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畢時已經是午後了。

    其實照著往年殿試,真要瞧完所有秀女非得要個兩三天不可。然而今年不同了,神武門初試時便被嚴燁刷下去一大堆,是以殿試的時間也隨之縮短了不止一點。

    今年為文宗帝衝喜而設的殿試統共留了十個世家女的牌子,陸妍笙也在其中。

    照著大梁的慣例,留了牌子的小主正式冊封位分是在七日後,而這七日之中小主們也是不能離宮的,要暫居在內廷西六宮以北的乾西五所。這五處宮苑供曆代應選入宮的新晉小主們暫居,等七日後冊封的詔書下來,定了位分,再由宮中的內監嬤嬤們領著遷出。

    候在宮道上的丫鬟們得知了自家姑娘被留牌的消息,皆是高興得要跳起來,玢兒興奮得不行,探著頭朝景仁宮抱廈的方向張望著,一眼瞥見妍笙的身影便同靈書兩個一起迎了上去,興高采烈道,“奴婢就說,小姐留牌是必然的,”說著將肩上挎著的包袱往上背了背,又道,“往後的七日咱們都要住在乾西五所裏了,不知嚴廠公會將咱們安排在哪一所。”

    妍笙在景仁宮外頭等了大半天,早已經口幹舌燥,靈書很是善解人意地呈過去一個水壺,道,“小姐累了大半天了,快喝點水吧。”

    她隨意地唔了一聲,將水壺接過來便仰頭灌下一口。清涼的水順著喉嚨滑落腹中,她歎出一口氣,將水壺遞給了靈書,麵上卻惘惘的。

    竟然還是沒逃脫這樣的命運,一切都照著前世的軌跡前行著,父親同嚴燁交好,朝中兩黨的分化,自己入宮應選被留下牌。會不會,將來也是一樣的命數,她會死在嚴燁的手上,沛國府一家都會被連根拔起……想著,陸妍笙生生地打了個冷戰。

    分明是午後,太陽都還掛在天邊兒上,暖洋洋的的光芒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她卻絲毫感受不到一般。

    今日晨間的鴻雁高飛,哪裏是什麽吉兆,分明是一場人間悲劇的開始啊!

    玢兒在她臉上細細打量,“小姐,您方才打了個擺子,是冷麽?”跟這樣好的太陽底下站著,怎麽會打擺子呢?她很是不解,又見妍笙麵上一陣白過一陣,不禁更是心焦,伸手扶過她的左臂,忡忡說,“怎麽臉色這樣難看呢,小姐,您那裏不舒坦可得告訴奴婢啊,別悶著啊。”

    漸漸的,她自己也覺出了一絲不對頭……怎麽會這樣冷呢?妍笙抬起眼看向頭頂,日頭正盛,金燦燦的光輝瞧著都教人心熱,她卻越來越覺得冷,不禁交叉著雙手搓了搓手臂

    ,紅豔豔的唇也愈發蒼白起來,顫聲道,“我也不知道,怎麽突然就這樣冷……”

    這個時候,被留牌子的小主們都匯集在景仁宮外頭的這條宮道上,等著司禮監的掌印嚴燁出來給他們分配住處。數個女人站得近,誰有個什麽狀況一眼就能看明白,見陸妍笙麵色慘白唇色發紫,不禁都是一驚。

    “她的臉色怎麽這樣蒼白啊?”一個膽小的少女怯生生地呀了一聲,不自覺地朝後退了幾步。

    腦子又沉又重,渾身僵硬得連動彈都成困難,妍笙隻覺眼皮子像灌了鉛,身子一軟便要往下滑。

    玢兒身子骨單薄又嬌小,自然扶不穩她,妍笙暈了過去,身子軟軟地倒在了地上,臉色白得像是紙,沒有一絲的血色。

    其餘眾女見狀,皆是紛紛朝後退開,仿佛她是患了瘟疫的病人一般躲之不及。玢兒見此情形又氣又急,和靈書一起蹲了身子搖著妍笙連喚了好幾聲小姐,那人卻沒有絲毫迴應。她心裏更急,側過眼睛看向一旁的內監,厲聲喝道,“沒瞧見小主暈過去了麽?還不去傳太醫!有了個好歹你們擔待得起麽!”

    這句話如若驚雷入耳,一眾呆愣著的宮娥內監這才迴過了神,幾個司禮監的連忙小跑著往太醫院去,額頭上的汗珠子滾滾往下淌。整個司禮監都知道這個陸小主同廠公有瓜葛,能坐著東廠的車輦入紫禁城的世家女這麽些年來她是頭一個,乖乖,這才是將將入宮的第一天啊,怎麽說病就病了,可真是邪門又晦氣!

    嚴燁隔了老遠兒便瞧見這方圍了一群人,熙熙攘攘的很是熱鬧。微微擰起眉頭,陽光在他的如珠如玉的麵容上流轉著,他朝著這方走近幾步,聲音透著幾分清冷,“怎麽了?”

    眾人聽見了他的聲音,連忙朝兩旁讓開,他朝著那方宮一看,隻見那裏躺著一個緊緊闔著眸子的少女,麵色白得堪比前幾日皇宮裏積下的雪。她的丫鬟伏在她身邊哭得像個淚人兒,顯然也沒了主意,隻哭啼啼道,“小主從前沒有這種毛病的……”

    真是個會給他添麻煩的小東西。

    嚴燁低低歎出一口氣,有些無奈地上前幾步,高大的身軀緩緩蹲下來,打望著她的臉色和唇色,忖度了會子便瞧出了蹊蹺,淵淵的眸子半眯,沉聲道,“她這恐怕不像是犯了什麽病。”

    一旁一個剛入宮的小內監沒頭沒腦便蹦出一句話,“難不成是中毒?”

