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嶸前腳走後不久,嚴燁便跟著離去,見皇後同閣老們去了。

    花苑裏是靜謐的,帶著幾分難得的安然祥和,陽光是熱烈的,流轉在人身上,帶著夏日獨有的暑氣。蟬噪聲隱隱從林葉之間傳出來,她仰躺在青藤下的貴妃榻上頭,手覆著額,腦子裏混沌沌的,有幾絲不清明。

    自從中了毒,她便再沒有出過永和宮,嚴燁陪在身旁還好,此時他一走,使她的天地徹徹底底地安靜下來。迷迷蒙蒙的一切,安靜得讓人覺得可怖。

    他將音素同玢兒都關了起來,她身旁連個能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她垂頭喪氣,愈發覺得無所事事起來。又獨自呆了半會子,索性從榻上撐著坐起來,揚聲喚道:“來人。”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過來,又聽見一個細細的女聲在她耳旁響起來,對著她屈膝行個禮,“娘娘有什麽吩咐?”

    這個聲音耳生,她一時想不起來屬於誰,因抬起手揉了揉額角,口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小宮女迴她,“迴娘娘,奴婢是安瑩。”

    她微微頷首,隨意地嗯了一聲,又道,“宮裏太悶了,你扶我去外頭走走。”

    安瑩的眉眼掩得低低的,恭謹應個是,複直立起身子過來攙她,扶著她的手出宮門往禦花園那方走去了。

    陸妍笙扶了安瑩緩慢地朝前走,麵上有些失神的模樣,似乎心神不寧。嚴燁此行去景仁宮,教她有些憂心惶惶。如今的大梁滿目瘡痍,臣工們皆各懷鬼胎,無論嘴裏說得多麽冠冕堂皇,說穿了全是帶著私心。其實大梁在位的臣子們中,忠良並不是沒有,隻是身處這樣一個染缸,獨善其身尚且困難,遑論力挽狂瀾。

    她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腕上的翡翠鐲,忽然感到萬分無力。說到底她還是不希望大梁亡國,然而誠如嚴燁所言,這些年梁國的皇室無能昏庸,加上嚴燁有意地禍亂朝綱,早已使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覆滅不過時間的早晚罷了。

    陸妍笙長長地嗟歎,即便沒有嚴燁,內憂外患,仍舊足以毀滅這個國家。

    心中揣著事,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好一會子。她看不見東西,無法看清周遭是處什麽地方,因沉聲問安瑩,“到什麽地方了?”

    安瑩沉靜的麵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隻含笑迴她,“娘娘,到禦花園了。”

    妍笙淡淡地哦了一聲,側耳細細去聽,隻感到周遭靜得厲害,聽不見一絲一毫的人聲。她略皺眉,平素裏

    禦花園一直都是整個紫禁城裏最熱鬧的所在。今日卻不知怎麽了,靜得鴉雀無聲了。她語氣裏頭有些疑惑,問道:“怎麽這樣安靜呢?”

    安瑩扶著她極緩慢地往前走,邊走邊答,“迴娘娘,這段日子暑氣重,合宮裏的主子們都不願出門呢。”

    似乎……是這麽個道理。宮裏的其它娘娘小主自然不能和她比,她們一心一意指望的是皇帝,她與她們不同。前些日子宮裏發生了那樣多的事,嬪妃們大多抑鬱不佳,哪兒來的心思逛花園兒呢。

    她略點頭,忽聞從不遠處傳過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不似女子的輕盈,遲重而緩慢,顯然是個高個兒的男人。

