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日光明媚異常,透過窗扉穿進來,灑在陸妍笙的身上。然而無法讓人感受到溫暖,哪怕一絲一毫。

    她被嚴燁抱著坐在他腿上,雙手緊緊地抱著他的脖子,頭埋在他的胸前。他麵目沉冷如冰,將她牢牢地摟在懷中。桂嶸抬起眸子覷一眼兩人,他們的姿勢說不出的親昵,卻透出幾分詭異的和諧美好之感。

    這時嚴燁又沉吟道,“去告訴姚尉同秦錚,娘娘眼睛不方便,這段日子我會一直呆在永和宮,要披紅的票擬往後都直接送到合歡堂來,至於廠子裏的事,若非傷筋動骨的大事,都可由他們商量著拿主意。”

    桂嶸在心頭咀嚼這番話。師父這話是出於真心亦或試探教人無法分辨,他神情漠然麵無表情,小桂子思來想去好半晌,諾諾道:“師父,府衙同永和宮離得也不遠,徒弟腿腳麻利,一天來迴幾趟地跑也沒什麽打緊。不管是宮裏還是廠裏,都須臾離不得師父呢。”

    聞言,嚴燁側目看了一眼桂嶸。這鬼小子真不愧是他親手帶出來的心腹,到底還是能體察他的幾分心思。他唇角挑起一個淡漠的笑,“既這麽,你自同兩位掌班交代便是。”

    桂嶸深深揖下去,口裏應個是,朝他道,“師父的吩咐徒弟記牢了,徒弟先退了。”說罷便貓著腰恭恭敬敬地旋身退出了寢殿門。

    聽見宮門被合上,妍笙方從他懷裏抬起頭,她心底的情緒百感交集極為複雜,沉吟半晌,因睜著迷茫空洞的雙目說:“廠公,你要處置兩位太醫,是不是擔心他們泄露什麽出去。”

    修長白淨的指節一下下地撫著她的背脊,他因為那個稱唿略微蹙眉,又似乎裝糊塗,語意不明說:“泄漏什麽?”

    陸妍笙皺起眉。在他心裏,她一定屬於笨得無可救藥的那種類型,其實卻並不然。這段日子發生了這麽多事,這一件件串聯在一起,其實並不難想明白。她神色有幾分淒涼的意態,朝他說:“你總覺得我又蠢又笨,其實並不是。許多事我不是想不明白,隻是沒有去想。”

    其實她在許久之前就開始懷疑了,隻是一直沒有一個機會給她當頭棒喝,如今中毒成了個契機,仿佛為她撥開了層層迷霧。

    嚴燁聽她這麽說,語氣禁不住柔和起來,俯身吻了吻她的左頰,帶著笑意道,“又蠢又笨麽?其實有時我真的這麽認為。”說罷微微一頓,問她道,“你說我擔心他們泄露什麽?”

    此時的妍笙已經完全地平靜下來,她眨了眨眼,平淡至極的口吻,輕

    聲朝他說:“你同漢南早有勾結吧。”

    不是一個問句,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眼底的神色微變,卻並不反駁,隻是垂著眸子淡淡地望著她,“繼續。”

    於是她又道,“你加害皇上,設計陷害前太子,除掉太後,是為了讓大梁天下大亂。你一直在為漢南出力,你希望漢南攻梁,最好是一舉滅了大梁。是麽?”

    看來這丫頭還不算太傻。嚴燁的薄唇抿出一個淡淡的笑,伸手將她耳機的發絲捋到耳後,略帶薄繭的指腹摩擦過她嬌嫩細膩的耳垂,“說得很好。”

    她一個顫栗躲了躲,沒料到他會是這樣一個反應。在她的預想中,他也許會矢口否認,憑他的口舌,將她的所有論斷推翻簡直易如反掌。又或許會惱羞成怒,因為她將他陰暗的心思赤裸裸地袒露到了陽光下。

    然而他著實出乎她意料太多——說得很好?這算什麽,是在誇獎她麽?

    陸妍笙蹙眉,“你不辯解麽?”

    他低笑起來,“你說的沒錯,有什麽好辯解。”

    她愈發不解,既然這麽說,那她的推斷就沒有錯了,她看穿了他的心思,以嚴燁的性格,難道不該氣惱麽?又問:“你不生氣麽?”

    他將她拉過來貼得緊緊地摟抱著,修長的指一下下地順著背部柔美的線條往下滑,“為什麽要生氣?”

