日伺候最誠心,你去替她沐浴小斂吧......”


    周挺訝異地抬頭看向他,隨即明白太後還有最後一口氣沒落,重重地磕頭謝恩。


    他進了內殿,不多時,又出來喚了幾個平日裏一同伺候的小宮人和小宮娥進去。


    宮人和宮娥相視一眼,掩麵哭著跟了進去。


    許太後躺在床上,胸口唿嚕嚕地響著。


    清平沒來,延哥兒沒來,寧郎……也沒來。


    她死不瞑目啊……


    周挺和眾人十分默契,誰也沒有說話。


    像是演練過無數次的折子戲,他們沉著地取出那一箱子器具,打開箱蓋,將那些器具一件一件地擺了出來。


    尖的,鈍的,還帶著無數個小宮人的斑斑血跡。


    他們目光沉靜如水,一人挑了一件趁手的器具,一步步地走向許太後:


    “奴們,為太後沐浴。”


    ......


    許太後終於死了。


    死得極不體麵。


    卻因年老遲暮,身上的種種傷痕不易被人發覺。


    翠微死在前頭,縣主不在宮中,沒有人會仔細追究她身上的瘢痕。


    喪鍾一響,宮內大部分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個老虔婆,可算是死了。


    太後久病,備喪的日子也久,各宮的喪服也是早早就辦好了的。


    細腰小宮女去探了一陣子,跑迴玉芙宮來報喪,顏貴妃卻高興不起來。


    “娘娘為何不悅?”細腰小宮女替她換上孝衣,細聲問道,“沒有那老虔婆,咱們好過得多。”


    顏貴妃歎了一口氣。


    現在太後一死,許家多半要完。早些死也就罷了,偏早上清平縣主剛去燕王府下了定,兩家人眼看就要成一家人,這時候一死,豈不是要拖累燕王府?


    說不定還要拖累自己。


    她對著鏡子整了整孝衣的衣襟,撿著能說的說:“聖人是至孝之人,定是要守孝的。你的恩寵要停一陣子了。”


    細腰小宮女手一頓,怎麽沒想到這一層?她又忍不住道:“那長樂郡主是不是也不能出嫁了?”


    顏貴妃一噎,還真是。


    按照沈延那孝順的名聲,也是必然要守孝的。扈如心想要嫁給沈延想瘋了,上次都敢違抗聖命偷溜出去與沈延私會,若知道太後死了又嫁不成,還不定會做些什麽。


    昌寧宮的喪鍾再次響起,這一次,響徹了京城。


    清平縣主正躺在床上休憩,一聽見喪鍾,頓時汗毛一炸,坐了起來。


    娘——


    這話她喊不出口,卻知道大事不好。


    楊嬤嬤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縣主——縣主——太後她——”


    清平縣主腿一軟,隻覺得頭暈目眩,跌坐在床榻上,又抓著楊嬤嬤問:“你數清楚了?喪鍾是九響?”


    “奴婢數過了......的確是九響......”楊嬤嬤紅著眼扶她坐起來,“縣主,聖人已遣人來了,請您進宮呢。”


    縣主坐著發呆。


    楊嬤嬤替她卸下釵環,又握了握她哆嗦而冰冷的手:“縣主,身子要緊,莫要傷心過度。太後她老人家也是高壽了......”


    清平縣主閉了閉眼,咬著牙睜開,心中已有了打算:“延哥兒呢?你去叫上他,隨我一同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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