    那人漸漸近了,空氣裏隱隱飄過來一絲淡淡的香味,寡淡的,是男子用的名貴香料瑞腦。她麵上倒並沒顯出什麽驚訝的神色,隻以為是哪位皇子或者入宮的臣工。

    不消主動招唿,她高居貴妃之位,隻斂了衣裙微微勾唇,挑起一個端莊適宜的笑來。

    一旁的安瑩卻屈膝跪了下去,口裏恭謹道:“奴婢見過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她微訝,沒料到會在這裏撞見景禮。正要說話,便聽那男子先她一步開了口,柔潤如玉的聲線,聽在人耳中像是拂過一陣清風,似乎含笑,說:“兒臣給般若母妃請安。”

    她略皺眉,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像是在什麽地方聽過。旋即卻又釋然了,宮中的宴飲那樣多,曾經聽過景禮皇子的聲音也不足為奇。她因笑道,“本宮眼睛不大方便,若有得罪之處,煩請殿下見諒了。”

    那男人一身的月白華服,腰間束玉帶,周身自成一股不凡氣度。他搖著折扇朝她緩緩走來,半挑起眉端詳她。她同第一次見麵有大大的不同,因為真將他當做了二皇子景禮,她的渾身沒有了淩厲鋒芒,反倒多了幾絲溫婉嬌柔的氣息。

    司徒徹半眯了眸子打量她覆著白綾的麵容,寬大的布料將一雙眼睛盡數遮擋了,往下露出小巧的鼻頭。她的唇上點了胭脂,是大梁時下最流行的石榴妝,絳朱色的一點,描畫在雙唇的正中,勾勒出圓潤的形態,襯著白瓷般的膚色,顯得妖魅誘人。

    這個貴妃,果然很有勾引男人的資本。他唇角掛著笑,專注地盯著她的唇瞧,口裏的話卻義正言辭:“前些日子聽聞母妃的早膳裏遭人下了毒,兒臣心中甚是掛念,卻一直沒能親自前來探視。不知母妃的眼睛如何了?”

    陸妍笙的笑容仍舊淡漠而疏離,她在外人麵前很善於端貴妃的駕

    子,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客套道,“已經好多了。勞殿下掛念,本宮很是過意不去。”

    她這副模樣,驀然教人聯想起“美人如花隔雲端”,清清淺淺的一抹笑掛在紅唇旁,覆眼的白綾也使人覺得耐看起來。她的容貌原就是上上乘,絳朱的唇色映襯白綾形成濃烈到極致的反差,平添幾分妖嬈色。

    司徒徹踱步朝她又走近幾分,這樣的距離將好能使人嗅見她身上幽甜的香氣,淡淡的一抹,並不濃鬱,恰到好處。他垂著頭看她,“母妃這是要去哪兒?”

    人在黑暗中,聽覺同嗅覺變得尤其敏銳。她極其清晰地覺察到這人的靠近,帶來一股難以忽視的壓迫感。她不著痕跡地朝後退一步,同他拉開一些距離來,“並不去哪兒,隻是隨處轉轉罷了。”

    他將這個舉動收入眼底,搖著折扇徐徐道,“趕巧了,兒臣今日清閑,不如陪母妃四處轉轉?”

    這個提議原本無可厚非,做兒臣的陪伴母妃,似乎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一件事。可陸妍笙卻覺得不妥,李家的這群皇子,她已經見識過了景晟,自然不願再同任何一個打多的交道,因婉言拒絕了他,“殿下的好意本宮心領了,太醫交代過,本宮需靜養,不宜多走動。今日已經走得足夠多了,是時候迴去了。”

    她如此警惕謹慎,倒令他有些訝異,腦子裏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居然是開口挽留,然而及時刹住了腳。多說無益,原本就是假借了旁人的身份,話說得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綻,這個貴妃似乎不是他預想的那樣簡單。

    司徒徹略思量,換上副恭謹的口吻恭送她,“既這麽,兒臣恭送母妃。”

    她的笑疏遠似在天邊,同他印象中的完全不同。那日慶寧殿中,她含著淚躲在嚴燁身後,那樣柔弱無依,令他以為她是個溫吞怯懦的女人,須臾離不開嚴燁。一旦沒了嚴燁的庇佑,恐怕連自保也不能夠。

