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屋門禁閉,點點光斑從琉璃窗麵上折射進來。


    景德帝此刻正坐在小榻上,麵前擺著一盤棋局,手中拿著白子細細摩擦著在顰眉思索。


    而太子殿下,坐在景德帝我對麵,麵前放置著一壇黑色棋子,雙眼望著景德帝染著一絲寧靜的笑意攖。


    景德帝思索了半晌,總算是下定了決心,將白子放入了棋盤中一個空缺的位置。卻在望見太子殿下嘴角揚起的一抹笑意時,連忙反悔道:“不不不,朕下錯了,朕換個地方從小。償”


    “父皇,落子不悔奧。”鍾離子清雙眼打量著他,麵上布滿了認真的笑意。


    “你這個孩子,怎麽這麽不討人喜歡。”景德帝悶悶的哼出了聲,不高興的把棋子放了迴去,眼看著被太子拂袖抬手,瑩潤指尖落下的一顆與潔白五指形成強烈對比的黑色棋子。


    霎時就將棋盤之上的形勢徹底攻略。


    皇帝大人不開心了,撿起棋子就要重來。


    這時鍾離子清臉上的笑意,帶著些片刻的停頓,將棋子夾在指尖輕輕一碰,開口問道:“父皇喊我來,怕是不但為了下這一盤棋吧?”


    他雖是笑著的,卻問的認真,景德帝也不好再搪塞他,抬頭看著已然在漫長的歲月中,不知不覺長大的孩子,唇角帶著些苦澀道:“對,我找你來卻是有事。”


    “關乎知書?”他依舊和煦的笑著,然後開口的話語卻極為犀利。


    “你?”景德帝似是被鎮住了一般,詫異的望著他:“你都知道了?”


    鍾離子清點了點頭,麵色如水道:“不錯!父皇昨日讓我們先去見過謝貴妃的時候,我就隱隱有些猜到了。”


    景德帝再這一瞬間,突然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精力的遲暮老人,身子癱軟到榻上,喃喃道:“那你為什麽不阻止?”


    “因為……”鍾離子清抬頭,細細看著記憶中父皇的樣子,與今日這個看似頹廢的老人有很大的區別。嘴角微微泛起了苦澀,語氣中也夾雜了一抹哽咽:“因為我很清楚,父皇您不會害我,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


    “子清!”景德帝在這一瞬間真的被感動到了,這個權謀算計大半生的鐵血男人,在這一刹那間,微微紅了眼眶,他一直視若驕傲的兒子有一天會在自己麵前說出這樣的話,他……竟是激動的沒了言語。


    “父皇,我知道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但是……知書是兒臣心尖尖上的人,那是兒子的心頭肉,我希望您不要再難為他了。”鍾離子清說的遲緩,卻又慎重。


    聽得景德帝眉眼一凜,原本感動的氛圍蕩然無存,恨鐵不成鋼的望著他,惡狠狠的問著:“你就當真那般喜歡她?喜歡的可以不顧一切哪怕是激怒朕嗎?”


    “是!”他抬頭,眼底的深情凝重,好似是透過空氣看向了一個值得自己眷戀一生的女子,語帶深情:“她是兒子活下去的勇氣,是兒子這輩子唯一的追求,既得知書,兒子終生無憾,隻願在有生之年能夠庇佑她,為她遮風擋雨撐起一片天。”


    “咳咳……”鍾離子清說著,就咳嗽了起來。


    景德帝連忙將麵前的紅棗參茶遞到了他的麵前,緊張的看他喝了下去。鍾離子清又咳了好一會兒才止住咳意,麵色微紅,帶著些不甚勻稱的喘息聲。


    景德帝見了,心底裏又開始發疼,擔憂的問道:“怎麽樣了?最近還是沒有好轉嗎?”


    鍾離子清看見了他關切的眸子,也曉得父皇並不想讓自己欺騙他,隻好無奈的搖了搖頭,沒有迴答。


    “這些個賤人!”景德帝憤恨的將手邊的茶杯掃到了地上,怒罵著。


    殿門外的宮人聽見了聲響,想要靠近詢問,卻被景德帝怒氣衝衝的給罵了出去。


    “父皇最近脾氣又不好了呢。”這些尋常皇子隻敢在背地裏悄悄議論的話,就這樣被鍾離子清擺到了明麵上,當著景德帝的麵說了出去。


    而景德帝也沒有半分不渝,在這個兒子麵前,他一直是一個慈父,隻要是他想要的,他恨不得翻山越嶺踏過萬水千山去尋找。


    這個兒子,是他一生的疼惜……也是他一生的愧欠!