    這倒叫她無言以對了,索性也不再在這樁事上多做糾纏,又說:“我不明白你對大梁的憎恨從何而來。漢南許了你多大的好處?幫助漢南攻下梁,他們會封你極大的爵位?”說著又覺得這個理由簡直可笑,他分明已經提督東廠,執掌大梁朝綱了。

    他眼中的神色卻黯下去。對大梁的憎恨從何而來?其實他也說不清楚,這是一種骨子裏的憎惡,對大梁,對李姓這個家族。家仇國恨不共戴天,早已深入他的骨血難以拔出,從他降生在世上的那一刻起,他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複仇複國。

    要不要將一切都告訴她呢?他有瞬間的猶豫,垂下眼打量她,這樣脆弱渺小的一個小東西,錦衣玉食尊養大的沛國公嫡女,從相識到如今一直在他的蔭庇下生存。其實他完全有那個自信,若是離開他,在這場驚天的禍亂之中,她同整個陸家都無法幸免。

    嚴燁沉默半晌,迴答她,“卿卿,我其實不姓嚴,我姓萬俟。”

    聽了他的話,陸妍笙霎時怔住了,愣愣的半晌迴不過神來——萬俟?她腦子裏有瞬間的空白,幾乎不敢相信自

    己耳朵所聽到的兩個字。

    萬俟?萬俟!她知道這個姓氏,那是前朝大胤皇室的姓氏!她的麵上呈現出一種驚恐的神態,唇瓣都開始微微地發顫——他是前朝大胤的皇室人?

    仿佛一道光從萬丈烏雲中傾瀉而出,一切的疑團似乎都在頃刻間煙消雲散。所有的所有都有了合乎情理的答案。

    難怪、難怪他這樣憎恨大梁,難怪他要這樣毀滅大梁!

    她動了動唇,聲音出口是顫抖的,仍舊抱著一絲不可置信,“太祖皇帝分明曾下令,誅殺盡一切萬俟族人……”

    他唇角綻開一抹譏誚的冷笑,“可見蒼天有眼。一切都是李家欠我萬俟家的,今時今日,是將一切都歸還的時候了。”

    這語氣之中的冰涼徹骨幾乎要寒透她的心扉,陸妍笙有些驚惶——事情的走向到了這一步,教她感到無所適從。嚴燁搖身一變成了萬俟燁,他是前朝大胤的皇子,他要複仇滅梁!

    她的麵容慘白得無人色,他看了有些不忍,攏著她的肩頭柔聲道,“卿卿,別怕,一切的風波都會過去的。我會護著你,連同你陸府一家,無論發生任何事,必保沛國府安危無虞。”

    纖長濃密的眼睫在輕顫,她道,“我是梁人啊,我是梁人,你怎麽能滅我的國……”

    他毫不留情地打斷她,冷聲道,“梁人還是胤人不過一句話。大梁不是你的國,你是我的女人,是萬俟氏的家媳,你怎麽會是梁人?”

    她仿佛受了什麽打擊,被嚇住了,本就空洞的眸子顯出幾分絕望凝重的色彩。他懊惱不已,目下隻能軟硬兼施,因放柔了語氣俯首吻她蒼白的唇,極為細膩的,聲音輕而柔潤,對她說:“卿卿,大梁舉國是個什麽樣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李家荒淫無道,懦弱無能,這樣一個皇室不能再繼續當政,百姓們民不聊生,你也不忍心看到的,是麽?”

    他的聲音那麽好聽,仿佛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魔力,她有幾分暈乎,又感到一股暖意從雙手襲上心頭。

    他的大掌包裹住她的兩隻冰涼的小手,薄唇萬分輕柔地吻著她的唇角臉頰,溫聲道,“卿卿,這些都是男人的事,你乖乖的,好好將養身子,一切都有我在。我會為你找來解藥,治好你的眼睛。”說著,他的指撫過她的眼角,帶著心疼的歎息,“你什麽都不必擔心,天下大事與你不相幹,有我為你遮風擋雨。”

    她霎時動容,又忽然想起了什麽,乍然道,“給我下毒的是漢南人

    ,嚴燁,他們為什麽要對我下手?難道……”難道是要利用她脅迫他什麽事麽?

    他豎起一根食指在她的唇間,低低地噓了一聲,“別胡思亂想。”

    愈是三緘其口,她愈覺得憂心忡忡。她張口還想說話,他卻已經先她一步開了口,岔開了話頭,“這次的事是我大意,從今往後我誰都不信,更不會離開你身邊半步。”

    她一滯,“玢兒同音素是無辜的,我相信她們,她們不會害我,絕不會。”

    他低低地歎息一聲,仿佛有些無可奈何,“你太單純,還不明白人心的可怕。卿卿,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在這個世上,除了你自己,你唯一能信任的人隻有我。”

    他這麽說,令她眼中有熱淚要湧出來,哽咽著咽下淚意道,“嚴燁,有時我在想,為什麽會是我呢?你這樣的人,身邊不該是我陸妍笙。”除了一張臉一副色相,論頭腦,論手段,她根本不足以與他並肩而立。

    嚴燁沒有料到她會有這樣心思,先是一愣,下一瞬不禁失笑,手臂一個使力將她放倒在牙床上,整個身子欺上去,“為什麽是你,隻是因為你是陸妍笙。”

    他的吻密集地落下來,唿吸漸漸急促粗重起來,她的雙手放在他的肩上,眼前的一切都是黑暗,唯有他身上淡淡的烏沉香將她完全籠罩其中。這樣清冷淡漠的氣息,這時卻成了世間唯一的依托與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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