    可眼下來看,仿佛全然不是這麽迴事。她背脊筆直地立在那裏,尖俏的下頷微微上揚,帶著驕矜同傲然。這種姿態讓人覺得眼熟,他半眯起眼,想起這副神態他時常在嚴燁的臉上看見,同她如出一轍,倨傲的,俯仰之間自成一派風華。

    陸妍笙略掖了衣裙,扶了安瑩的手離去了,旋身時暗色的廣袖帶起一道弧度,金袖扣在日光下折射出一道道流麗的霞光,幾乎能晃花人眼。

    隱約似乎有什麽東西從她身上落了下來,她似乎無所覺察,徑自朝前離去了。安瑩迴眸看了他一眼,下一瞬立即迴身,帶

    著陸妍笙從一條偏僻的小道上饒了出去。

    司徒徹上前一步,垂著眸子朝地上看了看。那是一個繡了金荷的香囊,看起來似乎還沒有做完,金荷隻繡了一半。

    他執著香囊湊近鼻尖輕輕吸了一口氣,微微地挑了眉,裏頭的香料是烏沉香的木屑子。

    司徒徹眼角極慢地盈上一個笑來——如果沒有猜錯,這個香囊應當是她做給嚴燁的。

    ******

    從午後一直等到酉時過,嚴燁仍舊沒有迴來。

    妍笙坐在窗前的杌子上,睜著空洞的眸子木木地平視前方,又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見一陣珠簾被人撩動的聲響傳過來,緊接著又有腳步聲朝她靠攏。

    頭頂上方傳過來一個聲音,嗓音有些微的沙啞,仿佛疲憊不堪,“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她有些委屈的模樣,小聲道:“等你麽。”

    嚴燁歎出一口氣,俯身將她從杌子上抱起來,垂下眼看她,像是想起了什麽,略皺眉,語氣略帶著幾分不善:“你今日出去過?”

    他一點彎子也不同她繞,就這麽直衝衝地發問,頗有興師問罪的架勢,令陸妍笙感到窘迫。看來是永和宮的這幫子人跟他打了她的小報告,真是可惡!

    她有些氣惱,支吾了一陣兒方小聲地“嗯”了下。

    他見她承認,愈發覺得不悅。這丫頭委實讓人放心不下,這個節骨眼兒上,沒有他在身旁,她獨自一人有多危險她根本無法想象。他生氣了,厲聲斥責她:“我曾告訴過你,我若不在,你不能踏出永和宮一步,這些話你當耳旁風麽?”

    她被唬了一跳,支吾著說,“我給忘了……”

    忘了?好得很!他氣急了,索性一把將她報到床上翻過去,揚手狠狠幾個巴掌摑在她的俏臀上,“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他下手狠重,打得她眼淚都包起來,萬分委屈地邊掙邊嚷道:“這不是沒出什麽事麽!你這麽兇做什麽!居然還打我!”

    她聲音裏頭有哭腔,令他的心驟然軟下來。他將她撈起來抱著,吻吻她的唇道,“往後不許這樣不聽話,知道了麽?我不讓你做的事,必然有我的道理。”

    她點點頭,驀地想起了另一樁要緊事來,捉著他的手問道:“皇後和閣老們怎麽說?”

    嚴燁伸手挑她的下巴,撫在掌心裏捏來揉去,微微笑了笑,“這些事不是你該操心的,時候也不早了,該

    睡了。來,娘娘,臣給您寬衣。”說罷便動手去扯她的衣裳。

    陸妍笙大窘,紅著一張小臉抓扯著衣帶子同他拉鋸,“這種事就不勞煩廠公了……”

    他失了耐性,也懶得同她拉扯了。今日勞神傷力,得好好找點補償才行,因徑自脫了蟒袍皂靴欺身覆上她的身子,將她壓在身下狠狠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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