    “左右已經這麽多年了,都該習慣了,兒子能活著已經是上天的慈悲了,再說父皇當初已經懲治了那些人,又何必動怒呢。”鍾離子清歎了口氣,勸著景德帝。


    景德帝聞言手上暴怒的鼓起了青筋,一字一頓道:“那些賤人死不足惜,他們害死了婉兒……還害的你一出生就成了這般模樣,朕隻是恨不得不能將他們的屍身留著,日日鞭打才能解氣。”


    鍾離子清聞言微微有些愣怔,在他的記憶中,父皇經常如此,當初他並未過多的陷入深思。在他看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那些殘害母親之人也受到了應有的報應,父皇也已經替母親報過仇了,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然而他今日不得不換了個角度去想,倘若有一日晏知書身懷子嗣,被人暗害離世……且九死一生拚進全力生下來的孩子,更是被太醫斷言活不過弱冠,自己又會如何?


    他怕是……還不及父皇冷靜吧。


    想到這裏,他有些憐憫的看著自己的父親,這個掌握生殺奪予大權,一生冷傲暴戾的君王,卻沒有護住一生所愛的女人,這樣的痛楚,該是日日夜夜怎樣折磨著他啊。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這每一種苦楚,都足以讓人為之淒楚一生,佛家說的,果然是參悟了人生命數的。


    鍾離子清想要安慰他,卻也知道這個男人並不需要無用安慰,他隻需要時間來調節他的內心即可。


    果不其然,半柱香的時間後,景德帝就恢複了常態。


    望著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景德帝就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歎了一口氣問道:“你是知道的,在處理你這樁事情上,朕明明可以選擇把子瑛的那位側妃扶正,以此來安慰晏家讓晏家守口如瓶。但是朕並沒有這樣做……朕而是選擇將晏妃冊立為這北魏唯二的貴妃,你可知朕的良苦用心在何處?”


    鍾離子清的眸子黯了黯,清聲道:“父皇是為了抑製住晏家的權勢,一門出了兩個皇子正妃太過出挑,故而看似給了一個更為誘人的貴妃,實則卻並無什麽實用。”


    他揣摩出了父皇的意思,卻從未點破,直至父皇和自己談起這個話題,鍾離子清才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


    “那麽……倘若是你,你會怎麽做呢?”景德帝聞言並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反倒是丟出了一個選擇給他。


    “兒臣……”鍾離子清拿捏著茶杯的手顫了顫,終究是搖頭道:“兒臣會冊封嫡女為正妃,給她應有的公平!”


    “公平……公平……”景德帝恨聲道:“這個世界上又哪裏會有那麽多的公平呢?”


    他看著鍾離子清俊秀的麵容,平靜的眸子下波瀾不驚的輪廓,隻好歎了口氣道:“朕這一生,將你教你什麽都好,卻唯獨沒有教會你狠心。吾兒它日若是即位,成了萬人之上的君王,定是一代明君,心機手腕,仁愛慈善樣樣具備。卻終究是……少了一絲狠辣。”


    “父皇……”鍾離子清開口:“兒臣的心意並不在江山社稷上,您是曉得的。”


    “哼!”景德帝冷哼出聲:“不得不說,你方才說的都對,但是朕之所以會冊封晏氏為貴妃,更是為了你!為了你能做一個好的儲君,將來做一個好的皇帝。”


    鍾離子清握著茶杯的手一頓,垂了垂眸子終究是未曾說話。


    “吾兒為何不知,若是讓子瑛那位側妃扶正,便意味著給了晏府一個更多的選擇……你的身子骨又這般不好,將來若是晏家掌權之人為了利益站到了老五那裏,有一個身為五皇子妃的晏家女子作保,於你是多大的危險啊。倘若是一個側妃就不同了,朕會為老五另娶一門幹預不了政局的正妃,而她一個小小的側皇子妃不怕能掀起風浪。你這邊卻是有一個晏家的女兒做太子妃的,隻要你順利登基,晏家就是妥妥的皇親國戚,又何必冒那個風險去投資老五呢?他們一定會選擇站在你這邊,無論是為了自身利益還是大局,都會選擇做太子一黨。朕的良苦用心,你為何就不明白呢?”景德帝說的捶胸頓足,顯然是歎息不已。


    “兒臣明白。”悶悶一聲傳來……


    景德帝聞言,抬頭詫異的望向他。


    鍾離子清勾唇一笑,緩緩出口道:“兒臣雖然並不接觸朝政,卻並未蠢鈍之人。父皇的悉心安排,兒臣又豈會看不出來?隻是兒臣意不在此,故而就有些可有可無罷了!”


    “你……”景德帝顯的有些惱怒了:“你既然一直都知道朕的打算,又何必處處避讓呢?你是這北魏身份最高貴的太子,該是要守住這北魏江山的啊。”


    “兒臣就這把病弱的身子骨,不知何時就悄無聲息的入了土,又豈會奢望江山皇權,這些……離兒臣都太遠了……”


    景德帝聞言有些咬牙切齒:“朕就知道你會一直這麽想,所以朕成全了你,讓你娶了你所愛的女子,即便這樣都燃不起你的鬥誌嗎?”


    “好好好!”他顯然是怒急了,一連說了三個好:“既然你燃不起對病魔抗爭的勇氣,那朕就幫你,朕要讓你看著晏知書在人世間寸步難行,朕就不信,你會當真舍得扔下她受苦,獨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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