    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中毒?心驚膽戰之餘又偷偷那餘光瞄著身旁的人,方才

    好好兒的,如今說中毒就中毒,可見下毒的人就在這裏!她們麵麵相覷,心頭惶惶而不安,紛紛同身旁的人拉開了一小段兒距離。

    靈書眼中滑過一絲驚慌,深深埋著頭不發一言。

    玢兒眸子驚瞪,不可置信地重複,“中毒?”怎麽會中毒呢?好端端的一個人,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的,這太嚇人了。

    嚴燁眼中驀地滑過一絲狠戾,側眸剜了一眼那多嘴的內監,直嚇得那小內奸打起擺子,又問玢兒,“小主方才可有吃過什麽東西?”

    吃過什麽東西?晨間用過早膳便忙忙地出門了,一直忙活到現在,小姐哪裏顧得上吃東西呢?玢兒急得眼淚直掉,邊拿手背揩淚水邊搖頭,“沒有啊……”說著忽然又覺得驚恐起來,若是小姐出了什麽岔子,豈非……因又焦灼道,“廠公,小姐中了什麽毒,嚴重麽?”

    嚴燁挑著眉搖搖頭,他隻是個內監又不是醫士,哪裏知道那麽多。隻是秀女入宮的頭一天就出這樣的事,著實有些不妥。他垂著眼簾定定地望著緊緊閉著眸子的陸妍笙,有幾分無可奈何地歎出一口氣,伸手將她輕飄飄的身子從地上抱起來,邁開大步朝著乾西五所的方向走,邊吩咐說,“讓太醫到乾西二所來。”

    一眾人方才跟在他身後走過去,靈書走在最後頭,大冬的天兒,她的掌心卻已經汗濕了一片。

    ******

    陸妍笙成了合宮裏唯一一個才剛入內便傳召太醫的小主。

    太醫院的陳太醫替她動了針,在一些大穴位上紮了好幾迴才將汙血放出來,忙活到二所裏的小主悠悠轉醒,已經是隔日清晨的事。臘月裏的清晨,風冷得像是能割肉的刀,昨日的陽光已經沒了蹤影,唯有淅淅瀝瀝的雨水從夜裏下到了天明。

    頭痛也痛得怪,像是鑽進了腦子最裏頭,扯著揪著地疼。

    妍笙極其艱難地緩緩張開眼,手肘撐著榻從牙床上坐起了身子,皺著眉伸手揉太陽穴,推了推坐在在腳踏上伏在床畔睡著的玢兒。

    玢兒是妍笙的貼身丫鬟,在沛國府裏守夜是經常的事,是以她睡眠很淺,無論再累再乏,仍是一丁點兒響動就能將她驚醒。被人搡了肩膀,她登時一個激靈睜開眼,瞧見陸妍笙正坐在床上望著自己,不禁一喜!

    小姐醒過來了!

    她咧開嘴笑,猛地站起身子朝她關切道,“小姐……”說著又啐了一口自己,“啊呸,小主!您覺著怎麽樣?可還有哪裏不適?”

    腦子疼,腰酸背也疼,陸妍笙癟癟嘴,卻沒有將這番話說出來,隻敷衍地擺擺手,寬慰玢兒說,“好多了,沒什麽不適的。我睡了多久?”

    “並不久,”玢兒站起身來將靠枕放在了她身後,扶著她靠上去,迴道,“也就一夜的光景。”

    妍笙點頭,忽地又想起昨日自己的不對勁,忙又道,“昨兒我是怎麽暈過去的?我都記不大清了……”邊說邊揉了揉眉心,“太醫怎麽說,我可是罹患了什麽病症?”

    方才光顧著高興小主醒過來,差點連正茬兒都給忘了!玢兒一拍腦門,朝她湊近過去,壓低了聲音道,“小主,您不是患病,是中了毒!”

    “中毒?”她驚唿,又連忙拿起右手捂住口,眉頭緊鎖著沉聲追問,“究竟是怎麽迴事?”

    玢兒朝外廂張望了一眼,從梅花朱漆小幾上將掐絲琺琅花鳥圖案的暖爐遞給了妍笙,方才又道,“小主,昨兒您不知是吃了什麽中了毒,暈倒在景仁宮外頭的宮道上,還是廠公將您送迴來的呢。”說罷她微微一頓,語調裏頭似乎有幾分規勸的意味,試探著道,“小主,今後您也別老是看不慣人嚴廠公了,要是沒有她,昨兒您沒準兒就……”她將右手擺到了脖子的位置,齜牙咧嘴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陸妍笙壓根兒沒將她的後半句話聽進去,隻顧思索著前頭半句,不解道,“不對啊,昨兒我在府上用過了早膳便入宮了,什麽都沒吃過啊……”正說著,她卻又驀然住了口,臉上浮現出震驚同不安交織的神情。

    玢兒顯然也和她想到了一堆去,麵兒上一張青紅一陣白的,兩人相視無言。好半晌,玢兒才沉聲道,“小主也想到了?”

    “……”妍笙有些不願意接受,沉吟道,“昨個自打入了宮,我便隻用過靈書給我的水,可是怎麽會呢?她跟我的時日雖不比你久,卻也有五年了,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轉念卻又覺得沒什麽不可能的。

    人心隔肚皮,誰也不知道靈書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與其在這裏猜來猜去,還不如把人叫來問個清楚明白,左不過是個丫鬟,若真是靈書生出了二心,她也絕不能姑息了才是!今後還要在紫禁城裏過活,身邊若是留下個不忠的奴才,簡直是養虎為患!

    陸妍笙半眯了眸子,緩緩道,“這麽著,你去將靈書叫過來,就說我有東西要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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